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236)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杨秀山一时不解其意,问:“受人派遣?受谁派遣?”

  戴膺放低声音说:“叫我看,很可能是那些在我们字号存了私钱的官吏。他们的私钱,大都不便公开。所以,他们最心焦。”

  杨秀山就说:“还是戴老帮眼力厉害。我们只顾应付,也未作细想。”

  戴膺说:“杨掌柜,你们千万不要慌张!不拘任何人,凡是持票兑现的,一律热接热待!更要口气坚定,许诺人家一旦店铺修竣,复业开张,本号的旧票旧账一概兑现!”

  杨秀山说:“我们也是这样说的,但许多人只是不信。”

  戴膺断然说:“人家不信,我们更得这样做。我们敢回京津,就表明我们不怕算老账。想赖账,我们还会回来?一面不断给人家说这道理,一面加紧修复铺面,局面总会好转。”

  杨秀山说:“但愿如此。过几天,新老帮到津后,也许更能稳住人心。老帮空位,也易让客户生疑的。”

  戴膺就问:“新老帮?还是东口的王作梅要来津号吗?”

  杨秀山说:“是调西安的邱泰基来津号任老帮。王作梅仍留东口。戴老帮还不知道?”

  戴膺真有几分意外,说:“西安的邱泰基?我真是不知。我到上海,已经七八个月了。”

  杨秀山说:“邱泰基倒是有本事的掌柜,只是……”

  戴膺打断说:“东家、老号对邱泰基这样有本事的驻外掌柜,有过严责,贬罚不留情;有功也不抹杀,该重用还重用,甚好!由邱泰基来领庄津号,复业振兴,也是恰当人选。”

  杨秀山放低声音说:“听说是康老东台点的将。”

  戴膺说:“老东台一向不糊涂。天津码头不一般,你们还得多帮衬邱掌柜。”

  杨秀山说:“我们也盼在新老帮料理下,一扫津号近年来的晦气!”

  戴膺就问:“邱老帮几时能到?”

  杨秀山说:“他从西安动身,比我们还早。不出几日,也该到了。”

  戴膺说:“那我就多等一两天,看能不能见他一面。”

  正说时,有伙友跑进来说:“客栈外,又围了不少客户。”

  戴膺便站起来,说:“我出去见他们!”

  邱泰基接到老号调令时,何老爷依然在西安。想起何老爷先前的预言,他是既惊喜,又惊异。

  津号虽远不及京号显赫,但那是真正的大码头,也历来是西帮的重镇。所以津号老帮的人位,也一向为多数驻外老帮所向往。邱泰基自然也早想到天津卫码头露一手,可惜孙大掌柜总不肯将这个要位给他。前年受贬后,他本来已经断了一切高升的念想,只想埋头赎罪了,却忽然峰回路转。只一年,就从口外回到西安;在西安又只一年,竟要高就津号老帮,他怎么能不惊喜!

  叫邱泰基感到惊异的,是何老爷的预言为何这样准确?来西安前,只怕何老爷真得了康老太爷的暗示。前年,他刚遭了老东台那样的严责,今年竟又受如此重用,实在叫人不敢相信。

  这次老号的调令用电报发来,明令:“邱速赴津领庄,万勿延误,西号jiāo程、何二位。”可见事情紧急。 程老帮要摆酒席欢送,邱泰基坚决阻止了:如此张扬,叫人知道了还以为他旧病复发。可不敢如此张扬!

  程老帮也只好作罢。但何老爷却不肯答应:“邱掌柜,你可不能悄没声就走了!没忘吧,还该我五两大烟土?”

  “五两大烟土?”

  “看看,还没怎么呢,就翻脸不认人了?”

  邱泰基这才想起来:何老爷预言他将做津号老帮时,曾以五两大烟土作赌。他就说:“何老爷,咱们的号规你也清楚。我邱某私人手里,哪来买五两大烟土的银钱?”

  “你借债,还是典当,我不管,反正得给我五两大烟土!”

  “我身无长物,拿什么去典当,谁又肯借债给我?这五两大烟土,等回了太谷再兑现吧。”

  “我出来自带的烟土,已烧得差不多,眼看要断灶了。” “你贵为老爷,是可以在字号举债的。”

  两人正说笑,程老帮已令厨房炒了几个菜,灌了壶烧酒,摆到账房来。其时已入夜,程老帮说不是酒席,只算夜宵。邱泰基也只好就范。

  程老帮与邱泰基相处这一年,深感这位出名的老帮并不难处。有本事,又不张扬,这就难得。实在说,号内一切大事难事,全凭人家扛着,但时时处处又总把他这个虚名老帮推在前头。这样有才有德的人,另得高位那是应该的。只是,他真有些舍不得邱泰基离开。

  jiāo情上的感伤不说,邱泰基一走,西号就失了顶梁柱!尤其当此朝廷欲走未走的关口,谁知还会出现什么样的难局?

  所以,喝了几盅酒,程老帮就一味诉说这份担忧。

  邱泰基心里明白,老号敢急调他走,是因为有何老爷在西安。电报上也点明了这层意思:“西号jiāo程、何二位。”收到电报,邱泰基曾当何老爷的面,对程老帮说:“你看,老号也言明了,叫何老爷帮衬着张罗西号的生意。他再不能白吃白住,悠闲做客了。”当时何老爷喜形于色,只是嘴上说了句:“孙大掌柜岂能给本老爷派工?”这不过是虚饰吧。他来西安后,张罗生意都张罗得入迷了。程老帮竟看不出来?

  邱泰基喝了几盅酒,也就当着二位的面,尽量把事情挑明:

  “眼下的西号,依然比京号、津号要紧。在这吃劲时候,老号调我走,是因为有你们二位在。想必程老帮也早看出来了吧?何老爷屈尊来西安帮衬我们,是看了谁的面子?我看是天成元两位巨头!孙大掌柜先求了康老东台,康老东台才出面请何老爷出山的。何老爷,我推测得不差吧?”

  何老爷先哈哈一笑,说:“邱掌柜,你想赖账,不赔那五两大烟土,才编了这种奉承话吧?程老帮,你不用听他的!”

  程老帮说:“何老爷当年的本事,我当然知道。”

  邱泰基见程老帮似乎还不十分开窍,便换了种手段:不再多说西号事务,而是就京津官场商界事,向何老爷诚心请教。他邱某还如此崇拜何老爷,你程老帮还不赶紧依靠人家?

  真心说,忽然给压上重振津号的重担,邱泰基也很想向何老爷讨教的。

  一说到张罗京津生意,何老爷就像新吸了大烟,谈兴陡涨,妙论不绝。所以,这次三人夜话,到很晚才散。

  第二天,邱泰基即轻装简行,踏上了赴津的旅程。

  5

  戴膺在天津并未多住,便匆匆离津赴京了。津门的挤兑局面,令他想到京师也会很紧急。于是不敢多耽搁,打消了等待邱泰基的想法。

  那天,戴膺出面会见围在客栈外的津门客户,真也叫他出了一身冷汗。无论他如何虔诚,如何对天许诺,如何从容镇静,那些客户只是冷冷看他表演,丝毫不为所动。他竭力表白了半天,人家始终不改口,就那一句话:“嘛时候能兑出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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