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失典守军器之职,不知该当何罪?”
“这要看情节,轻则杖责,重则开革。既然其中有此委曲,自然从轻发落。”
“不,不!”乔宇乱摇着手说,“请从重,请从重。”
向秀倒愣住了。从来求情,总是求轻,何以反其道而行之?不过听乔宇解释清楚,也就无足为奇。赵虎如果杖责,仍然回江彬部下当校尉,那一来,性命必定不保;索性开革,反倒脱出虎口。至于赵虎的将来,乔宇自不难替他另作安排。
谈罢此赵又谈彼一赵。乔宇细说了赵之静在江彬那里的地位,以及所能发生的作用,向秀大骇,但亦不无疑问。
“不想皇上的肘腋之间,竟有此极大的隐患。怎么得了?如老兄所说的情形,我竟丝毫不知。”
“千真万确,绝无可疑。”乔宇歉然答说:“至于我的消息从何而来,实在不便透露。叨在知jiāo,必蒙见谅。”
向秀是很通达的人,自然谅解。“这且不去说他了。”他忧心忡忡地说,“只谈赵之静。照此情形,似乎不宜穷根问底去追究;否则,江彬、张忠之流;惴惴自危,反而激出巨变,是个不了之局。”
“是!老兄的深谋远虑,真是老成之见。不过,责在刑部,我亦不便越权妄议。”
“这都无所谓,像这种情形,照例说宰相召集阁议,共商妥处置之道;原不是刑部所能单独担得起责任来的,所以,尊见何不妨明示。”
“是!”乔宇想了一下问:“像赵之静这种行为,是不是犯罪?”
“当然,罪在不赦。”
“是犯定了?”
“犯定了!”
“既然犯定了,就让他死,什么罪名都可以。老兄以为如何?”
向秀心想,这一来可以不致牵连太多,而对江彬却是一种严重警告,说不定就此收拾异心,岂非潜消了一场无大不大的隐患?
因此,他欣然答说:“就这么办!不过,持法务平务实,赵之静本无此罪,而以此罪处死,看起来像是有点冤屈。”
“要说冤屈,也是情屈命不屈。”
“这话也是一说。”向秀考虑了一会,“说起来还算是便宜他:谋反大逆,是该诛的罪名,至少也要抄家。仅仅赵之静一个人送命,还算是轻的。”
主意既定,向秀亲自将赵之静提执审问;这是不常有的事,所以刑官上下,颇为注意。
话虽如此,能够看到向秀亲审赵之静的,却只是极少数的几个人,因为审问是在尚书的“签押房”,属于禁地。也因为如此,赵之静被提出来时,一看地方,心内便觉宽慰;如果自己是以谋反大逆的罪受审,就不会在这常人所不到的禁地。
“你叫什么名字?”向秀问。
“赵之静。”
接下来便是照例的问年龄、籍贯、家住何处等等。赵之静一一作答完毕,向秀才问:“你是怎么认识江将军的?”
“江将军慕名来访,我感于他的诚意,所以愿意追随。”
“江将军保你作什么官?”
“他要保我,我不愿。”
“这样说,你现在并无官职?”
“是!”赵之静答说,“与江将军只是朋友而已!”
“朋友是私人关系,你在江将军那里参预公事,总有一种身分吧?”
“只是门客,幕友的身分。”
“嗯,嗯!”向秀问,“你参预些什么公事?”
“江将军如在军务方面遇到困难,常常找我谈。”赵之静很得意地说,“我自幼饱读兵书。”
“这样,江将军下校场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跟着去呢?”
“有时候一起去。”
“皇上常常在内教场看操。”向秀问,“有皇上在的时候,你也跟着江将军一起在场吗?”
“是的。”
向秀突然换了个问法,“皇上召见过你没有?”
“没有。”赵之静为了自高身价,又补充着说:“江将军倒跟我提过,我说不必。”
“嗯,嗯!”向秀又问:“你的‘门籍’是几号?”
这一问,把赵之静愣住了,原来百官进宫,都凭一块刻着姓名的牙牌,照规矩须挂在衣襟,即名之为“门籍”。而赵之静无官无职,自然没有这门籍。
“江将军要替我领门籍,我不要。”赵之静这样很勉qiáng地回答。
“我不管江将军如何?只问你进宫有无门籍?你清清楚楚说一句。”
“没有。”赵之静硬着头皮回答。
“好!”向秀说道:“你画供吧!”
书办将赵之静的供词整理完毕,jiāo了下去,赵之静执笔踌躇了。
因为赵之静虽没有读过“大明律”,但亦可想而知;衣襟上没有这块牙牌,擅入宫门,必定有罪。不过,事到如今,不能抵赖;再一想,像这样的罪,在江彬看,是其小无比的微罪,自有办法挽回。
这样一想,泰然提笔,在供词末尾,用他家老祖宗赵孟頫传下来的一笔漂亮字,写上自己的姓名。
“好了!退堂。可以结案了!”
前后不过半顿饭的工夫,问不到几句话,就能结案;岂不形同儿戏?因此,不独旁人不解,连赵之静都大感意外。
还有令他大感意外的事,狱官奉令,竟将赵之静打入死牢了!
※ ※ ※当天,向秀就奏报结案,判的是绞罪。
原来擅入宫门的罪名,大有轻重;仅仅没有门籍,擅入皇城,只越过东华门、西华门,不过杖责六十,改缴罚锾,不过二三两银子的事。但如“擅入御膳房或者御在所”就是死罪。擅入御膳房,可能有食物中下毒的yīn谋;而大驾所至的“御在所”,则更为警跸之地,擅自混入,试问其意何居?所以要定死罪。大致这种yīn谋,都是发生在宫庭之中,事关机密,如果宣扬出去,骇人听闻,所以虽定死罪,判绞而不判斩;因为斩决要绑赴法场,而绞决是在监狱中行刑。
向秀定赵之静为死罪,就是引用这一条“大明律”。律中规定,擅入御在所,“未过门限减一等”;绞罪减一等是充军,可以不死。但看操的教场,并无门限,所以减等也就谈不上了。
当然,就是死罪,也有两种,一种是“绞立决”,一种是“绞监候”。倘或判了“绞监候”,要等秋后处决,如今才二月里,半年多的工夫,江彬一定会设法救他出来。因此,向秀将赵之静定为“绞立决”,只等圣旨批准,随即执行。
这要有理由,向秀的奏折上说:赵之静类此擅入御在所情形,不止一次。而且供词中牵扯太多,如果仔细查问,深恐影响人心,诸多不便,所以请求将赵之静速即处决,以免多所牵连。
奏折拟好,向秀将乔宇请了来,细说其事。乔宇大为佩服,赞他处置得gān净利落,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