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男人 by 一昧相思【完结】(3)

2019-01-18  作者|标签:


  他自幼养在赵府大院内,那年冬天刚下了雪,临近年关,京城内四处都是热热闹闹的。父母去了别家王府请安,他瞅准了时节,说自己肚子疼,要留在家中,然后跟在上街采买的丫鬟身后兴兴奋奋地出了赵家大院。
  他哪知,他那样的一个小孩,四五岁的光景,又长得粉雕玉琢的,自然而然地早被歹人盯上,轻而易举地便被扛去了一个破庙。他是赵府小公子,哪受过这般的苦,脚一沾地便想往外跑去,却被人拎小鸡般拎了回来,只得在口中逞着厉害。
  “我爹是赵大学士,你们赶紧放了我!”他蹬着小腿,心想搬出爹的名号就能吓退这些歹人了吧。要知道赵府门前向来是车水马龙,那些大小的官员在他面前只能是一副谄媚的笑脸,谁让他爹是当今圣上最钟爱的臣子呢?
  两个壮汉听到他的话,反而阴笑起来。他恐惧地朝后退缩,只见其中一人伸出手来,眼前便是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头很痛,活生生地将他痛醒了过来,他迷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而脚下的路在不断地前进中,他好一阵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一个人背着。
  似乎感觉到他的动静,背着他的那人回头朝他微微一笑,清凉的声音说道:“你醒了啊。”
  他漠然地点点头,只是那一道美丽的笑容从此深刻在心上。
  “若谷……”那人朝自己身后唤了一声,只见一个比自己还要瘦小的孩子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跑了过来。他瞧见自己醒了,很是高兴,将手中破碗盛的水递给他。
  这个叫风若谷的孩子头发乱七八糟地揉在一起,脸上还有污泥,只有一双圆圆的眼睛能见得人。再看看他手里的碗,且不说那碗黑乎乎地有多脏,水面上还飘着一根细细的枯草跟。心中一阵恶心,他自然地偏过头,不搭理风若谷。
  哪知那风若谷并不放弃,又绕到另一面,露出讨好的笑容说:“哥说你醒来后会想喝水的。”
  “我不喝。”辰逸打小就是一堆人惯着宠着的,少爷脾气一上来又偏向了另一方。
  “少爷还是喝点好。”背着他的人似乎有些生气了,冰冷的眸子看向他,他尴尬地一笑,就着风若谷,稍微抿了一口。
  倒是风若谷见他喝了,立即眉开眼笑的,即使有再多的污泥遮挡,辰逸还是觉得连日以来的雪天终于见着了太阳。
  “左相好大的胆子!”龙案上猛地一拍,大殿立即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皓轩站起身来,狠狠地瞪着左相:“孤的家事,左相也要过问么?”
  “王的家事也是国事。”向来小心谨慎的左相此刻却像不开窍的榆木疙瘩,明知道皓轩已经是盛怒,还硬生生地朝前闯。辰逸好心地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角,谁知反被抛了一记白眼。
  “都是你做的好事,你若不将那个男宠送与王,王就不会沉溺其中,落得个昏君之名!”左相开口便朝辰逸劈头盖脸地骂了下来,辰逸愣在原地,脸上青白交接。
  “左相大人,你要与人口舌请你下殿去,孤的朝堂不是你的小庙!”皓轩手指敲着桌面,冷眼看着殿下众人。
  “左相觉得如何处理?说吧。”这只老狐狸,斩杀风若谷是假,想扶自家侄女玉贵妃为后才是真的,皓轩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
  “陛下宠幸一两个男宠也不算大事,但此人竟然令陛下为其不立后位,家平治天下,陛下的家事即是国事,如果后宫不稳,陛下也会分心去平稳后宫,与其如此这般,倒不如先立后。”
  “左相大人说的是,不知有何人选推荐?”皓轩狡黠地笑着,老狐狸再厉害也只是狐狸,总是要死在猎手手上的。
  瞧皓轩已恢复了平静,没了怒气,左相认为王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便自信地说起了人选:“所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臣要推荐的正是臣的侄女玉贵妃。玉儿从小养在臣的府中,细心调养,虽不敢说有长孙之德,但也能令陛下的后宫安稳,且知书达礼,温良贤淑。敢请陛下立玉贵妃为后!”
  他跪地拜求,身后随即跟出了一大群官员拜求。王没有立后,后宫之中只有玉贵妃品阶最高,也是出身最高的,若不是那文风若谷入宫,如今恐怕还是王的专宠。押在她的身上应该是没错的,况且那风若谷再怎么受宠,也是个男人,生不下一儿半女,日后指不定就被冷落到哪里去了。
  顷刻,朝中大臣随了左相的一大半,剩下的一半还在张望,独有赵家父子稳如泰山。
  皓轩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宣旨:贵妃玉儿,生性奢华善妒,还勾结外臣,实属大不敬,念在其叔左相辅助有功,特赦其免去鞭笞之行,降为淑仪,迁居宜清殿,若无宣召,不得出殿。”
  此旨一出,左相不可置信地看向阶梯上的王。他竟然将玉儿软禁在冷宫,他的计划此刻落空,都是那个风若谷,若不是他……握紧了拳头,不服气地答了声接旨。

  青梅

  这个时节,御花园里的花朵也是末期,只偶尔有两朵被春遗忘的还挂在枝头。风若谷端了壶酒,躺在花园亭子里的摇椅上,清闲地品尝去年春天他亲手埋下的桂花酿。
  打开酒壶便窜出一股浓郁的香味,幸而身旁的宫女早备下了青梅,一颗青梅一盏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朝中发生的事情,他心里自是清楚,赵辰逸那么聪明的人更是及早就告病在家,怕的就是被拉下水,可辰逸似乎忘记了,当初是谁把他献给王的,注定的,怎么逃也逃不掉的。
  他在酒中放置青梅,风若谷曾悄悄瞧见过他这般调制了送到风向晚口中。那时风向晚不知何故染了风寒,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了好几日。风若谷从院子的花园泥地里挖出前一年埋下的桂花酿,只因为那人曾说过一句,最爱桂花酿,于是风若谷在秋天桂花盛开的时节便傻傻地与蜜蜂争着花儿,还不小心被蜜蜂蛰过几次。红肿的手依旧固执地每日去摘着桂花,再让弘文去求了他爹的酿法,两人便做了这坛桂花酿,埋在地下,就为今日能亲手送到他手中。
  一开盖,扑鼻而来便是极其浓郁的香味,他瞧了瞧,脸上有着笑意收下了风若谷的桂花酿。他脸上满意地笑容让风若谷着实高兴了起来,心想被蜜蜂蛰的也值了,只剩下弘文可怜巴巴地等着喝上一口,未料整坛都被风若谷送了人,气得两三天未再理会风若谷。
  那是他酿的酒,他想着辰逸喝下它时的样子,会染红辰逸白皙的肤色,泛起一波一波涟漪的红。辰逸的眼神一定很好看,跟桂花酿一样醉人,还有那红唇定是越发水润……
  风若谷的心有些迫不及待,便守着门外,透过窗户看着辰逸。
  辰逸抱着酒坛,从桌上的点心里取了几颗青梅放在里面,又小心翼翼地倒出了一小碗,带着隐隐地笑意往风向晚屋里走去。
  开盖的时候便知道这是坛好酒,偏桂花酿又太过于浓烈,风向晚久病初愈自是吃不得的,他加了几颗青梅,减轻了些酒力。
  风向晚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他这风寒折腾了好几日,连带没了力气,仗着辰逸的宠爱,呆在自己屋子里休养。
  风若谷站在窗边,斜着的缝隙里看见辰逸揽过风向晚,自己喝了一口,再以嘴度给了风向晚,一口一口,风若谷僵硬了身子站在那里,直到肩膀突然被人轻轻一拍。
  “你是谁?”来不及收拾一地的伤悲,风若谷眼睛红得像厨娘今天要宰杀的兔子般,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浓密的眉毛,带着笑意的双眼,还有与众不同的气势。
  “你是谁?是辰逸的侍童么?孤为何从前从未见过你?”皓轩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红红的丹凤眼,有点小委屈又拼命想隐藏的可爱模样,这样的人,合该是抱在怀里,天天宠溺的。
  “我……”风若谷揉着衣角,不知如何作答,他怎么会是辰逸的侍童呢?虽然和哥哥住在同一个屋子,但从进赵府大门的时候便被分配好了命运。风向晚是辰逸的侍童,跟随他去学堂念书,据说那是个很大的学堂,都是王公贵族的子弟在读的,更有王太子也在其中。风若谷只是被管家安排到了厨房,给厨娘打了两年下手,见他还算勤快,便安排了其他的杂役活,和自己的儿子弘文在一起。
  “参见王。”听到窗外面的声音,辰逸听出了皓轩,急忙放下酒碗走了出来。
  “孤微服来访的,辰逸你可是好几日都未上朝了,听说是因为向晚病了,孤也来看看。”辰逸身边的侍童风向晚,与皓轩也见过数次面,早已熟识。朝中政事烦闷,他便趁机出来溜达。
  “王里面请,向晚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辰逸侧身让皓轩先行,剩下风若谷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原来这个人就是王。他的脑子里只有弘文偶尔带他偷溜出去看的戏文,那台上的王都是长着长长的胡须,哪里有这个王一分好看。
  “你也一起进来吧。”瞧他在原地未动分毫,皓轩退出一步,拉过风若谷的手一同进去。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他的手小小的,正好被他盈盈一握。不同于女子的细滑,长年劳作的风若谷有一层薄薄的茧,却更让人着迷。
  来不及反应的风若谷便此般被皓轩拉了进来。
  “辰逸,你有了风向晚,可孤身边连一个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不如把这个人送给孤吧。”软软的话语,却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皓轩将风若谷揽到怀中,对辰逸灿烂地笑着。
  王要的东西,谁敢不给?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辰逸看看皓轩怀里的风若谷,一张小脸惨白地望向自己,那目光中带着祈求,还有一些他能看懂却故意视而不见的东西。
  “王……请您另择佳人。”风向晚踉跄从床上滚了下来,抬起头已是泪眼涟涟。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更何况伴君如伴虎,要是真去了,恐怕就回不来了。风向晚的磕头声在安静的屋内尤为刺耳。
  风若谷想从他怀里挣扎开去,却被他紧紧地钳制住,不能动个分毫。他呆呆地看着风向晚,又将视线转回到辰逸身上去。尽管他不希望辰逸答应王的要求,但他好像没有什么可能性值得辰逸为他犯险。不要……他看着辰逸扇动的嘴唇,忽然想此刻的自己双耳失聪,什么也听不到。辰逸,不要把我送人,我不想离开你。就算只能在你身边想仰望星辰那般远远地看你,只要能见到你,无论杂役也好,什么也好,都可以的,只要不离开你……
  风向晚没听到声响,伸手拉了拉辰逸的衣角。
  “这个……”辰逸有些为难,皓轩与自己再熟悉,但他毕竟是王,断然拒绝他,无疑就是抗旨,抗旨就是为了整个赵氏家族带来灾祸。可是答应他,瞧风若谷可怜委屈的模样,风向晚额上的血红,他于心何忍?
  倒是皓轩眉毛一挑,直视着辰逸缓缓地说道:“辰逸,如果你将这人送我,我就满足你长期以来的那个愿望。”
  听得此话,辰逸如同雷击,他心底里深埋的长期以来的那个愿望……他是赵府独子,上面只得两位姐姐均已嫁人,若是他想与风向晚长相厮守,那本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如果王出面,父亲再固执也毫无办法可言吧。
  心在此刻瞬间移动,辰逸听见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真的?”
  皓轩朝他点点头。
  最后的结果还是这样,风若谷尽管在心里安慰过自己很多次,但是听见他同意的话语,还是忍不住疼痛起来。如果是换了哥,他定是不会同意的,只因为是自己,在他眼中无关轻重的一个人,所以便同意了。
  辰逸,你知不知道皓轩要的是个男宠?你又知不知道他要的只是个替罪羔羊?
  风若谷那时惨白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自从将他送与皓轩后,辰逸很多次都想起那时的风若谷。
  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风若谷,如今该如何保住你?左相遭此实贬,必不会善罢甘休,这连几日来,左相一派官员不停地上门求见。辰逸看着静静地被关闭的大门,院外的世界早已破涛汹涌,他还能撑住多久?

  风波

  辰逸的担心没有过几日,赵府的大门终被打破,一干人等声泪俱下地跪在了前院内。
  据传被弹劾的这几日,风若谷在宫中又做下了罪大恶极的事情来,他竟然将一名怀有身孕的小宫女乱棍打死。王没有后,只有一位玉贵妃,后宫之内极少有人能承恩泽,更别提是怀有龙种的人存在。这位小宫女本是伺候王起居的,竟然在一次酒后被王临幸,最近意外泄露了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后宫的可怕争斗迅速开始蔓延,在有心人的挑拨下,风若谷竟然将她活活打死,等于活活地打死了王的第一个子嗣。此事更是惊动了一向不闻世事,只顾念佛的老太后,王为了平复太后的怒意,已经下旨将风若谷软禁在宫中。而前朝听到风吹草动的左相派人立即又上了奏章,偏偏王是留中不批不处置。
  尔后众人想到,文风若谷原本是赵府的下人,被赵辰逸进献给王,便带着一大堆人马,也抛却了一张张老脸,集体跪在赵府前院,要辰逸想办法除掉风若谷这个祸国殃民的祸水。
  赵老爷被气得脸色铁青,将自己关在书房不理任何人,李管家见事情越闹越大便急匆匆地跑进来禀告辰逸。
  那些人算起辈分来,每个都是他的叔伯爷爷辈的,况且如此折腾,府外的百姓都议论纷纷,开始传言辰逸是故意进献了个祸水给王,就是想把持朝政。
  那个人怎么会突然就变了模样呢?脑海里回想起那日踏春,他与王的热吻,分明是一枝白莲,奈何入宫后就娇艳如桃?辰逸站在窗前,紧缩眉头,风向晚就在窗外默然地看着他。
  他也知道,风若谷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辰逸可以救他么?如果可以,他愿意带着风若谷重新做回百家讨饭的小乞儿。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个冬日的深夜,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他刚从一户成亲人家那里讨到一口热粥。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到有这么多米饭,还是热的粥了,闭上眼睛闻着,那股特属稻米的清香味被吸入鼻中,许多以前他还拥有一个家的时候,他的母亲曾带着慈祥宠溺的笑容亲手为他盛上一碗热粥。
  “向晚啊,吃饭了哦!”他对自己说道,就像母亲每日对自己说的那般。
  他不似其他乞丐般拿到就狼吞虎咽,即使是沦落为乞儿,他的母亲也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从小对他有着良好的教养。他开始细嚼慢咽起来,漆黑的巷子深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婴儿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
  打更的人刚经过这里,他显然也听到婴儿的哭声,但也许是看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他只是顿了顿脚又继续向前走去。风向晚也自顾吃着自己碗里的热粥,自从跌落到最低层之后,还有什么悲惨的事情是没有见过呢?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风向晚皱紧了眉头,这般寒冷的深夜里,应该是被抛弃的孩子吧。也许是想哭上一哭,把狠心的父母哭回来,可是他哪里知道,既然父母已经狠心抛下,又怎么会轻易回头。
  就像他的父亲,落魄之时幸得母亲的救助,他说,糟糠之妻不下堂。然而最后呢?当他终于取得一星半点的功名时便将为他掏空家财、又身患重病的母亲一脚踢开。母亲苍白的容颜对他浮现出往常的笑容,她说,韩昊,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父亲又娶了一个更有财势的女人,在母亲还没闭上双眼的时候,他穿着大红的新郎服将新娘娶进了门。母亲垂下的手,不肯瞑目的双眼一直望着前方,风向晚他知道,母亲是在等着父亲,等着父亲来看她最后一眼。
  新母极为不喜欢风向晚,他也不肯称她为母亲,终于有一天他被父亲赶出了家门。高高的红色大门,红色的大灯笼,还有以前挂着的风府,如今换成了韩府。风向晚对着它说,从此之后,韩昊便不在这世上了,这世上只有一个风向晚。他随了母亲的姓氏,他只为了母亲而活,母亲苍白的容颜,枯枝般的手抓住他说,昊儿啊,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几年前的往事了,风向晚对手中捧着的碗微微一笑,因为信守对母亲的承诺,所以即使是做了乞儿,他也要活下去。
  深夜的路边,只有呼啸而过的寒风,偶尔传来的狗吠声。
  怎地不对,那个婴儿的哭声似乎消失了,难道是被父母接回去了么?风向晚放下手里的碗,朝漆黑的巷子看了看,寒风一阵吹来,他缩了缩脖子。他知道,若要生存,便不能多管闲事,但突兀的冷静让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原地跺了两步,他将碗带上快步朝巷子深处跑去。
  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只留下点点的光芒,小小的包裹纹丝不动地被放置在路边。风向晚小心翼翼地拨开外面薄薄的小棉袄,一张被冻得乌紫的小脸出现在他眼前。是那个婴儿,风向晚心中一紧,探了探他的呼吸,还好,还有微弱的气息。这般寒冷的天气,这个婴儿怕是被冻坏了。
  将他抱在怀里,风向晚用自己单薄的衣裳裹紧婴儿,轻轻地拍着他的小脸。月光下他的小模样倒是极为俊秀,风向晚将他冰冷的小脸贴在自己脸上,轻声地说着:“快点醒来吧,醒来了你就是我的风若谷,风若谷,哥的小若谷,你千万要醒过来。”
  风若谷从梦中惊醒过来,他有多久没有想起过那个时候了。他是被哥捡到,被哥用一碗热粥,哥的体温将他救活过来的。自从到了赵府,他虽然是做些杂役,但他也没有再挨过冻,今天却无端梦起了那个时候。
  抬头望去,窗户被关得死死的,屋子里也是一片漆黑,他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他被关进这个冷宫里是第几天,他也不知道,所有的门窗都被从外面钉死,只是会有人给他送饭进来,他开始的时候还会计算这是第几顿,这是第几天,到后来他也倦了,便没再算了。
  也许他的路快到头了,从被带进来的时候他便知道。这是一个阴谋,无论他怎么躲,也不会躲掉的阴谋,王这次是不会救他的。倒不是因为他让王失去了第一子嗣,所有人都清楚,那个宫女并没有怀孕,但的确是死在他的手上。
  在黑暗中一阵摸索,终于摸到那个东西,风若谷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不是谁都可以动的。死去的宫女正是因为偷拿了风若谷的这个宝贝,被他下令乱棍打死。一切十分巧合,明眼一看便知道是实现安排好的折子戏,幕后主使的是谁并不重要,无论是不是这一次,他总会有这道迈不过去的坎。
  王从来要的就不是一个**,而是一个可以肆意指鹿为马的活水,一个可以引出不忠于他,结党营私,把持朝政的左相一派所有人的棋子。

  花灯

  月光如水,风若谷缩在漆黑的角落里,透过小小的一个缝隙看着外面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怀里的东西尖锐地咯得生疼,风若谷低头看着它,似乎和刚拿到手的时候差不多的样子。
  是个莲花形状的花灯,正月十五闹花灯,小的时候他不清楚,跟在风向晚的身后看着街道上突然拥挤的人群,还有女子娇羞的面容。风向晚说,若谷,倘若你将来有了心尖上的人,可以约她一起来看花灯,被花灯祝福的**会得到永远的幸福。
  许多年后,他真的有了心尖上的人,但那人心尖上的人不是他,他知道的,却还抱着愚蠢的想法去试验,也许会有那么一点的喜欢,也许会有那么一点的在乎。
  那人却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风若谷,你应该知道,我喜欢的是向晚。”
  他落寞地看着那人毫无留恋地转身而过,握紧了双手,还是追上去问了一句:”辰逸,如果当时是我救你的,你会不会因此而爱上我?”
  “傻瓜。”没有再回应,只有这句话,还有永恒不变的笑脸:“你是你,向晚是向晚……”
  那么他变成哥的样子呢?学会敛起自己的灿烂笑容,模仿哥那样疏离的笑容;学会藏起自己的满腔爱恋,模仿哥那样淡然的遗世独立;一举一动都在学着哥,只是希望有一天他的目光能落在自己的身上。
  爱情怎么会是模仿就能得来的?风若谷对自己笑着,若是能模仿得来,他怎么会轻易地便将自己转手送给了别人。在他的眼里,自己和任何一个下人都没有区别的。为何傻了这么久还是看不透呢?就算在这般孤清的冷宫之中,仍然会假想他会来救出自己,像那些说书故事里说的那样,爱着的人会踩着五彩祥云,带着只为自己一个人绽放的宠溺笑容到来,会把自己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念着,若谷啊若谷,我的宝贝。
  这满室的寂静与黑暗,正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该是放手的时候了吧,已经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手中的花灯被砸向对面的墙上,似乎是碰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刺耳的声音。
  风若谷圆圆的眼睛,真挚的表情,还有暗藏着的跃跃欲试的兴奋。那张粉嫩的小脸在自己眼前说 :“辰逸,能收下这个花灯么?”
  是个白色莲花的花灯,上好的缎子做成的,花瓣间上被仔细地描过红色,淡淡的粉色,极致的清雅,更像眼前的这个人。
  风俗中,每年的今晚,人们如果是有了心上的人,无论男女都会亲手做个花灯送给那人。风若谷的此番动作,辰逸自然是明白了。风若谷喜欢他,他不是不知道,那个小小的身影跟在风向晚的身后,倔强地叫着自己“辰逸,辰逸”的人早对自己有了别样的情思。
  可他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在年幼时便被他一笑倾到的人,即使这个人对自己无比地冷淡,他却一如既往地守在他的身边。
  转身离开,所以不知道身后的那个人会如何的伤心,只是在后来遇见他的时候再也不见了当初的灿烂模样,仿佛是另一个风向晚,冷冷地,疏离着所有人,另一座的冰山。
  辰逸扶在窗台前,他从不曾来过风若谷住的地方,即使这里和向晚住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小小的屋子在风若谷离开后,因为向晚的要求被保留下来,不再住进任何人。和向晚的屋子一样的整洁,偶尔有一阵风吹过,掀起了床下的一角,露出一截略长的竹签。
  会是什么东西,辰逸有些好奇地将那竹签拖了出来,未料想这只是冰山一角,一用劲后面的全部都被拖到了阳光下。
  一堆竹签,还有泛黄的缎布,布满灰尘早已看不出当初的纯白。竹签长长短短,上面还有些深深的颜色,仔细看来像是血迹。脑海里仿佛想起那个人在灯下用尽心思地去粘莲花花灯,一点一点地粘着,偶然不小心被消尖的竹签划过手心渗出点点的红迹。这缎布过了这么许多年仍旧有手感,想来价格不菲,可若谷那时不过是个小杂役,该是省下了多少的工钱去买了这布料。
  若谷……自从不见了他的笑脸,他才开始怀念起那个可爱的小人儿。若是时间能倒回,那时的辰逸必定会收下你手中的莲花花灯,但世上的事情并不是他想便可以实现的。
  皓轩摒退身边所有的人,缓步走进这间被他亲自下令封闭的冷宫。月光随着他的身影倾泻进来,他接过内侍递来的灯笼四处寻找着那个小人儿。这间被他亲自下令封死的冷宫,曾经的他只想要找个祸水,能帮自己牵扯出不愿臣服,对自己有二心的人来,无意间在赵府见到他,说不出的悸动,只是想把这个人带到自己的身边,好好疼惜。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明明是想好好疼惜的人,最终还是走上了自己原本安排好的绝路。
  在窗台下面的角落里皓轩才找到已经沉睡的小人儿,此刻的他脸上犹挂着泪珠,红肿起来的双眼,脸上却散发出冷冷的疏离感。他抱着双脚,窝在窗台上,头搭向朝皓轩的一方。
  手指抚上熟悉的眉眼,褪去了在他面前刻意的妖娆,苍白得像初见时的孩子模样。你在我面前的所有伪装,不过是因为他而已,难道我会不知么?却不想点破你,只因你的真实情绪唯独属于我。你的刻意妖娆,刻意讨好,刻意的开怀笑容,都不属于他,专属于我。
  将他小心翼翼地揽进自己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他的发丝,若谷,你可知我是真的后悔了……
  熟悉的怀抱却不是他想要的人,风若谷搭在他肩后的双眼缓缓地睁开,远处散落成枯叶般的花灯在这一室清辉中慢慢凸显出几个字: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之意。”
  那是他曾经一笔一划跟着苦求别人写的字上描摹出来的,从未习字的他跟着画出来的字歪歪斜斜,丑到极点。

  毒药

  辰逸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内侍,走到红色宫门,青色的石板,汉白玉雕刻而成的栏杆。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红妆。
  一路之上见到他的宫人们都很恭敬地行礼,作为王还是太子时的伴读,与王的关系亲厚,就连王最宠爱的风若谷公子都是来自于赵府。辰逸踏上青色石板时,还带着春寒的地气窜了上来,更是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他望着前方没有尽头的消失在红色宫墙内的路,突然有种凄凉的感觉,一步一步,仿佛是迈向了死亡的深渊,耳边似乎还有无数个冤死的魂灵,它们在说:“随我来吧,随我来吧……”
  辰逸停下了脚步,自己况且如此,那么当初风若谷呢?他离开赵府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去送他,怕风向晚伤心而一直守着风向晚,只有那个人忽然回首朝他绽放了个甜甜的笑容。
  辰逸,你送走了我,你会后悔么?
  离开赵府的前一夜,他是这么对辰逸说着。会后悔么?怎么不会后悔?只是那时尚且道不明自己的心思,明明从年幼时便执着于风向晚,却在发现府中再也没有文风若谷这个人的时候,心一下就空出了很大的一半,灌进了无数的风。
  他对自己说,他爱的人是风向晚……一直都是风向晚,要给风向晚幸福,旁的人他没有能力再去纠缠。可当他得知风若谷十分受王的宠爱时,却满腹的心酸说不出来。而他现在竟然是要亲手让这个人消失在世上,不管是赵府,还是王的怀里都再也见不到这个人,这个笑起来会让天地都失色的人,这个会在身后叫自己“辰逸,辰逸”的倔强之人,这个会笨拙地扎出漂亮花灯送给自己的人。
  他还爱风向晚么?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么他爱风若谷么?他也不知道,只是发现前进的道路自己再也迈不动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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