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174)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只是,六爷一直深瞒着,不叫别人知道,更不敢叫老太爷知道。

  5

  汝梅一看见自己的画像,就要想起那个画匠来。可这个拘谨的画匠,已经无影无踪了。她暗自托下人打听过,这个画洋画的画匠,已经不在太谷了,有的说去了平遥,也有的说去了西安。

  总之,无影无踪了。

  画像中的汝梅,灿烂明媚,连老太爷看了,都说把梅梅画成小美人了。可画匠本人居然那样木,什么都看不出来?汝梅常常凝视着画像,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美人。

  画像那两天,她真是用尽心机讨好画匠。可那个木头人,始终是那样拘谨,客气。他或许是见的美人太多了?她问过:你是专给女人画像?他说:还是给做官的老爷们画像多。他可能没说实话。

  汝梅亲眼看见,画匠在给她画像时,常常会眯起眼睛来,去凝视老夫人的那幅大画像。这种时候,她说话,他也听不见了。

  老夫人是个美人。到现在了,还那么能迷住男人?你一定是没有老夫人美貌吧?其实,汝梅一直就不想做女人!

  情窦初开的汝梅,无论心头怎样翻江倒海,也没法改变什么。画像那几天,很快就过去了。除了留下一张灿烂明媚的洋式画像,继续散发着不大好闻的松节油气味,什么都无影无踪了。她想再看一看老夫人的画像,看究竟美在何处,管家老夏也不肯答应了,总是说去做画框,还没送回来。

  就在这几分恼人、几分无奈中,汝梅又想出游去。可大冬天的,又能去哪?父亲去了西安,又是遥无归期。父亲这次去西安,是以时局不靖,兵荒马乱为由,不肯带她同行。反正他总是有理由,反正他永远也不会带她出门的。

  而今年冬天,连一片雪花也没见过。

  下了雪,或许还好些?总可以外出赏雪。

  这种无聊,使汝梅忽然又想起了那次异常的凤山之游。那次,她一定是犯了什么忌。犯了什么忌呢,竟惹了那么多麻烦?莫名的好奇又涌上来了。

  大冬天的,上凤山是不可能了。汝梅忽然有了探寻的目标:那些已故的老夫人的画像。那次,她发觉有几分眼熟的画像,到底是哪一位老夫人?是不是六爷的生母?

  只是这样一想,汝梅就觉有几分害怕。可此时的她,似乎又想去触动这种害怕,以排解莫名的烦恼。

  在一个寂静的午后,汝梅果真悄然溜进了前院那间厅堂。这间过节时庄严无比的地界,现在是既寒冷,又有几分yīn森。她努力挺着胆,去找她的目标:挂在一侧的那四幅已故老夫人的画像。现在看去,老式笔墨画出的人像,毕竟难现真容。可这四幅遗像要都用洋笔法画出,一个个似活人般bī视着你,那更要吓死人了。

  寻见了那一幅:嘴角斜上方点了一颗很好看的痣,但定神细看,已没有多少眼熟的感觉。凤

  山见过的那个老尼,记忆也模糊了,只是那颗美人痣还分明记得。痣生的地方,也很相符。

  汝梅看了看这位生痣的老夫人的牌位,写明是孟氏。她没敢再抬头看遗像,惶惶跑了出来。

  孟氏。六爷的生母姓什么呢?六爷的生母真要是孟氏,那凤山的老尼打听六爷就有文章了……汝梅不敢细想了,但又被更qiáng烈吸引住。

  她不动声色问母亲,母亲居然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真还记不得了!以前也是老夫人老夫人地叫,老夫人娘家姓什么,真还一时记不起来了。梅梅,你问这做甚?”

  “也不做甚,我跟她们打赌呢!”

  “拿这打赌?没听说过。”

  “女人嫁到婆家,就没名没姓了。贵为老夫人尚如此,别人更不用说!”

  “梅梅,你又疯说什么!去问问六爷,他该记得外爷家的姓吧?”

  “也难说。我就记不得外爷姓什么了……”

  “你又作孽吧!”

  汝梅跑出来了。除了失望,她还替这位早逝的老夫人难受:母亲记不得她的尊姓,大概也没多少人记得了。去问六爷!正是不想直接问六爷,才问你们的。

  汝梅又问了几位上年纪的老嬷,也没问出来。她们都是前头这位老夫人去世后,才进康家的。

  真是得直接问六爷?问六爷奶妈,就成。汝梅忽然想起,在六爷的屋里,仿佛就供有先母的牌位吧?

  好了,去拜见一趟六爷,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汝梅去见六爷时,他不在,只奶妈在。奶妈对汝梅倒是很殷勤,让到正屋里,问长问短的。汝梅却早已心不在焉:一进正屋,她就看见了那尊牌位:先妣孟氏……

  真是孟氏?

  汝梅不知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又怎样离开的。 真是孟氏!

  无聊的汝梅,起初也只是想往深里打探一下,能打探出什么,打听出来又该如何,实在也没多想。现在,一个离奇又可怕的疑相叫她打探出来了,除了惊骇,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凤山那个老尼,长着一颗美人痣,她问起了六爷,满脸的憔悴和忧伤。这位同样长着美人痣的孟氏,她是六爷的生母,可她故去已经十多年了!她们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

  活人和故人,怎么能是一个人?

  那老尼会是孟氏的姐妹吗?有这样一位出家的姨母,六爷他能不知道?

  汝梅想不下去了,可又不能不想。跟谁商量一下就好了,可这事能跟谁商量!谁一沾边,就得倒霉吧。秋天,就是因为她见了那位老尼,叫好几个下人受了连累。老太爷也很久拒不见她。

  一定捅着什么要紧的隐秘了。

  汝梅真是越想越害怕,也越想越兴奋。她当然不肯住手罢休的,至少也得把这一切告诉一个人:那就是六爷。

  六爷要愿意同她一道,秘密去趟凤山,那就更好了。

  这一次,汝梅是在学馆把六爷拦住了。当时,六爷正在何老爷的屋里,高谈阔论。

  她对何老爷说,有件要紧的事,得跟六爷说,能暂借何老爷的雅室一用吗?何老爷当然答应了,起身回避而去。

  六爷刚烧过几个烟泡,jīng神正昂扬呢,见汝梅来见他,很有些扫兴。由汝梅,又想到自己那门不称心的亲事,心里更起了厌烦。

  “梅梅,有什么要紧事,值得这样惊天动地!”

  “六爷,说不定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快说吧,就真是惊天动地,跟我也沾不上边了!”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件事吗?秋天,我去凤山,遇见一个老尼姑,她问起六爷你……”

  “梅梅,你又说这没情由的话!那是你梦见的没影踪的事吧?”

  “六爷,亲眼见的,哪会是做梦!我记得特别清楚,老尼嘴边生着一颗很好看的痣。近来,我往前头上香,见一位先老夫人的遗像上,也点着这样一颗痣!”

  “你是说什么呢?老尼姑扯到老夫人,胡说什么呢?”

  “六爷,听说你的先母就长着这样一颗痣,对吧?”

  “越说你越来了,又扯我的先母,快住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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