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44)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我是心病。”李婆婆急转直下地说:“从那天听见huáng老爷跟你说的那番话以后,我就没有睡好过。”

  蔼如颇感意外,“huáng老爷的话,娘,你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到底是读过书的,说得那样子透彻,我心里也有那点意思,就是说不出来。”

  蔼如的心一沉,顿觉月不明,茶不香,零食也甜得发腻了。

  李婆婆看她的脸色不好,怕闹成僵局,赶紧分解,“我早说过,你的终身大事,由你自己作主。不过,”她说,“你将来自己有了儿女,才会知道天下做父母的人的心!”

  “将来的事,不必去说它;也许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人,到老,到死。”

  是负气的口吻。李婆婆有些气,也有些着急,“你看你,”她微带责备地,“一点都不受商量。”

  蔼如也知道自己不对,不过口中不肯服输认错;想了一会,平静地说:“娘既然许了我自己作主,又何必为我瞎操心。最好拿huáng老爷的话丢开。”

  “我倒想丢开,谁知道那些话偏要找上我!你说怎么办?”

  这可是无可奈何之事。蔼如苦笑着说:“娘真是自寻烦恼。”

  “不是为你,我会烦恼?‘yīn阳怕懵懂’,一个人最好糊里糊涂,吃饱喝足睡得香,是顶有福气的人。如果前前后后都弄明白了,就有烦恼。”

  “娘,你弄明白了什么?”

  “还不是你心里的事吗?你又不肯做偏房,又丢不下洪三爷,自己骗自己等在那里,会等出个什么结果来?除非— ”李婆婆突然顿住,停了一下又说,“罢了,罢了,我也犯不着好端端地去咒人家。”

  蔼如懂了,她母亲未说完的那句话是:除非人家洪太太一场病死了,你才有指望。

  蔼如不是不讲理、不服善的人,心里虽不喜她母亲的这种想法,但却不能不承认她母亲看法很深、很实在。

  不仅如此,她自己还有进一步的领悟,即令洪太太下世,洪钧成了鳏夫,衣冠之家是不是容许她这样身份的人着红袄、坐花轿?犹成疑问,眼前的何百瑞,不就说明了一切了吗!

  转念到此,心灰意懒,“娘,”她软弱地说,“今天不要谈这个了,好不好?”

  李婆婆默然,一方面意有不忍,一方面是着急— 今天不谈,明天不谈,要到哪一天才能谈。女儿不小了,再拖两三年,就会跟huáng委员所说的,落市的鱼鲜那样,难找“主顾”;而眼前这个“主顾”,不论从哪一点上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放走了实在可惜。

  于是,她决定还是要说,“我只说一句话,何老爷我也仔细看过了,人品决不比洪三爷差!你仔细去想一想!”

  说完,李婆婆站起身来,一手提着烟袋,一手捶着后背,慢慢地走了出去。那伛偻着腰的影子,落入蔼如眼中,不由得一阵心酸。她很清楚地觉察到,就在这几个月之间,特别是泰山烧香回来以后,母亲老得多了!

  “只怕我能等,娘也等不及!”她在心中自语,“怎么办,难煞人!”

  于是,这一夜的蔼如又失眠了。通前彻后一遍又一遍想,总觉得自己多少年来想争口气的志向,不能轻弃。洪钧那面,还有悬崖勒马的机会;何百瑞这面,不妨跟huáng委员谈一谈,如果对方肯让步,只算为老母委屈,就认了命吧!

  于是,天色微明时,她又去叩李婆婆的房门了。

  ※       ※        ※“huáng老爷一直照顾我们苦命的母女,感激的话,我也不必说了。今天请huáng老爷来,是要跟huáng老爷赔罪;我女儿不懂事,言语不知轻重,伤了人自己还不知道。千言并一句,请huáng老爷看她年纪轻,不要放在心里。”

  huáng委员有些困惑,不知李婆婆这样郑重其事地致歉,是为了什么?因而只好笑笑说:“言重,言重!蔼如并没有拿言语伤我。”

  “huáng老爷真厚道!huáng老爷相好的朋友,一定也很不错的。”李婆婆急转直下问道:“那位何老爷进京之后,可有信来?”

  一听这话,huáng委员jīng神大振,“怎么?”他问,“是谁在惦念他?”

  “这,huáng老爷就不必问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请huáng老爷来,是要替huáng老爷找个麻烦。不知道huáng老爷有没有心思管闲事?”

  “李婆婆,你好口才!话都让你说在前面了,有麻烦我也不能怕,没有心思我也得管闲事。是不是谈蔼如的亲事?”

  “是的。”李婆婆gān净俐落地开条件:“我不要男家的聘礼,也不要男家养我;我把女儿白送给他,不过要他拿花轿来抬。”

  huáng委员愣了愣答说:“照蔼如的人品来说,坐花轿的大家闺秀,也没有几个人及得上她。而况你们徐州李家,也不是没有根底的。我马上写信给他,一来一往,快则一个月的功夫,就有回音了。”

  “那就重重拜托huáng老爷。将来再谢媒。”

  “谢媒谈不到,能够做成这头媒,我比什么都高兴。”

  这是他的由衷之言,当天晚上就发了信,信写得很切实。又特地将信稿送到望海阁给蔼如过目,表示他未负所托。

  过了有个把月,李婆婆不见huáng委员有回音,有些沉不住气,少不得要跟女儿去谈。

  “哪有这么快?”蔼如答说,“这又不是买葱买蒜,拣都不用拣;人家总要顾前思后好好想一想。不用催,听其自然好了。”

  “你倒不急!”

  这无意中的一句话,可惹恼了蔼如,“我急什么?”她涨红了脸说,“莫非你老人家真当我落市的鱼鲜,没有人要了?”

  做娘的也自知失言。不过辩解虽不必,要谈也无可再谈。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唯有找小王妈去诉苦。

  “我看这样,明天我去一趟,探探huáng老爷的口气。”

  “对!”李婆婆的愁怀一宽,“你去一趟!做几样点心送去,借个名儿,可别让她知道!”她指一指蔼如的房间。

  ※       ※        ※奉主之命馈食,jiāo代清楚,领了赏钱,就该告辞了。彼此身份不侔,男女有别,没有什么可谈的;小王妈又是身段极俏,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老坐着不走,更不合适。而她偏偏不走,让huáng委员倒为难了。

  她的来意,入门便知。只为难以jiāo代,所以他硬忍着不开口,希望挨过这片刻,小王妈不能不走,便可解除僵局。见此光景,知道硬拖是拖不过去的了,huáng委员不能不有几句话让她带回去。

  “费你的心,回去跟李婆婆说:京里的信来了,一半天我去看她,当面细谈。”

  “是!”小王妈看着他的脸问道:“想来有喜酒吃了?”

  看她一脸殷盼的神色,huáng委员不敢说真话,可也不敢全说假话,想了想答道:“俗语说的是:”好事多磨‘!好姻缘哪有一说就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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