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男人 by 一昧相思【完结】(4)

2019-01-18  作者|标签:


  身后的人发现他的迟缓,抬眼阴鸷地看了他,又悄声地在他身后催促。
  晚归的太阳带走了最后一丝的光亮,在与地相接的地方却漂浮出了大片大片文黄色的云朵,层层叠叠,又带着点点的红光,像燃烧中的火焰。
  风若谷依旧蹲在窗边,透过那一丝缝隙看着天空中的景色。昨天王没有来,接连几日他都是深夜偷偷地来看自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反复地说:“若谷,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他们害死你的。”
  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不是不相信他的话,只是这本就是他早就定好的计划,现在实现了却要亲手毁灭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的眉越来越紧,怕是朝上的人追得越发厉害;他的怀抱越来越紧,就像是害怕突然失去他。
  那么辰逸,你呢?你也会害怕失去我么?
  花灯的残骸还在原地,风若谷没有叫人来收拾,就这么每日与它静静相望。他可悲的爱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结束,只有他自己还万分留恋,守着它。
  那个时候哥说他如果醒来会喝水的,于是自己就早早地备上一碗水,边跟在哥的身后小跑以避开歹人的追逐,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手里的水,结果还是不小心地掉落了一根草根在里面。只因辰逸突然的醒来,打断了他去拨开的准备,辰逸看向碗时眼里的鄙夷,他怎么会视而不见。
  为何还是要对他情动呢?是羡慕他对哥的体贴温柔,希望也有一个这么对自己的人,可哥对自己比他对哥更好上十倍,而且王后来对自己也是恩宠有加,为何心里还是浮现出他的样子呢?
  他那年被歹人打伤的额头,他与哥去太学时的背影,他以口渡桂花酿给哥的样子,他教哥写字时好看的笑脸。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咧开嘴自嘲地笑着,门突然被打开,闪过一地的清辉。是王来看他了吧,他扬起一脸的笑容,如初生的婴儿般朝来人笑开了。
  那人一步一步走进,身后有人去点燃了烛火。顿时,屋子里突然亮了起来,风若谷看清楚那人的面容,笑容硬生生地停留在脸上。
  没有五彩祥云,可你毕竟来了。
  辰逸,你瘦了。伸出的手道半空又不自然地垂下,收回笑容只留下冷冷的话语。
  “你怎么来了?”压抑住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风若谷却按耐不住心中的惊喜,他还是来救自己了么?
  “若谷……”很艰难地吐出字语,辰逸避开风若谷眼底里的一丝期待。风若谷啊,此刻多想抱抱他,想带他回家,想他只对自己笑,想他再为自己做花灯。
  他怪异的表情让风若谷注意到他身后一直跟着的内侍,内侍一般都是选白面清秀之人,为何他身后的内侍竟然身强体壮、面目黝黑?再定睛看去,内侍手上托着什么。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这个曾被自己救过的人,还有那个说要保护他的人,都是假的吧。自己哪可能逃脱既定的命运,他还傻得以为会有转机,会有心爱之人踩着五彩祥云来救出自己。
  他不是踩着五彩祥云,而是带着毒酒来送自己下黄泉。
  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风若谷看着辰逸,眼中的神采全然黯淡下去,只留下一片荒芜的空洞。
  “若谷,我不得已……”身后的内侍显然已经等不及辰逸这般的慢腾腾,自己掠过辰逸冲向风若谷。
  风若谷绝望地但笑不语,如同一朵开在黄泉路上妖艳的曼珠沙华。
  内侍已经冲到风若谷身边,一人驾着他,另外一个人便端过碗扳开他的嘴灌下去。
  不要,他并不想就此死去,他还没有得到过辰逸的爱,他还没有将那盏破损的花灯粘回来。他的挣扎在内侍眼中不过是徒劳,那人的手臂如同钢铁般圈住自己,无论再怎么用力都仿佛石沉大海。苦涩的药被强硬地灌了下来,带着死亡的气息慢慢流进心脏。
  他痛苦的眼神惊醒了辰逸,他还没有再喝上风若谷为他酿的桂花酿,他还没有等到风若谷重新送他一个花灯,或者说他还没有送花灯给过风若谷。他不要就此失去风若谷……
  “喝口水吧。”蓬头垢面的小孩朝他扬起灿烂的笑容。
  “你们放开他,放开他!”辰逸扑了上去,试图从内侍手中抢过药碗。

  落红

  内侍将辰逸用力地一推,他这样的官宦子弟哪里能敌过长年习武、精心挑选出来的力士。身子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嘴角有血溢出,辰逸挣扎着爬起来,又向风若谷冲了过去,一次又一次。
  “赵少爷难道后悔了么?”掐住风若谷脖子的内侍冷冷地说着:“赵府上下不用留活口了么?”
  辰逸再一次冲过去的脚步硬生生地停留在原地,他茫然无措地看着风若谷,赵府一百多口的人命,那些鲜活的生命都要靠这一次来换回来,还有双亲已经花白的鬓角,还有风向晚……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是风若谷,他们要靠风若谷的命来换回来。
  若是他执意地救出风若谷,那么也等于他的双手沾满了赵府一百多口人的鲜血,他不能。
  原来他是被逼的,风若谷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用风若谷一个人的命去换回赵府上上下下的命,还算划得来,还有弘文,总是护着他的弘文,他不能让他们都死去。
  趁着辰逸失魂落魄时,内侍早已将手中的药全部灌进了风若谷的嘴里。痛苦瞬间蔓延了上来,他们给他用的是极毒的药,发作时间极快。内侍将风若谷丢在地上,踏着昏暗的光芒迅速地淹没进门外的黑色之中。
  “若谷……”碗摔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响声惊动了失神的辰逸,风若谷已经蜷缩在地上,脸色苍白,不住地颤抖着身子。
  大步走向他的身边,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的手指上黑线快速地蔓延,辰逸急忙地按住其中的一条。风若谷摇摇头,目光停留在另一只手上,黑线丝毫不受任何阻碍地向上窜。这种毒药,风若谷很清楚,他曾经用在别人的身上,当黑线蔓延到心房的时候便是死亡。
  辰逸也看到另一条黑线,又连忙去按住那一条,手刚一放开,原本被按住的这只手又迅速地窜了上来。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冷汗涔涔。
  “若谷……若谷,你不要离开我。”胡乱地将怀里的人抱紧着,贴在自己脸颊上,刹那间眼泪不受任何控制地流淌了出来,滴在风若谷的脸上。
  难以忍耐的痛苦,原来死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风若谷淡淡地笑着,皱着的眉显示着他所忍耐着的痛苦,仿佛有人伸出一手在他的胸口将心脏剜了出来般。
  “若谷,是我不好,我不该送你到王的身边,我明知道他是要找一个祸水,我还想喝你酿的桂花酿,我还想看你做的莲花花灯,我……”
  风若谷依旧淡淡地笑着,四肢已经开始麻痹失去了知觉,接下来会是心脏。
  “若谷,我不想带他们来的,可左相把整个赵府都围住了,更是绑走了我爹娘和风向晚。王将你藏在冷宫内,派了守卫严密防守,他们来了几次,没机会下手,所以就找上我。但是若谷,我很后悔,我宁愿那碗药是我喝下的,你能不能原谅我?”
  “辰逸,”嘴角已经开始乌黑,辰逸的泪一颗一颗地砸在风若谷失去知觉的脸上,他的笑容似乎定格了般,只能勉强地动了动嘴,发出细微的声音:“辰逸……你爱过我么?如果是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我,你会不会爱我?像对哥那样的爱情来爱我?”
  还是忍不住问出这句话,风若谷的视线已经十分模糊了,只能看见大片大片开得娇艳的红色,那是黄泉路上最美丽的曼珠沙华。
  像对风向晚的那样的爱情来爱他么?自己对风若谷,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会是爱么?在看着怀里的这个人就要消失的生命,他只觉得自己也仿佛跟着走向了没有光亮的黑暗。
  辰逸在迟疑,果然还是这样,就算第一个看见的人是他,辰逸也不会爱他吧。想浮现出悲伤的面容,却已无法扯动嘴角,带着怪异的笑容这般沉睡在黑暗中。
  整片整片,一望无际的红色,盛开的曼珠沙华,风若谷站在花朵的中间,回头望去,什么宫殿,什么辰逸早已消失,只剩下这满目的红色。
  耳边似乎有一声轻轻的叹息,辰逸正要回答他的问话,却被人猛地的推开。再抬头,正好对上皓轩红着的双眼。
  “赵辰逸,我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做!”皓轩将风若谷抱在怀里,拍打着他的脸,这个人微闭着双眼,明明散发着无尽的哀伤,却还是带着笑容。“若谷,你醒过来,快点醒过来啊,孤再也不会丢你在冷宫里,孤会带着你,无论去哪里,不会让人伤害你半分,你快点醒过来,若谷……”原本以后把他留在冷宫就可以有机会能保住他,哪知昨日被太后叫去,要陪她去拜祭佛祖,他不过走开两日不到便听闻辰逸带了内侍进了冷宫,不顾众人的阻拦,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却仍旧是晚了,这个人已全身冰凉闭上了双眼。
  “我……”辰逸怔怔地看着皓轩失控地抱着风若谷,听他宣召太医,那个人闭着双眼,眼睫毛处似乎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他在问:“辰逸,你爱过我么?”摇着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皓轩将他放在床上,太医、宫人们进进出出。他坐在地上,像一缕幽魂,无人能见。风若谷,我爱你,可是你现在还听得见么?
  “喝口水吧。”那堪比太阳灿烂的笑容,讨好的表情,就这么将碗递到他的嘴边。
  又仿佛记得那日他将莲花花灯放在自己的手里,微垂的头,羞红的脸颊,他说,辰逸,我喜欢你。
  唇齿之间似乎还有桂花酿的浓郁香味,他笑着抱着酒罐跑到自己的面前,说,辰逸,你爱喝的桂花酿。
  辰逸,你爱过我么?
  破碎的花灯依旧残缺不全地躺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室的喧嚣。辰逸缓缓地起身,将它小心地收在怀里,破烂的缎面上还有歪歪曲曲的字迹: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之意。
  若谷,是辰逸负你的相思之意,是辰逸负了你。我心同君心,君今何处寻?

  尾声

  又是一年年关将近,天空里飘起了鹅毛大雪。街面上人头窜动,老少妇孺皆伸长了脖子朝最北面的一个店铺门口挤了过去。
  风向晚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又将本牵在手里的孩子抱在怀里。孩子扬起明媚的笑脸,依依呀呀地指着人多的地方,要他过去看看。风向晚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也挤进了人群。
  年关将近,出来采购年货的人多了不足奇怪,但奇怪的是所有的人都朝这一口店铺挤过去。风向晚看着周围的陌生人,寻了位面容看起来慈祥的老妇人问了过去。
  那妇人果真的心肠不错,笑吟吟地对风向晚说道:“公子外地来的吧,难道你不知道了。三年前,王便定下了规矩,在城北建了一间托孤堂,专门收留流浪的孤儿,不仅管吃管住,还遣了朝廷里的大学士来教他们认字。每逢年关将近还会选一天亲自来舍粥,这不刚好是今天么?平时哪有机会见得到王,所以大伙都挤了过来一瞻天容。”
  正说话间,突然传来几声呵斥,随即人群便安静了下来。
  皓轩从龙辇里走了下来,众人便都跪了下去高呼万岁。雪花飘飘扬扬地洒落下来,内侍急忙为他撑起了伞,他皱了皱眉推开了伞,任由雪花飘落在自己身上,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腰间的小瓶子藏进衣服内。
  若谷呵,你可知道我已铲除了左相一党,也算为你报了仇。他扬起头看着满天的雪花,仿佛那人撒娇的笑容。
  突然传来小孩的拍手嬉闹声,耳边更是闪过一个熟悉的声音,皓轩偏头看去。跪着的人群里风向晚正在捂住怀里小孩的声音,是风向晚。他曾在若谷离开后去赵府接过这个人,赵府却说风向晚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本是想帮若谷好好地照顾这个人,却晚了一步,多年来四处打探也未得其踪,想不到竟在这里遇见。
  “草民拜见王。”风向晚抬头看着明黄色的靴子,知道皓轩已走到自己身边。
  “向晚你……过得还好么?”皓轩将他扶了起来,却突然愣住。
  风向晚顺过他的目光,逗了逗怀里的孩子,笑着说:“虽然若谷已经不在了,不过我又见到了文焕,有他在让我觉得若谷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过得很好。”
  那眉眼,那笑容,无一不像极了三年前逝去的那个人。皓轩情不自禁地抚上那张小脸,文焕不知所措地朝后面缩了缩,贴在风向晚怀里好奇地看着皓轩。
  “文焕?和若谷很像。”皓轩将手收了回来,目光仍旧停留在文焕的小脸上。
  “连命也很像,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也许是若谷不忍心又回来陪我了吧。”风向晚轻轻地拂去文焕脸上的雪花。
  “哦,原来是这样。”皓轩背过手,风向晚有了文焕,而自己又有了什么呢?那一日召集了所有的太医也没能把若谷救治回来,他们本就是料定他会救若谷,因此算好了时辰让他根本赶不上。若谷,放眼望去,是雪白的一片大地,还有黑压压臣服的百姓,身边却空落落的,再也没有你在身后拉着衣角,嘟着嘴说要看烟火,要去游花灯宴会。
  风向晚在他身后看了看,随从之中并没有那个人,这才问道:“陛下,辰逸可还好?”
  辰逸?皓轩眼色更加黯沉,辰逸好么?目光穿过纯白的雪花,看向角落的赵府。
  “成睿渊,你又顽皮,把手伸出来。”一身黑色衣装的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光景,却鬓角全白。
  “夫子,饶了我吧。”被叫做成睿渊的孩子怯生生地伸出一只手,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拿着戒尺的夫子。
  夫子却毫不留情,一尺一尺地打了下去,嘴里还念叨着:“以前他很想学写字,你现在有人教还顽皮!”
  打够了十下,看眼前的孩子早已忍不住疼痛,眼泪流了下来,夫子这才停手,吩咐屋子内的孩子们默写着《诗经·郑风·子衿》。他自己一边度着步,一边看向窗外的白雪。
  窗外有处拢起的小土包,此刻被白雪覆盖住了,只剩下前方的酒罐还露出了少许的颜色。夫子让门外守候的弘文进去监督孩子们,自己朝那处小土包走去。
  “若谷,又是年关了。”双手拂去积压的白雪,他从酒罐里倒出酒来,顿时一股浓郁的香味四散飘去。
  “辰逸。”风向晚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坐在土包前面的夫子,他竟然双鬓如白霜。
  辰逸见是风向晚,心中一喜站起来身,又看见他怀里的文焕。文焕此刻已闹腾够了,趴在风向晚怀里沉稳地安睡着。
  “这是?”远远地便瞧见他爱怜的动作,怕是风若谷的长眠处了,风向晚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辰逸却苦笑着将手里的桂花酿倒进土里,说道:“这里没有若谷,我曾那般对若谷,哪里有资格再见若谷,哪怕是他的遗骸。至今我也不知道王将他葬在何处,可我想他,很想他,所以便把他从前给我的花灯埋在这里,我想也许他还会回来。我把花灯埋在书塾的旁边,天天教着孩子念书,我想也许他会回来听也说不一定。”
  “辰逸……”说到风若谷的时候他便眼睛一亮,风向晚看向对面,弘文正在屋子里看着小孩们念书。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阵一阵清亮的朗读声传了出来。也许风若谷会听见的,也许风若谷真的会回来的。风向晚这般与辰逸并肩坐在一起,那是知晓了辰逸带了左相的人进宫去毒杀风若谷,他恨不得杀了这个人,又想哀求着他会带着风若谷远远地离开,就他们二人好好地生活在一起。终于辰逸跌跌撞撞地抱住破碎的花灯回来,他那刻却没有了恨意,只是悄悄地离开,重新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他想,也许若谷会在下一个小巷子里等他,如同当初一样,然后他就捡到了文焕。
  曾经辉煌的赵府也成了过眼云烟,辰逸不顾双亲的阻挡辞官,然后将赵府给了皓轩作为收留小乞儿的托孤堂,他守在这里,教着同样命运坎坷的孤儿们认字。
  只是那个人会不会回来听他的课?
  辰逸,你爱过我么?
  风若谷,我很爱你,很爱很爱你,你听见了么?
  风将桂花酿的香味送去了很远,雪花依旧飘扬着,回荡在耳边的只有屋子里孩子们依旧高亢地背书声。


end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4   首页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