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万岁_黄晓阳【完结】(159)

2019-03-10  作者|标签:黄晓阳

  叔叔,我很好,真的很好,请不要挂念。我会努力读书,好好做人,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您寄来的钱退给您,请查收。

  此致

  革命的敬礼

  梦白敬上

  信写得很短,白长山从头至尾看了很多遍,一边看一边流泪。他想,方子衿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这么懂事。可是,无论怎样懂事,她总得生活呀。大概是怕他担心,所以才不肯在信中谈她是怎么样生活的吧?他想象着她目前的状况,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她母亲没有亲戚,除了那个继父,没有别人可以依靠。即使是方子衿在世的时候,她的继父对她都不是很好,何况现在方子衿已经辞世?

  他再次提起笔,给她写信:

  梦白:

  我的好女儿。

  你生活得到底怎么样呀,叔叔很关心。想到你一个人日子不知道咋过的,叔叔的心都疼了。

  为什么把钱退回来了?是不是你的继父知道了,他不肯让你收我的钱?

  你在信里没有提到你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叔叔真的很关心,也很担心。下次来信的时候,写长点,写写你每天是怎么过的,好吗?告诉我你每天起chuáng后的第一件事是gān什么,你和谁生活在一起,你在学校的情况如何,好不好?一想到你一个人可能吃了很多苦,叔叔的心里就不好受。

  生活费叔叔是一定要寄的。你如果再退回来,叔叔就连同上个月的一起寄。所以,这个月,叔叔给你寄十六元。

  叔叔已经参加工宣队,到底去哪里,还没有最后分配。下次来信,你不要寄给汽车队了,等叔叔告诉你新的通信地址后,我们再联系。

  梦白,叔叔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在这个世上,你只有叔叔一个亲人了。听叔叔的话,一定要学会坚qiáng,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答应叔叔,好吗?

  写好信后,白长山去了一趟邮局,将十六元钱寄出去,顺便将方梦白退回的那张汇款单取了。

  白长山每个月有七十多元的工资。刚转业到地方的时候,他拿的是高工资,是一个普通新工人的三四倍,和商业局局长的工资差不多。可这份工资拿了十多年,一次都没有涨过,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出世,每出生一个孩子,他的经济状况就下降一级。如今,他家的人平均月收入,只有十四块钱。每月给方梦白寄出八块钱,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负担。为了能够担负起这份支出,他已经将自己的酒戒了。

  到了八月下旬,白长山按照最新指示,带着三名工宣队员进驻了市六中。他们进入学校有一个明确的任务,制止武斗。这件事说说容易,做起来非常之难。一九六六年年中“文化大革命”开始,决定学校停课半年,实际上,许多学校停课一年半才复课。结果是全国变秋季招生为chūn季招生。尤其严重的是,六六、六七和六八三届毕业生,因为搞“文化大革命”,不明不白地留在学校,既没有毕业考试,也没有拿到毕业证。三届六个年级,近千人呆在学校里无所事事,不闹出点什么才怪。进入学校之后,白长山组织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毛主席著作自学小组。即使如此,还是常常出事。学生们只要稍有不满意,便会立即拍桌子大叫:某某某,你有什么了不起,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接下来的两个月,方梦白将他寄过去的钱,又退了两次。和以前一样,白长山总是在第一时间给她回信,并且再一次将钱寄给她。第五次开始,不退了。每次收到他钱,便写一封回信。在信中,她会告诉他一些有关学习上的事,比如学校来了一个贫宣队,这个人文化太低,老是说错话,而且满口脏话,那些很脏的字眼,说得学校的女生都不好意思。再比如说,劳动课增加了很多,又增加了学军、学工的课程,搞军训,等等。

  到了年底,毛主席再一次发出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一夜之间,老三届的学生全都下放了。白长山的工宣队工作,因此轻松下来。这三届学生一走,学校顿时清净了许多。白长山的大女儿初中毕业,被下放到了北大荒。王玉jú每次想起女儿的时候,就和他又吵又闹,说他没本事,不是男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当初如果听她的话,多搞点关系,当上个一官半职,现在也不至于会这样。

  白长山的心里因此极度沮丧。当上了官又怎么样?前段时间兴起了五七gān校,许多gān部甚至是一些高级官员,不也像普通农民一般,在五七gān校里养猪放牛?这个世界上,谁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许多人像方子衿一样,连命都不明不白地丢了。仅仅是被下放到北大荒,或许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每当郁闷的时候,想喝酒的时候,白长山就会一个人走出去,站在野外,遥望南方的夜空,心中回想着和方子衿jiāo往的一切,激动和沮丧,就像两条巨龙,在他的心海里翻腾。

  妹子,你在哪里?你让我想得好苦啊。

  他默默地对着星空说。

  六年后,方子衿的女儿方梦白面临高中毕业,上山下乡的命运,降临到了她的头上。

  第07章 情还是空的,债倒是越欠越多

  汽车出涂丰县城不久便坏了,这辆车跟着毛泽东思想巡回医疗队跑了几年时间,大概也该到寿终正寝的时候,动不动就撂挑子。医疗队吴队长下车看了看天,天上满都是乌云,说这天恐怕要变了,等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走吧。于是,众人背着医疗器械,开始爬山。

  涂丰是中衢东北部的一个山区县,地处大别山的尾部,医疗队此次去的天堂公社,建在大别山次主峰上,山高林密,道路崎岖。好在医疗队这些人长期在各地巡回医疗,练出了脚力,几十里山路还能对付。走了一半,果然下起了雨,零零星星的大颗雨滴。大家连忙从包里拿出雨衣穿上。那面印着毛泽东思想巡回医疗队的红旗不能打了,不得不收起来,叠好放进包里,将旗杆杠在肩上。没过多久,大雨点小了,也密了,最后变成了挥挥洒洒的雨丝。雨一下,山路变得泥泞起来,一步一滑,没多久,大家的腿上溅满了泥浆。

  方子衿走在队伍的中间,大家一边走一边唱歌,她没有唱。在这个队伍里,她是一个另类存在,就像一只丑小鸭走在一群鸭子里。其他人不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就是学雷锋典型,再不就是根红苗正。吴队长曾私下对她说过,按照她的条件是不可能参加医疗队的,是上面有大人物点了她的名。这一席话令她困惑了几年时间。上面有大人物知道她?真是一件奇事。她将自己所认识的每一个人仔细地回想一遍,如果说曾经可以算是大人物的,只有周昕若。据说周昕若恢复了工作,却是无职无权,闲人一个。除此之外,难道是陆秋生的父亲?如此之多的老gān部在这场运动中受到冲击,陆鸣泉难道是个例外?就算是例外,他也不可能帮自己吧。这几年时间里,她随着医疗队一直在全省各地的农村里打转,别的医疗队员换了几批,只有她没有换。她倒真的希望自己有一个qiáng大的靠山。从十五岁起,女儿就独自在家里,已经几年了,母女俩仅仅只见过几次面。现在,女儿面临毕业,按照规定独生子女是不用下乡的,可她戴着一顶坏分子的帽子,亲生父亲是右派,继父是反革命,在学校早已被列入黑五类名册了,能够躲过这一切吗?如果真有个大人物存在,能够帮上女儿一把,她就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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