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外记_高阳【完结】(69)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你先别恭维我,事情亦还未可乐观。”向秀提醒他说:“你倒想想,奏章是归谁看的?”

  原来江彬像弄权的司礼监一样,替皇帝代看奏章,传达谕旨,已非一日。本来臣工所上的奏疏,照例先呈内阁签注处理办法,名为“票拟”,然后送达御前,由司礼监处理,例得的题本,不妨代批;稍微重要的事项,就得回奏,请示皇帝的意思,名为“取旨”。取了旨才由秉笔司礼太监批示发下。但当今皇帝,不亲章奏已久,从前是刘瑾代他裁决大事;如今是江彬替他代看奏章及内阁的“票拟”。

  这一来,向秀要定赵之静的罪,可想而知的,江彬一定会把他这道复奏压下来,甚至动个手脚,死罪判轻,或者免罪。岂不是枉费辛苦,全盘落空?

  因此,乔宇的办法是,遇到稍微有关系的事,都面奏取旨;哪怕已经有了书面旨意,还要向皇帝当面求证,为的是防备江彬假传圣旨。如今定赵之静罪名这件事,当然亦可用此办法。

  为难的是,向秀不比乔宇长于口才,机警亦嫌不足;同时,他本性虽然与乔宇同样地清正刚直,但见了皇帝的面,却不能像乔宇那样毫无怯意。而刑名事件,非兵部所管;乔宇却又不能为他代奏。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如果面奏,皇上一定会召江彬来问,那时候必起争执。我有自知之明!”向秀说道,“不能像你那样侃侃而谈,如之奈何?”

  乔宇想了一会说道:“照我的想法,最好不要露出大家联合起来对付江彬的痕迹。不过,如今也说不得了,只好约齐张永,一起向皇上面奏力争。”

  “好!”向秀觉得有乔宇与张永跟自己在一起,胆便壮了,“我要力争。”

  于是,当天使约了张永密谈,商量好了应该要说的话奇$%^書*(网!&*$收集整理,以及皇帝如果不允时,处置的办法,然后约定,由张永去找最好的进见机会;向秀与乔宇应该一接通知,尽快赶到行宫。

  通知是第三天一早来的,这天江彬出城巡视水师,张忠亦到教场看操,是向皇帝有所陈奏的好机会。

  赶到宫门,张永已亲自在那里等候。先在朝房休息,他有几句话关照,“乔大人,”他说,“当年令师与我扳倒刘瑾这件大事,你谅必深悉?”

  “是!”乔宇答说,“听家师说过不止一次。”

  “向大人呢?”

  杨一清与刘瑾定计诛刘瑾一事,向秀何能不知?点点头答说:“此是张公与杨老前辈的不朽盛业,尽人皆知。”

  “过奖、过奖!”张永拱拱手说:“不过,此事能够成功,完全得力于杨老先生的一句话。”

  “喔,是什么话?”向秀问说。

  “杨老先生见了皇上,此事不谈则已,一谈一定要有个结果。否则— ”张永笑笑,不好意思地。

  “否则如何?”

  “否则,就在皇帝面前撒赖。”

  “啊,啊!”向秀说:“我明白了!张公公的意思是,此刻见了皇上,关于赵之静这件案子,非得要皇上允准不可。”

  “对了!”

  “那,”乔宇笑道:“我们可不便跟皇上撒赖。”

  “不撒赖,只坚持就是。”张永低声说道:“皇上其实胸中很有丘壑,很看重两位,尽不妨坚持。”

  于是,张永前导,直到行宫御书房,面奏南京刑部尚书向秀、兵部尚书乔宇求见,立刻就被带进去了。

  行过大礼,向秀将奏折取了出来,一面双手呈上,一面说道:“赵之静一案,已经审结,面请御裁!”

  皇帝不接章奏,向张永看了一眼,意思是要张永念给他听。

  奏章不长,文字也浅显明白,皇帝听完,颇有讶然之色。

  “赵之静很不安分,莫非他的罪名,就这么一点点?”

  “当然不止— ”

  “为什么不问?”

  不待向秀辞毕便抢着责问,等于给向秀打了一闷棍,一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了。

  这当然是该乔宇接上去的时候,“回奏皇上,”他说,“大驾在外,一切以求安定为主,所以不宜多问。”

  “为什么?”

  “问起来必兴大狱。”

  “必兴大狱?”皇帝神色严重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牵连太广而事无佐证。”乔宇答说,“隐患本可消弥于无形;一激,也许激出许多变故。所以,以不多追究为宜。”

  “这,”皇帝摇摇头,“我就不大明白了。”

  “启奏万岁,乔宇、向秀所奏,实出于忠君爱国赤忱。有他们两个在,皇上尽可高枕无忧。”

  “我也知道他们不错。不过,这件事我要问一问江彬。”

  “问不得!”乔宇抗声相辩。

  一牵涉到江彬,事情当然就变得复杂。其实,此案本来就跟江彬有密切关系,不过,名字未经道破,还可以装糊涂;一说破了皇帝觉得必须问一问。因而表示,要等江彬回城以后,再作道理。

  “江彬要避嫌疑。”乔宇抗声说道,“皇上如果一定要召问江彬,就与臣等的原意不符了。”

  “你们的原意是什么?”

  “务要安静,保护圣躬。”

  “不安静,就不能保护了?”

  皇帝这话问得毫无道理,却毫不犹豫地答说:“不安静而能保护圣躬,安静反会使乘舆不安,臣未之闻也。”

  皇帝不答,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突然住足问张永:“江彬什么时候回城?”

  “至少也要到明天。”

  “那就明天再作裁决。”

  “皇上!”这一次是向秀开了口,“莫非皇上以为臣谳狱不公?”

  “我得多问一问。并非说你不公。”

  “如以为臣不公,臣愿领罪;若不以为臣非不公,请皇上即准臣奏。”向秀又说,“皇上应有待大臣之礼。”

  这一下,将皇帝说得一愣,“你倒讲个道理我听!”他说,“我如何不礼待大臣?”

  “大臣不获信任,大臣的苦心,亦未蒙皇上鉴察,臣实伤心之至!”

  从来大臣对皇帝面奏,很少有这种近乎怨诉的态度;可是皇帝居然听了进去,恻恻然地大有不忍之意。

  “向秀!”

  “臣在。”

  “你说,是不是我准了你的奏,你就不伤心了?”

  “臣之所谓‘伤心’。乃是忠臣的苦心,未蒙皇上明察,并非专为准臣之奏。如果臣所奏不当,皇上一一训示,则知圣学日进,圣治日隆,臣欣喜感激之不暇,何得伤心?”

  “咦,怪了!”皇帝笑道:“向秀,你平时说话,不是这样子能够长篇大论,侃侃而谈的。”

  “启奏皇上,”乔宇大声说道,“骨鲠之医,不计一己利害,心所谓危,不吐不快,自然就会侃侃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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