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80)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但不管怎样,得按太谷老号的意思,速将这一消息转告三爷。前不久,刚刚得到消息,三爷在包头。 邱泰基就提出,让他去见三爷。方老帮想了想,就同意了。

  邱泰基刚到归化时,就曾想去拜见三爷。方老帮也正为三爷热衷于“买树梢”,焦虑不已,很想让邱泰基去劝说劝说。可三爷到底在哪儿?那时就打听不清楚,有的说在后套的五原,也有的说应乌里雅苏台将军连顺大人的邀请,又到外蒙的前营去了。要在后套,那还能去拜见,要是真到了前营,可就难见了。由归化到前营乌里雅苏台,必须跟着驼队走,道上顺利,也得两个多月才能到。邱泰基到归化时,正是盛夏大热天,驼队都歇了。

  驼运业的规矩,都是夏天歇业不走货。因为夏天的草场旺,是骆驼放青养膘,恢复体力的好季节。加上热天长途跋涉,对骆驼的损害太大,驼队也得负载过多的人畜用水,减少了载货量,不合算。

  不靠驼队,邱泰基是无法去前营的。他只好待在归化,一面专心柜上生意,一面继续打听三爷到底在哪儿。由于三爷跟方老帮的意见不合,三爷显然有意冷落归号,他的行踪都不跟柜上说一声。方老帮不赞成三爷那样冒冒失失“买树梢”,也许是对的。可总跟三爷这样顶着牛

  ,也不是办法呀。邱泰基就想从中做些斡旋,不过他一点也没声张。

  现在他为人处事,已同先前判若两人了。

  邱泰基到归化半月后,老天爷下了一场大雨。都说,那是今年下的头一场能算数的雨水。因为一冬一chūn,几乎就没有像样的雨雪,就是进了夏天,也还没下过一场透雨。这场雨时大时小,一直下了一天。雨后,邱泰基就赶紧打听:这场雨对河套一带的胡麻,有何影响。凡问到的人都说:那当然是救命雨,救了胡麻了!

  胡麻有救,对三爷可不是什么好兆。他“买树梢”,买的就是旱。受旱歉收,年景不济,胡麻才能卖出好价钱。得了这场偏雨,若胡麻收成还可以,那三爷买旱,岂不买砸了!三爷要真去了乌里雅苏台,就先不说了,如果在前后套,或包头,那他多半要同字号联系。

  邱泰基作了这样判断,也没有对任何人说。

  方老帮见下了这样大的一场透雨,当然更得了理,埋怨三爷不止。邱泰基含糊应对,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真如他所判断,雨后不久,柜上就收到三爷的急信,叫为他再预备一笔款子,做什么用,也没说。信中说,他在包头。

  看过信,方老帮更急了,就想叫邱泰基赶紧去包头,劝说三爷。

  邱泰基却对方老帮说,不宜立马就去见三爷。因为刚下过大雨,三爷发现买旱买错了,正在火头上,你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方老帮只好同意缓几天再说。

  现在,有了五娘出事的电报,正好为见三爷提供了一个由头。于是,在收到太谷电报的第三天,邱泰基匆匆向包头赶去。

  去包头前,邱泰基提议:赶紧以三爷的名义,给京津两号发电报,令他们全力营救五娘。三爷得报后,肯定要发这样一封电报,包头那边又不通电报,归号预先代三爷发了,没错。

  方老帮当然同意,心里说:这个邱泰基,到底脑筋灵泛。

  跟着邱泰基的,还是他从太谷带来的那个小伙友郭玉琪。方老帮本来要派个熟悉驼道的老练伙友,但郭玉琪非常想跟着邱掌柜去。邱泰基就答应了他。

  那时的包头,虽然还属萨拉齐厅管辖下的一个镇子,但在口外已是相当繁华的商埠了。西帮中的两家大户:祁县的渠家和乔家,最先都在包头创业、发迹的。他们经营的商号,尤其乔家的复盛公商号,几乎主宰着包头的兴衰。这个原先叫西脑包的荒凉之地,诞生了乔家的许多传奇,以至流传下一句话来:“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年轻的郭玉琪,对包头也充满了好奇,他当然想早日去那里看看。

  包头离归化不过四百里路程。邱泰基和郭玉琪骑马出城后,便一直向西奔去。北面是连绵不断的yīn山支脉大青山,就像是一道兀立的屏障,护着南面的一马平川。这一马平川,农田多,草原少,已与中原的田园景象没有什么不同。雨后的田野,更是一片葱茏。但大青山托起的蓝天,似乎仍然有种寥廓苍凉之感。

  邱泰基年轻时就驻过归化,知道口外这夏日的美景,实在也是藏了几分凶悍的。他就对郭玉琪说:“这就是有名的河套一带了,你看与中原哪有什么不同?”

  郭玉琪回答说:“邱掌柜,我看这里的天,比中原的要高,要远。”

  “才到口外,你是心里发怵,认生吧?”

  “我可不发怵,还想到更远的荒原大漠去呢。我听邱掌柜说过,到了那种地界,才能绝处出智,修行悟道。”

  “既已到口外,那种机会有得是,以后你就是不想去,也得去。但修行悟道,也不光是在那种地界。像眼前河套这种富庶地方,也一样。你看着它跟中原也差不到哪儿,可它的脾气却大不一样。”

  “邱掌柜,有甚不一样?”

  “你见着三爷就知道了。”

  “三爷?听方老帮说,三爷的脾气不太好。三爷的脾气,还跟这里的水土有关?”

  “我跟你说过吧,口外关外是咱们西帮的圣地。西帮的元气,都是在口外关外养足的。西帮的本事,尤其西帮那种绝处出智的能耐,更是在口外关外历练出来的。山西人本来太绵善,太文弱,不把你扔到口外关外历练,实在也成不了什么事。”

  “这我知道。从小就知道,不驻口外,成不了事。不过,听说三爷本来就有大志。他是东家,也用不着学生意吧。”

  “驻口外,学生意实在是其次,健体qiáng志也不最要紧。”

  “最要紧的是什么?”

  “历朝历代,中原都受外敌欺负。外敌从何而来?就是从这口外关外。为何受欺负?中原文弱,外敌qiáng悍。文弱,文弱,我们历来就弱在这个‘文’字上。可你不到口外关外,出乎中

  原之外,实在不能知道何为文弱!”

  “文弱是那些腐儒的毛病。邱掌柜大具文才,也不至为这个‘文’字所累吧?”

  “不受累,我能重返口外吗?”

  “邱掌柜,我实在没有这种意思!”

  “我知道,跟你说句笑话吧。西帮在口外关外修行悟道,参悟到了什么?就是‘文’之弱也。历来读书,听圣贤言,都是将‘文’看得很qiáng。‘郁郁乎文哉’,成了儒,那就更将‘文’看得不得了,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想出人头地,世间只有一条路:读书求仕。可你也知道,西帮却是重文才,轻仕途,将‘文’低看了一等。因为一到口外,‘文’便不大管用,既不能御风寒,也不能解饥渴,更不能一扫荒凉。蒙人不知孔孟,却也qiáng悍不已,生生不息。你文才再大,置身荒原大漠,也需先有‘生’,尔后方能‘文’。人处绝境,总要先出智求生,而后才能敬孔孟吧。所以是‘人’qiáng而‘文’弱,不是‘文’圣而‘人’卑。是‘人’御‘文’,而非‘文’役‘人’。是‘人’为主,‘文’为奴,而不是‘人’为‘文’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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