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42)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曙,人在这里!”huáng委员指着蔼如说:“她自己说的,横看竖看尽你看个够。”

  “huáng老爷,你也是!”蔼如有些不好意思,“怪不得大家说你‘没遮拦’。”

  那轻喷薄怒的神态,为蔼如平添了几分韵致,何百瑞脱口赞道:“林下风范,名不虚传。”

  “哪里当得起这个夸奖!”

  她还在谦虚,huáng委员已抢着说道:“她是名臣之裔。”接着,便谈到蔼如的先世。

  “这就无怪其然了!”何百瑞深感兴趣,看着蔼如率直问:“贵族是徐州的大族,如何坐视你们母女飘泊无依?”

  这提到她的伤心之处,不愿也不容易解释,“总是命苦的缘故,先父去世得早,又遇到这样的乱世。”她灵机一动,觉得正好抓住机会作她的打算,“好得有huáng老爷这位当我亲生女儿一样的大好人。”说着,她伸手往huáng委员胁下一穿,双手抱住他的胳膊,偎依在肩下,看如娇憨的女儿一般。

  这就是她的打算,有意弄成这个圈套,好拘束huáng委员,绝了他的非份之想。何百瑞不明就里,还欢然称贺,更使得huáng委员啼笑皆非,心有未甘了。

  无奈玲戏剔透的蔼如,早就估量到他必有这样的心情,偏偏以假当真,放出全副手段,做足了孝顺女儿的体贴柔顺,终于使得huáng委员回心转意,觉得客中寂寞,果真有这样一个善伺人意的义女,承欢解颐,也是难得的一件好事。

  到开饭的时候,她坐在靠近huáng委员的下首做主人。一样的斟酒布菜,而有不同的分寸,对何百瑞是客气恭敬;对huáng委员则是亲切周到。彼此虽无名份,却已情如父女了。

  闲谈之中,提到泰山之游,何百瑞问道:“你可曾到斗姆宫去随喜?”

  蔼如笑笑不答,huáng委员不免奇怪,仔细看一看他们的神色,知有踢跷,忍不住问道:“斗姆宫是何所在?”

  “是个姑子庵。”蔼如答说。

  “姑子庵又如何?”

  “huáng大哥,你竟连泰山斗姆宫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那可真是孤陋寡闻了!”

  “怎么?”huáng委员问道:“莫非如鸳鸯湖畔的禅宇,亦效摩登伽女摄阿难的故事?”

  蔼如不懂这个佛经上的故事,但鸳鸯湖是知道的,“浙江嘉兴怎么样?”她问。

  “在太湖周围,东南最富庶的地方,尼姑庵亦可成为冶游之地。”何百瑞答复她说,“其中以嘉兴为最负盛名。元朝有个慧秀,明朝的娟娘、惠容,都能诗善画,色艺双绝。五百年来,流风未混;不让泰山的姑子,独擅其美。”

  “原来泰山的姑子也是如此!”huáng委员笑道:“我倒真是孤陋寡闻了。”

  “真正罪过!”蔼如接口说道,“佛门清净之地,她们也不怕下地狱!”

  “只要是脂粉地狱,又何惮此行!”

  huáng委员说罢大笑,神态又涉于轻佻放dàng了。蔼如存着戒心,便格外矜持。何百瑞看在眼里,恍然有悟,觉得不宜再谈给情艳屑,便换了话题,谈时局,谈人物,且谈且饮,直到二更天,方始兴尽而散。

  ※       ※        ※第二天下午,huáng委员又独自来访。那神态与平时不同,面色庄重,举上沉着,倒像要来谈什么了不起的正事似地。

  蔼如有些不安,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惟有抱定宗旨,只当他一位长辈看待。所以敬茶奉烟,礼数虽很周到,却不苟言笑,静静地坐在下首,等他发话。

  “蔼如,”huáng委员用很清楚的声音说:“我听到一个传说,老早就想问你了。怕你忌讳,或者不愿意说,所以没有问你。”

  “喔,”蔼如很谨慎地答道:“huáng老爷再明白不过,像我这种身份,最容易惹人议论。不过,我当huáng老爷是长辈,就有忌讳,也不敢不听,不敢不老老实实回答。”

  “言重!言重!”huáng委员开始有了笑意,觉得蔼如的话很中听,“既然如此,我就实说。都说你跟苏州的洪文卿好,有了嫁娶之约。可有这回事?”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huáng老爷的话,我不能光拿有或没有这么一两个字回答。我跟洪三爷很谈得来,是有的;嫁娶之约可谈不到。”

  “怎么呢?”huáng委员问:“是言之过早,还是别有缘故?”

  这话才真的让蔼如难答;既非别有缘故,也不能说言之过早。而踌躇之际,忽然醒悟:若要摆脱huáng委员的纠缠,正不妨承认与洪钧有嫁娶之约。因此,她将已出口的话,拉了回来:“也不是谈不到嫁娶之约;只是空口说白话,无济于事。”她一面想,一面说,“而况,吃这碗门户饭,又怎么可以轻易跟客人谈嫁娶。huáng老爷是最体谅我的,想来一定明白。”

  huáng委员如何能明白?她的话支离矛盾,不知所云;尤其令他失望的是,态度显得欠诚恳;不识他的一片好意,未免令人丧气。

  转念再想,自觉责人太苛。要他人诚恳相待,自己得先出以诚恳。彼此相识的日子虽不算短,但割除狎客与姑娘的关系,却还是刚刚开始,相知并不算深,无怪乎她支吾以对了。

  于是,他决定先表明态度,“蔼如!”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今天来,完全是为了关切你,想来谈谈你的终身。你当我gān爹,我就不能不问。你是懂文墨的人,‘琵琶行’总念过,纵然‘曲罢长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可是‘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chūn风等闲度’,到头来会怎么样呢?”

  那还用说吗?自然是“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蔼如还在默念原诗词,huáng委员又开口了。

  “以你的性情,自然不肯自己委屈,‘老大嫁作商人妇’。这样,结局就很难说了!蔼如,‘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你要早寻归宿!”

  这几句话说得很切实,但也很含蓄,蔼如倒有些感动了。她的心情很复杂,有些自惭于小人之心;也有些惊异于huáng委员前后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因此,双目灼灼望着,久久不能出一语。

  “好吧!我们还是把话说回来。你对洪文卿到底怎么样呢?”

  蔼如想了一下,反问一句:“你老看他怎么样?”

  “我跟他不熟,不敢说。我只劝你一句话:如果你觉得洪文卿可托终身,应该赶快谈嫁娶,不然就抛开,另外择人而事。”

  这话使蔼如有种受了屈rǔ的感觉,“你老看我是嫁不掉?”她很认真地问:“是不是?”

  “不是。你误会了!我只劝你不必空等。”huáng委员停了一下说,“外面有这么一种传言,说你跟洪文卿已经有了嫁娶之约,不过要等他中了进士才办喜事。洪文卿这一科是脱掉了,明年、后年不会有恩科,至快也得等三年。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蔼如据实回答。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2/110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