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黑麻麻。」
「这是我们彩西村清明节点心,你吃一口,是不是,好甜的。」
阿爸给健仔包了两个茶果,领他到大屋一边的帆布chuáng,chuáng头有个柜。这便是他以后安身立命之所。
叶子健成为家中一员后,大家都以为日子过得平静安稳,无风无làng,快活无忧。
——但那道河仍是两村心腹大患。
一时淤塞一时泛滥,水浸时当然为祸,而彩西村运货到彩东村出市集,必须靠它。两村往还,已不堪涉水踩石,小河变得宽广湍急,若要修整,唯一方法是建桥。
建桥在农村是大工程。
先向两村各户募集公款,数目在预算以内,还有点盈余以备急需,才敢动工。凑钱也吃力。
那已是好几个月后的事了。找师傅选定huáng道吉日,工人便开始清理、修整、搭建等工程。不过一桥连接两村,功德无量,再也不会有孕妇病人失救了,这是村长心头的痛。为了村民日后的好日子,他还给改名:「彩带桥」
——如一根连接东西的彩带。
这天他们去巡视初建的桥墩,不知如何,有点倾侧,叶村长便怪责工人:
「一座桥最重要的是稳固妥当,人和货都在上面走,如果不安全,搭好也作废。桥墩拆了重建吧,趁未起桥,根基应该重视,费点工夫吧,否则不找数的。」
工人们只好拆了重建。
说也奇怪,桥墩好了,桥面在搭建时又整片倒塌,付诸东流。
这次意外,还有三名工人受伤,两个压伤,一个掉进河里,几乎淹死。再做,水泥长久不凝固。
「有些工人见过程欠顺意外频生,都心寒。」工头向叶村长报告:「此回工程似乎有点不祥。」
屋里健仔和芳女两小无猜,十分投契,正在灯下念读《增广贤文》: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先到为君,后到为臣。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自恨枝无叶,莫怨太阳偏。大家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们出外谈谈,莫扰小孩认字。」
村长向工头问:
「不祥?」
师傅沈吟:
「开工日子是吉日,但施工动土,翻起泥土沙石,不免骚扰久居地下的邪灵,他们一旦被触怒,便会阻挠工程进行,轻则建造期间时生意外,重则建筑物会倒塌,出人命,甚至灭村……」
「那怎办?」
「唯有做点法事,镇邪求安。」
「我们照做吧。」
「最有效的——不过也有些残忍,未知你们愿不愿?」
村长急了:
「快说出来参详一下,钱的问题吗?可以想办法。」
「不是钱的问题。」师傅脸色凝重:「你们可听过传统古法『打生桩』?」
「打生桩?」
村长疑惑:
「打桩就打桩,何以叫『生桩』?请指点迷津——」
正说着,忽地人声喧嚣,工人直奔过来,要取止血药物。
「什么事?」
「阿九和阿胜不知如何吵架,之后二人便打起来。」
「两个都是好兄弟,平日揽头揽颈讲义气,几乎一条裤两份着……刚才打架,吓坏我们,好像深仇大恨的往死里打……」
「阿九被阿胜用大石砸到后脑,现仍不省人事。村长你们快过桥墩那边瞧瞧,我们拉开二人,现在先帮忙止血,不知会不会死人啊!」
一众连忙赶往现场。芳女停下来,探首门外,人已走了,天也黑了。芳女说:
「健仔,我们去看工人打架。」
「不要啦。」健仔竟下意识一个劲儿推拒:「我不想去,那儿又混乱又危险,还是待在家里吧。」
「胆小鬼!去啦!」芳女力扯。
「不去了,早点睡。」
「我不!」芳女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哼,我等阿爸回来问他。」
大人哪有工夫回应小孩?
芳女发觉,这几天阿爸忙下田也忙开会,都跟工头风水师傅村民代表总之一大堆人,在村中空地那儿聚集,你一言我一语的。她问阿妈,但阿妈身体不好还咳嗽,也不理男人的事——芳女发誓下世一定要做男人!
这几天冇王管,小孩就开心了。芳女见阿爸没空抽问课文字句,对健仔道:「我们快快写完习字便去后山捉蝴蝶了。」
健仔猜,建桥工程不知发生什么事?一定是大事!到底也是六岁小孩,不懂,也就不烦。
「上次见过那种青绿色的毛毛虫不知还有没有……」
谁知大人的世界?
他们正为一个天大难题矛盾而担忧。
「阿九他们是鬼上身吧?两个都伤得不能动。」
「长此下去,怪事天天有——工人们打算集体辞工不gān了。」
「看来一定要打生桩了,否则镇不住邪灵。」师傅qiáng调。
「女也舍不得啦,何况仔?」一个村代表激烈反对:「打死也不肯,情愿我上!」
「大人不行,要童子。」
「抽签啦,抽签最公道了,一切看天意,看选中那一户不好彩。」
电光一闪,打了个旱天雷。众人心中一凛。
「不抽不抽!」有带着哭音:「万一抽中怎办?一定怨我一世。」
「都是亲生骨肉,谁肯?」
蓦地,所有人一齐望向叶村长——他脸色一变。
芳女和健仔拎着一个小竹笼,捉了两只蝴蝶,总算有点收获。回家时,见到大人仍在开会,压低嗓子营营耳语,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二人喜孜孜进屋玩耍。暮色四合了,远望黑影幢幢,是个进行中的yīn谋吗?管不着。
阿爸回家。阿妈把饭菜和汤热过,原来他整天没吃过一粒米。阿爸脸色凝重深沉,一言不发埋首扒饭。芳女从未见过他这模样,她在健仔耳畔道:
「阿爸不出声,样子得人惊,好像想食人!」
健仔瞪着天真单纯的大眼睛,偷偷望向这待他不薄的养父,村长眼神马上歉疚地望向他方,不想接触也不要jiāo流。他逃避。
——必须硬下心肠!
过了两天,似乎大局已定。
大人们忙碌地筹备一切,而建桥工程快将恢复。难题怕已解决了。
晚饭的时候,阿爸还特地加了餸。
「哗!有烧鹅吃!」
平日只有大节或生日才吃jī鸭鹅,现在却斩了半只烧鹅,好开心,芳女馋得垂涎三尺——谁知阿爸一箸夹了烧鹅髀放在健仔碗中:
「健仔,吃饱些。」
芳女妒忌了:
「阿爸我要吃烧鹅髀!」
「今次让健仔——他头一回在我们家吃烧鹅。」
芳女撇撇嘴,喃喃自语:
「我下世一定要做男人!」
然后大口大口扒饭,不理人。
健仔感动了:
「阿爸,将来我努力下田种菜赚钱,一定报答你的!」
「乖,健仔生性。」阿爸快快吃完有事待办。健仔悄悄把烧鹅髀撕了一半,大块肉分给呷醋的芳女。芳女暗暗笑了:「我大个一定嫁给你!」
「健仔,吃饱了?」阿爸十分关注他这顿饭吃得饱饱的。芳女有疑团在胸,不解。之后,阿爸给他换过一套整洁的衣裤,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