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45)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小王妈亦很知分寸,不便再往下追问,也知道问亦无用,便又假托李婆婆的语气,重重拜托了一番,方始回望海阁复命。

  李婆婆自然失望,但未绝望。悬揣了一夜,始终猜不透其中的室碍何在,因而也就越发盼望huáng委员来为她解除疑团。谁知连等两天,不见踪迹,心知事情不妙了。

  “你再去一趟!就说我给huáng老爷请安,多费他的心,事情无论成与不成,他的好意,我总是感激的。不过到底那方面怎么说,无论如何请huáng老爷给句确确实实的话!”

  在李婆婆的估计中,派小王妈这样去一bī,huáng委员一定会亲自来访,当面解释,何百瑞的苦衷何在。也许上有老亲,必须禀命而行;也许下有孺子,顾虑继母入门,不能视如已出。反正何百瑞本人一定予肯万肯,只是家人亲族之间,有所牵掣,需要徐徐化解。

  如果是这样的情形,便又如何?李婆婆午夜梦回,在枕上也打算过好几遍了。蔼如不是不明事理、不能体谅他人苦衷的人,只要收缘结果,一归于正,眼前便稍稍迁就,也决非不可商量的——她在想,大家世族有妾侍“扶正”的规矩;如照huáng委员的原议,等于虚位以待,亦未始不可。转念到此,突然起了一股劲,觉得这时候跟女儿去谈,是最好的时机。等小王妈带回确实消息,迫于事实,再作让步之计,心高气做的蔼如,一定会觉得过于委屈,说什么也不会点一点头。

  ※       ※        ※“我叫小王妈去问huáng老爷了。事情怎么样,还不知道。不过,既然往这条路上走了,总巴望能够成功。爱亲结亲,彼此总要体谅,再说争气也不争在一时,是争在结局上。你说,我的话是不是呢?”

  蔼如一时听不明白,只觉得她母亲的意思是还要她迁就。“那么,”她问:“娘,你说要迁就到什么地步?”

  “迁就一顶花轿!大红裙子,将来你总有得穿的。那条裙子要你自己挣来穿,面子上才有光采。”

  “越说越玄了!”蔼如笑道:“我倒不知道怎么个挣法。”

  “全看你自己。到了何家,上上下下说你贤惠,自然就会拿你扶正,前房儿女给你磕头[奇書網整理提供]叫娘,这条红裙穿在身上,才有味道。”

  蔼如有些好笑,转念又想,母亲用这样的说法来劝自己让步,用心甚苦,不是件好笑的事。默默地将前后对话细想了一遍,知道事已不谐。但此时先不忙作何表示,且等小王妈回来再说。不论如何,当初既是为了安慰亲心,自甘委屈;如今不管事情怎样变化,亦总是以不伤亲心为主。

  主意打定,便笑笑答道:“此刻说亦是白说。等我好好想一想。”

  虽无确实的答复,但女儿的态度平和,在李婆婆亦是一种安慰,觉得有了这一个伏笔在,等huáng委员一到,三方面开诚相见,不论成与不成,都会有个确确实实的结果。

  一直到了晚上,才见小王妈回来,只是她一个人,脸色不恰地说道:“到天黑才见着。他说:他实在不好意思;这件事无法jiāo代。我问:”是不是何老爷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他说:“他没有什么好为难的。’这句话是个漏dòng,我就钉紧了问,既不是为难,那么,总有个说法;是不是看不中我们家小姐?他让我bī得没法子,说了实话— ”

  说到顶要紧的地方,小王妈突然顿住;神气之间,迟疑瞻顾,倒像是自悔失言似地。因而连原来不甚关心的蔼如,也忍不住疑云大起,急着要追问究竟。

  “什么实话?”李婆婆的脸色苍白,颤巍巍地问:“莫非huáng老爷拿我们当要,根本没这回事?”

  “怎么没有这回事?huáng老爷还拿信给我看。我就说我不识字,问他,何老爷信上怎么说?他说,信上大骂了他一顿。”

  “大骂?”蔼如双眉一扬,仿佛为huáng委员不平,“凭什么大骂?骂些什么?”

  “骂他,”小王妈知道无法隐瞒,也不知道怎样才能隐瞒,照实答道:“何老爷骂他荒唐,骂他异想天开,骂他— ”

  不必再说下去了!尽够了!小王妈深深失悔,不管能不能瞒得住,这两句话总是说错了!只见李婆婆的身子发抖,想站起来而双腿发软,手还扶着桌角,身子已经歪着往下缩,瘫倒在地上了。

  “娘!娘!”

  蔼如急喊着想去扶她,已自不及。小王妈大惊失色,脱口喊道:“别乱来!等我看看!”

  走上前去,蹲下身子一看,她忧虑的事情发生了!李婆婆口眼歪斜,手脚抽搐,得病甚重。可是,她不敢说破。

  “小姐!”她说,“赶快扶婆婆坐直!”

  李婆婆的身材高,身子重,蔼如与小王妈竟抬她不动,只好喊阿翠唤人来。刚拌过嘴的厨子与打杂,合力将病人抬到chuáng上,靠枕而坐,蔼如与阿翠左右夹护,小王妈发号施令,指挥急救。

  “快去接大夫!”她望着打杂的说,“接张大夫。”

  “哪个张大夫?”

  “上个月还在这里请过客!”小王妈呵斥着,“领赏的时候,你倒不问,哪个张大夫!”

  “喔,喔。北大街的!”打杂的掉身就走。

  “你去煎碗姜汤来!”

  “还有啥?”厨子问说。

  “拿楼底下、楼梯口的灯都点起来。”小王妈转脸又对阿翠说:“你到松寿堂去敲门,买一服‘通关散’来。再问问那里的司务,急救中风要什么药?叫他们拿给你。”

  于是厨子和阿翠亦都下楼而去。小王妈拿灯到chuáng前,照见李婆婆的脸,紫涨成猪肝色,眼闭口噤,喉头“呼噜呼噜”地不住上痰,不由得脸色更沉重了。

  “要紧不要紧?”蔼如眼泪汪汪地问。

  “不要紧!”小王妈安慰她说,“是受了气,一下子闭住了。”她又不胜悔恨地,“都怪我!huáng老爷的话,不说也就好了。”

  “不托他更好。”

  “不要!”小王妈以指撮唇,然后指一指李婆婆,又摇摇手,意思是,要防着病人仍有知觉,听见女儿的话,心里更为难受。

  其实蔼如又哪里再会谈下去?如坐针毡似地只觉等药等医生的辰光难挨。好不容易听见楼下有了人声,抢着迎到楼梯口问道:“阿翠,药买来没有?”

  “买来了!”阿翠答道:“松寿堂说,药不好乱吃。我一定要,吵了半天,给了一包,药名写在上面。”

  蔼如接到手里,进屋念给小王妈听:“苏合香丸。九闭证、心痛、卒中、厥逆。每股二、三包,开水下。”

  小王妈点点头,先用通关散chuī人李婆婆鼻孔,一无效应。于是只好撬牙关为病人用温开水灌入药。

  李婆婆的牙关甚紧,蔼如又不敢过分用力,撬拨了半天,尚未能开。幸亏张大夫赶到— 这张大夫亦是蔼如裙下的不叛之臣,从睡梦中被唤醒,听说是李婆婆中风,一破深夜不出门,有急病只指点学生代诊的惯例,亲自赶来。当然,诊治得十分尽心,而且医道也相当高明,望闻问切之后,凝神思索了好一会,方始提笔开了一张方子,君臣佐使,斟酌尽善,到松寿堂会配了药来,亲自看着煎好,撬开牙关,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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