雪城_梁晓声【完结】(322)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桌子旁缓缓坐下,心想,如今的人们,不只是要吃得便宜,还希望在一个宽敞些

  gān净些的地方吃。

  他陷入沉思。

  三个伙计又围了上来,一人从他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吸。

  “当家的,你到他们那边gān什么去了? ”

  “当家的,动员起你那些关系,掐断他们的货源,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 ”

  “对,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就凭你,还挤不垮他们! ”

  忠心耿耿的伙计们怂恿着他。。两位闲着没事儿的大师傅也从厨房走了出来。

  一个说:“当家的,事不宜迟,要下什么决心就趁早下! ”

  另一个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的便宜,就占在地盘比咱们大上! ”

  他忽然对三个伙计吼:“你们闲着没事儿,就不能搞搞卫生吗? 瞧这地板,

  多少日子没好好拖了? 快成黑的啦! ”

  三个伙计面面相觑,同时退开,默默地就开始搞卫生。

  他又吸了几口烟,问两位大师傅:“常言道,一山不养二虎,对不对? ”

  “对!”

  “对对! ”

  他递给他们一人一支烟,恭而敬之地替他们点着,用讨教的语气问:“好男

  不和女斗,对不对? ”

  “对是对……不过,该斗还得斗。你不斗,它就不倒嘛! ”

  “现如今讲的是男女平等,讲的是竞争。竞争就是斗呗! 谁斗胜了谁英雄,

  谁斗败了谁狗熊! ”

  “那,我甘心情愿当狗熊。”他站了起来,“这个饭馆我是决定不开下去了

  ! 你们大家对得起我严晓东,我严晓东永世不忘。我也要对得起你们,本月的工

  资你们照拿! 另外,我给你们两位师傅每人一千元解雇费。你们三位伙计,每人

  五百。我这地盘,重打锣鼓另开张,再谋哪方面的生意我还没想好……当然,高

  兴继续留下扶持我的,我将感激不尽! ”

  三个伙计都停止了搞卫生,与两位大师傅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在他们大惑不解的注视之下,他羞愧而内疚地垂了头。

  突然他大步走了出去。

  “晓东! ”

  “当家的! ”

  两位师傅在背后叫他。

  他却没有停止脚步,越走越快。走到街口,他的脚步放慢了。

  终于,他站住了。他侧转身朝他的小饭馆望去——他们在锁门,在窗上安装

  栅板,用竹竿搭取下营业的幌子,他们将那营业幌子扔进了垃圾箱。他们先后离

  去了……

  望着他们去远,他又折了回来,走得很慢,很慢,很慢。

  他在垃圾箱前站住了。五颜六色的营业幌子,宛如一朵大丽花开放在垃圾箱

  里。他掏出打火机,接着,点燃了它。他瞧着它升腾起一片火焰,渐渐化为黑色

  的灰烬,余烟袅袅。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在向一个

  亡友的灵柩志哀。

  “严大哥……”

  他抬起头,见“阿庆嫂”站在一旁。

  “你又何必如此呢? 难道你心里恨我? ”

  “这不关你什么事。祝你早日赚下一笔大钱,买房子,把你丈夫接来! ”他

  冲她笑笑,呆望着垃圾箱内的黑色灰烬愣了片刻,缓缓举起右臂,捻指打了个很

  响的榧子,彻底完成了一桩挺难于完成但终于完成了的工作一般,一脸满意的神

  情。他对她深施一礼,扬长而去……

  他在街上有些盲目地走着,走着。他心情复杂,如同丧失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亦感到获得了某种重要的东西。直至路过公用电话亭,他才想起了自己今天必须

  办的一件事。

  “喂,我是谁? 是你二大爷! 严晓东! 告诉我那个姓龚的家住在哪儿! ”

  “大哥,他……他坑你钱了么? ”对方谨慎地问。

  “少废话! ”

  “既然没坑你,你打听他家的住址gān什么? 大哥你不知道他今天都被宣判了

  吗? 这种时候你还往他身上贴呀? ”

  “放你妈的屁! 告诉我! ……”

  一个多小时后,他出现在一幢漂亮的苏式住宅小花园般的院子里。

  他踏上木板台阶,轻轻敲门,敲了半天,无人应声。他推了一下,门却没关,

  虚掩着,便走进去。

  这是一幢房间很多的住宅,所以他看到的封条也很多。盖着法院和公安局大

  红印章的封条,jiāo叉贴在一扇扇房间门上。地毯已经卷起,好几卷,立在过道墙

  角,也贴着封条。遍地纸张,地中间有只敞盖的皮箱,衣物里里外外散乱一堆。

  他大步跨过它,脚下被什么能够滚动的东西垫了一下,差点摔倒。站稳后,

  低头一瞧,是一颗图章,他抓起图章看看,扔到皮箱里。

  他发现地上有许多硬币。不知究竟出于什么心理,他开始捡。

  结果越捡发现的越多,捡到一只手放满了,他只得揣入兜里,接着捡。他发

  现了破碎的猫型的储蓄罐。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低低的哭泣,他循声望去,总算发现了一扇没有贴

  封条的门。他扔掉白瓷猫头,攥着一把硬币站起来,轻轻走到了那扇门前,问:

  “可以进吗? ”

  女人低低的哭泣立刻停止。

  他又问:“可以进吗? ”

  经久,没得到回答。

  他缓缓将门推开一半,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除了一张chuáng,一张无抽屉的长

  方桌,别无他物。一个四十余岁的女人坐在chuáng上,搂着一个站在她跟前的少年,

  从身材判断,那少年十二三岁。虽然并未被允许,他还是走进了这个房间。

  那女人泪流满面,神色惶惶,目光忐忑。

  “龚士敏是你丈夫吧? ”

  她不吭声。

  “是不是? ”

  她仍不说话,脸转向一旁。

  那少年朝他扭过头,替那女人回答一个字:“是……”

  那少年的神色也是惊慌的,目光也是忐忑的。

  “我是为钱……”

  那女人猛地将脸转向了他:“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他把剩下那笔钱藏在

  什么地方! 我一直相信他是在办公司! 一切事他都瞒着我,欺骗我……”她的话

  说得十分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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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相信她说的无疑是真话。

  他解释:“我不是法院的,也不是公安局的。我……我是他朋友……来还他

  一笔钱……”他从内衣兜里掏出那一沓四百元钱递给她,她不接,瞪着他。他默

  默地退后一步,将钱放在桌上。

  女人猛地推开少年,扑向了他,一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一手狠狠扇他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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