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200)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林琴轩说:“三爷,我倒有一安民之策!”

  三爷忙问:“大掌柜有什么良策,快说!”

  林琴轩说:“目前局面是人心惶惶,官府贴布告,不会有人信;可稍有传言,都信!所以,设法散布一些能安定人心的传言,说不定还管用。”

  “散布些安民的流言?”

  “这也算略施小计吧。”

  三爷立马振作起来:林大掌柜献出的这个小谋略,可是今天最叫他动心的了!在马军门、乔老太爷及车二师傅那里,都未曾听到类似的奇谋。自家这位大掌柜,真还不能小看。

  “林大掌柜,这个计谋甚好!只是,何种流言才能阻挡乡民外逃?”

  林琴轩说:“叫我看,不在编出什么传言,而在谁编、编谁!”

  三爷忙问:“我没明白,大掌柜说的什么意思?”

  林琴轩倒反问:“三爷你说,现在乡民还敢相信谁?”

  三爷竟一时不该如何回答:“也真是……”

  林琴轩笑了,说:“传言官军能抵挡住洋寇,最没人信!说我们大字号得了密报,议和将成,洋寇将退,只怕市间也是半信半疑。现在惟有一家,乡民尚敬重不疑。”

  “谁家?”

  “即三爷刚拜见过的形意拳武师们。”

  “车二师傅他们?”

  “对。车二师傅、昌有师傅他们,武艺高qiáng,德行也好,在江湖中的名望谁不知道?传言他们已有对敌之策,乡民也许会驻足观望,暂缓出逃的。但凡有一点指望,谁愿背井离乡!”

  三爷点头说:“车二师傅他们出面,势必应者如云。只是,如此一来,会不会将他们的形意拳,传说成义和团似的拳会,惹官府疑心?”

  林琴轩忽然就击掌说:“三爷,你和曹培德就不会居中说合,叫县衙将形意拳编成乡勇?新编乡勇,不说抗洋,只说对付溃兵流匪。如能说成,再劝武师们率众来城里公开操练演武。

  其时,我们商界前往慰劳,县衙也去检阅。有了此种气象,不用多置一词,乡民也会传言纷纷,驻足观望的。”

  三爷一听,也击掌说:“林大掌柜,明日一早,我就往县衙献上你的计谋!事到如今,我看县衙也别无良策了。”

  至此,三爷才来了酒兴。对林大掌柜,他也更刮目相看了:林大掌柜的才具,当在孙大掌柜之上吧。

  4

  隔日,在城里东寺旁的空场上,真聚集了二百来名乡勇,在形意拳武师的统率下,持械操练。间或,爆出几声震天动地的喝叫,传往四处。闻声赶来观看的民众,也就越聚越多。

  在场边,车二师傅、昌有师傅几位武林领袖,康家习武的康二爷、曹家习武的曹润堂等几位大户乡绅,以及县衙的几位官吏,正在神色凝重地议论时局军事。声音很高,语意明了,并不避讳围在身后倾听的一般民众。

  他们的话题,多集中在如何对付溃兵流匪上,言语间,对将至的兵匪甚是不屑,又议论了一些擒拿兵匪的计谋。这叫挤在一边旁听的乡民,听得很顺心,很过瘾。

  这中间,也对洋寇来犯,稍有议论。武师、乡绅们都煞有介事主张:对洋寇须智取,不能硬碰硬。洋寇到时,可杀猪宰羊先迎进来,再摆酒席大宴之;席上只备烧酒,务必悉数灌醉。

  等洋寇醉死过去,可往洋枪枪管、洋pàopào筒内浇入尿汤;一过尿汤,洋枪洋pào就失灵了……这类降敌方法,更令乡民听得兴味高涨。 后来,知县大人驾到,检阅了乡勇操练,听了武师、乡绅的退敌之论,夸奖一番。县令刚走,几家大商号又来慰劳。

  第二天,在北寺附近也有一队乡勇在操练,情形与东寺相差不多。 于是,官衙、武林、商界联手平匪御敌的种种消息,就由民众口口相传,迅速传遍全县城乡。民心果然稍定,外逃风cháo开始减缓。

  这几天,三爷也一直住在城里的天盛川老号,各方奔忙,一直未回康庄。见局面有了好转,正想痛快喝一回烧酒,就有仆佣来传老太爷的话:赶紧回来!

  匆匆赶到家,就听四爷说:这几天已将年少的男主和年轻的女眷,送出去避难了。六爷及各门的小少爷,三娘、四娘及汝梅以下的小姐们,都走了。

  三爷一听,就有些急:他四处劝说别的大户不可妄动,自己家眷倒纷纷出逃了。他问是谁的主张,四爷说当然是奉老太爷之命。不过,都在夜间潜出,又都化了装,没多少人知道。

  三爷能说什么,只在心里说:夜间出逃的并不少,怎么能秘密得了!

  康笏南听到东天门失守,洋寇攻入晋境,官家溃兵将至的消息,心头有些像遭了雷击:这是上天对他的报应吗?

  因为杜氏的“丧事”刚刚办完,就传来了这样可怕的消息。以他的老到,当然知道这消息意味着什么:康家的祖产祖业面临着灭顶之灾!太谷真遭一次兵祸,康家的老宅、商号必然成为被洗劫的重头目标,康家几代人、历几百年所创的家业,就将毁于一旦……

  这样的兵祸,不光在他一生的经历中,就是在祖上的经历中似乎也不曾有过吧。咸丰年间闹太平天国,危急时大清失了半壁江山,都以为战祸将至。外埠字号撤了回来,老宅、老号的家产、商资也做了匿藏准备。结果,是虚惊一场。那次战祸,起于南方,乱在南方,这边慌是慌,毕竟离得远,逃难也能从容准备的。

  这一次,兵祸就在家门口,说来就来了,天意就是不叫你逃脱吧?

  去年朝廷有塌天之祸,危情不断,但于太谷祖业终究也只是有惊无险。眼看议和成了定局,怎么兵祸忽然又降临到家门口?

  这分明是上天的报应!

  如果不送走杜氏,就不会有这样的兵祸吧?

  分明是报应……

  康笏南面对突临的兵祸,就一直摆不脱这样的思路。越这样想,他就越感到心灵惊悸,jīng神也就垮了下来。他把应对危机的重担,那样草率地撂给了三爷,实在也是不知所措了。

  这在康笏南,可是前所未有的!

  不论在家族内部,还是在康家外面的商业王国,康笏南一直都是君临一切的。他畏惧过什么!家事商事,就像三爷所深知的:别人就是想插手也很难,他哪里会把主事权轻易丢给你?

  康笏南给失宠的老夫人这样办丧事,也不是第一次。以前,他可没有这样惊悸过。他老谋深算,事情办得一点纰漏都没有。日后就是闹几天鬼,他也根本不在乎。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治丧期间,好像人人都动了真情,为杜氏悲伤,却不大理会他,仿佛他们已经看穿了一切。所以在未知兵祸临头前,他已有些心神不定,恍惚莫名。

  老夏和老亭一再说:没有一点纰漏,谁也不会知道真相。他不相信这两个人,还能相信谁?也许他自己衰老了吧?人一老,心肠就软了,疑心也多了?

  或者,他真应该受一次报应?

  时局一天比一天可怕,康笏南也一天比一天感到软弱。他自认逃不过报应,也只好预备舍身来承受,但祖业还得留给后辈去张罗。所以,他不敢再拖延,决定向三爷jiāo待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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