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233)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这几句话,叫孙北溟听得很舒坦。他倒也不是有意试探三爷,看懂不懂规矩,津号老帮的人位,实在也叫他犯难。尤其前年五娘受害后,津号本来就叫他发怵。便说:

  “三爷既不见外,就先听我说说津号的难处。去年津号受洗劫最烈,不必多说了。前年因老身用人不当,令五爷五娘受害,也不多说了。但自刘老帮出事后,津号领庄老帮一直未安排妥当。原拟将东口的王作梅调往天津,王掌柜还没来得及挪位,拳乱就起来了。东口也是大码头,去年受祸害也不轻。东口的字号复业,只怕除了王作梅,无人能担当。津号复业,难处不比京号小,非戴膺、陈亦卿这等高手扛不起来。可京号、汉号哪能离得了他们?”

  三爷心里已经跳出一个人来:西安的邱泰基。但他不能说出。只好说:“物色津号老帮这等

  大事,还得大掌柜拿主意!前年天津出的意外,不用老放在心上。”

  孙北溟面露难色,说:“现在津号这步棋,真别住马腿了!”

  三爷低声说:“要真有难处,还得去求老太爷。”

  三爷也老练了。

  第二天,三爷备了一份礼,先往祁县拜访了乔家的当家老太爷乔致庸。乔家因慷慨出资接济逃难的朝廷,名声正隆。西帮真有什么上呈的帖子,由乔家出面递送,应是最恰当的。

  见着康三爷,乔老太爷就问:“你家老爷子怎么不来?”

  三爷忙说:“家父这一向jīng神不大好……”

  “怎么,还没从白事中脱出来?”

  “老夫人不幸早逝,毕竟令家父痛楚不已。人老了,更怕孤单。”

  “真嫌孤单,他早出来走动了。叫我看,你家老爷子窝在家,不知又谋什么高招呢!”

  “家父真是jīng神不大好。”

  “你回去告他,我才不管他jīng神好不好,反正得来趟乔家堡!不能老叫我往你们康庄跑!”

  “一定转达乔老太爷的盛意!”

  “你告他,我可不是要探听他谋出的高招,只想跟他说说闲话。我们这种老不死的,别人都讨厌。两个都是老不死,谁也不嫌谁,说话才对心思。”

  见乔老太爷一味闲聊,三爷忍不住说:“眼看外头大军压境了,乔老太爷还在此谈笑风生,不用说,你们的大德通、大德恒早有破敌良策了。”

  乔致庸笑问:“何来大军?洋军,还是官军?”

  “向我们讨债的大军呀!”

  “你是说京号复业吧?”

  “可不是呢!乔老太爷善远谋近虑出奇兵,一定已有应对之策。”

  “哈哈,康三爷,你巴结我这老朽做甚!你家老爷子谋出什么高招了,能露几句不能?”

  “我们有高招,还用这么大老远抬了礼盒,来求你老人家?”

  “那你趁早把礼盒抬走!”

  “老太爷是嫌我辈分低,不肯多搭理?”

  “可不是呢,快去叫你家老爷子来!他来了,我能叫他的小名儿。康三爷,你的小名儿,我可不敢叫。”

  “我的官名,只怕你还记不住呢,小名儿你更不记得。”

  三爷看出来了,今日乔老太爷的兴致好,只想说笑,也就不再qiáng往正题上扭,gān脆一味陪了闲说逗乐。

  说笑了一阵,乔致庸才终于问起:太谷县衙宣谕户部公文没有,太谷同业有何打算,你们康家又有何打算。三爷就说出了太谷同仁想上呈户部,请求在西帮返京开业时,官府能出面护市。

  乔致庸听后,又哈哈一笑,说:“也算英雄所见略同。祁县同业,也是一片这种议论。前日,县衙宣谕了户部及抚台岑大人发下的急帖,祁帮同业竟跑来围bī我这个老汉!说我们乔家去年接济过境朝廷,拔了头彩,现今西帮到了一大关节处,乔家理该出面与官府jiāo涉。我说,你们吃大户,也吃不到乔家,祁县的首户是城里的渠家!”

  三爷说:“谁叫你们乔家拔了头彩!应该。户部借了你们三十万两银子,还能不给你乔老太爷面子?”

  乔致庸说:“真是墙倒众人推,连康三爷你也想欺负本老汉!”

  三爷说:“这是抬举你们乔家!”

  乔致庸说:“不拘是抬举还是欺负,反正推脱不过,只好领命吧。再说,究竟也是为西帮请命。西帮票业领袖在人家平帮,日升昌或蔚字号,他们要肯出面请命,本老汉不就推脱了?昨日,就赶紧往平遥跑了一趟。”

  三爷说:“看乔老太爷今日神采,日升昌、蔚字号也推举你们乔家出面代西帮请命了?”

  乔致庸说:“哈哈,康三爷,做西帮领袖就那么值得高兴?”

  三爷忙说:“那是日升昌、蔚字号愿意出面张罗了?”

  乔致庸说:“你猜的这两样都不是。”

  “那结果是什么?”

  “谁也不必出面。”

  “谁也不出面?”

  “无须求官府护市,还用推举谁出面?”

  “无须求官府护市?”

  “对,无须出面求官府。”

  “本来一哇声要求官府护市,怎么忽然又不求官府了?”

  乔致庸感叹了一声,说:“到底人家是西帮领袖!在此大关节处,日升昌、蔚字号到底比我们厉害!”

  原来,昨日乔致庸到平遥后,先拜见了日升昌的大掌柜郭斗南。刚提请求官府出面护市,郭大掌柜就反问:

  “你们乔家出借了御债,也不至于掏空老底吧?大德通、大德恒在京津的窟窿又能有多大,就值得求官府出面护市躲债?”

  乔致庸忙说:“这倒也不是我们乔家自个儿的事,祁县同业都有此意。”

  郭斗南接住反问:“你们祁帮竟无力补窟窿?谁信!就说渠家,可不比我们财东李家差。尤其你们乔家,去年挑头露富,今年怎么又要装穷?”

  乔致庸倒也没大在意郭斗南说话难听,日升昌一向便是这种作派;他笑了笑说:“祁帮是不能跟你们平帮比,但填补京津窟窿,还是力所能及的,无非砸锅卖铁吧。我们所虑,是京津字号复业之初,天天被债主围困,如何能做得了生意?再说,西帮这次大劫,全系时局拖累,不向官府啃一声,叫几声疼,日后课派赔款,西帮还得受拖累。总得叫官府明白,我们西帮不是朝廷的摇钱树!” 郭斗南说:“你们想的是不差。我们平帮中也早有此议。但经历这次大劫难后,对朝廷、户部、下头的官府,我们还敢有什么指望?一切祸根还不是朝廷无能?向它叫几声疼,又能如

  何?它给列qiáng写下那样一笔滔天赔款,不向民间课派,又能向谁课派?求官府既不顶事,何必去求?叫我说,户部即便能出面护市,我们也不能求!”

  “为何不能求?”

  “此次塌天之祸,既是一场惊动天下的大劫难,劫后复兴也必为天下所瞩目。我西帮一不靠官护,二不靠借贷,却能从容填补了这塌天的窟窿,守信于当今乱世。西帮‘赔得起’的名声,还不传遍天下!由此西帮声誉必将空前隆盛。声誉大隆,复兴还有何难?” “郭掌柜说的倒也是西帮本色。只是京津萧条两年了,官民都是囊空如洗,我们一旦复业,还不被持票的债主围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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