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在末日死去 作者:一池关越【完结】(4)

2019-06-15  作者|标签:一池关越 阴差阳错

06

后来的那件事发生之后许尉一直对我说,这一切都怪他。我跟他说不是这样的,每个人的运数可能都是上天安排好了的,不会因为一个人或一件事而发生大幅度的脱轨和偏离,没有人知道如果生命中少了某一环,他是否会走向完全不同的结局,还是殊途同归。我说他不必将自己视作罪魁祸首,没有人可以被称为“罪魁祸首”,所有人所有事,充其量只能算是推手,倘若真能说“一切都怪他”,那得怪他们考上同一所高中,怪他们相识,若要怪他,岂不是得怪他妈妈生出了他,怪他外婆生出了他妈妈?然后呢,怪猿猴为什么要进化为人类,地球上为什么会诞生生命,怪一片混沌的宇宙为什么要发生大爆炸。万物皆有定数,万事无可溯源。

但如你我所知,他人说的道理往往都是不会被听进去的,否则许尉就不会在我这样诡辩地劝说他多次后,仍因大幅度的情绪波动去看了精神科医生,最终确诊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接受了大半年的心理疏导和药物控制,甚至错过了当年应届的高考。同样如你我所知,道理都是讲给别人听的,那段时间我也一直会想,如果没有这样如果没有那样,一切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最终我没能想出个因果,却想到——如果可以的话,于程怿欢、于我,甚至于许尉,都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那个下午。故事就该断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留下一个有无尽可能x_ing的、意味深长的结尾,而那个下午之后的很多事情,本都不该发生。

那是2012年的五月份,阳光不紧不慢刚刚好,尚未入梅,空气赶早得令人由内而外感到舒爽。请允许我用这样一种纪传体的语气来陈述,因为那个下午在我脑海中实在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那大概是程怿欢人生中最明媚的下午,那时候的许尉耀眼得宛如一颗正在燃烧的恒星。而我则躲在y-in霾里窥伺着他们,嫉妒像苔藓一样蔓生得不堪,连最热烈的艳阳都无法照亮这黑暗的一隅。

刚考完五月的月考,没人再一天到晚坐在教室里奋笔疾书,体育课难得没有缺人,我们班的体育老师有事不在,课往前移了一节,和许尉他们班一起上。我到cao场的时候看到许尉和程怿欢一人拿着一个羽毛拍,站在场边相谈甚欢。我心怀鬼胎地挤到他们身边,听到他们在讨论什么“刚刚那道题用几何法明明更简单”之类的东西,并深深地为我与他们的格格不入而感到哀伤。集队的时候两个班将近一百个人站得像个巨型马蜂窝,隔壁班体育老师哨子吹了十几下都没人理睬他。待终于安静了些他大手一挥,说这节课两个班打篮球赛,众人一阵欢呼后四散,许尉他们班一群男生占了场,隔着十几米远喊他上场去打篮球。

程怿欢有些不高兴了。他撇着嘴看许尉,看样子是之前说好了一起去打羽毛球的。许尉向远处的男生们喊了句马上来,气得程怿欢堵在他面前,伸出手往他腰上挠他痒痒(这人怕痒的习惯一直没好)。于是他边笑边躲,连连后退,程怿欢不依不饶持续进攻,我就静静地抱着双臂站在他们身边看这些幼稚的把戏。就在下一刻,许尉忽然双手攥紧了程怿欢两只手腕,往程怿欢身后一扣,然后顺势揽过他的腰把他撞在自己怀里,他低下头贴着程怿欢的耳朵说:别闹了,下节课陪你去。许尉很快意识到这个姿势的暧昧程度,他惊慌地放开程怿欢,转头就走。程怿欢在原地愣了好久,一张漂亮的脸烧得血红,眼睛里却闪着奇异的兴奋的光芒。那一整节课程怿欢嘴角一直挂着笑,后来他也没去羽毛球场,而是抱着拍子坐在场边看许尉打篮球,许尉每进一个球我就看他一眼,看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看他坐在阳光下,周身仿若在发着光,惹得人不由自主地想多看他几眼。

那一场球我一直都在诅咒许尉丢球,诅咒他三不沾,诅咒他犯规被罚下场。不仅仅是作为他的对手。可那场球他跟流川枫似的,每个进球都漂亮得一塌糊涂,没给我们班留一点点余地,也没给程怿欢留一点点余地。

只是在他先前抱完程怿欢后放开他并转身就走时我追上了他,分明能看出他严重的厌恶和后悔。当时我其实并不能读懂他在想什么,在那天的日记本上一笔带过“许尉面有不快”,很多年后又经历了点事,我再仔细想想,他当然不可能是在讨厌程怿欢(没有人会讨厌程怿欢),他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不经大脑地做出了这样有违他道德观念的举动,他有些意识到这样不过脑的一时冲动可能是他潜意识里真正的渴望,有些事情已经无声无息地发生了改变。他厌恶去面对这些改变,他痛恨那些意料之外并且无法控制的念头,于是他选择转身离开。

第3章 Part.3

07

我总是会刻意去避免回想我的十七岁,然而避免本身又是另一种强调,只会使一些你并不想去回忆的事情无处不在。我想可能每个人的十七岁都或多或少会这样:开始明白世界并不是围绕自己在转,开始会小心翼翼地掂量着他人眼中对自己的看法,开始在晚上闭上眼睛回想自己说过的话,后悔哪一句话是不该说的。然而有了点浅薄的见解却又忍不住在他人面前摇着尾巴津津乐道,嘴巴跟不上大脑,大脑中的思想又晃来晃去居无定所,因而错误很多,后悔也很多。

又或是说,其实很多错误的话语本身并没有错,只是在阐述一个真相而已(尽管这个真相并不讨人欢喜),错的在于说这话的时间。它恰好与另一件事的时间轴重合,两件并没有错误的事碰到了一起,最终酿成大祸。我这么说可能有点抽象,那么打个浅显一点的比方:我平时跟许尉聊天讲起班主任时候经常直呼她的大名,聊天这件事没有错,直呼大名这件事也并没有很大的问题(只能说有些不尊重)。但当我和许尉聊天并直呼其名时,恰巧听到班主任的自行车轮碾着地面的声音,然后转头看见班主任在盯着我时,这件事就成了大错特错。

那场篮球赛让我耿耿于怀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内我一直密切注视着许尉和程怿欢的动向,生怕他们有一点点的可能x_ing,生怕许尉在哪个程怿欢不经意的眼神中乱了心神,大脑不再能受控制,而是受荷尔蒙的指使,让他果断地跟女朋友分手,然后颠倒他过去十七年的世界,义无反顾地牵起程怿欢的手,再登上不知道会驶向哪个远方城市的列车,许尉那个中二的脑子一定会说出“你愿意陪我浪迹天涯吗”这样的台词,程怿欢会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爱了这么多年的人,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像个天使。他们走得远远地,谁都不知道。

不过令我欣慰的是,许尉明显也在躲着程怿欢。我在每一个和他们一起做题的间隙咬着笔杆窥视着他们。他不再问程怿欢数学题,对于程怿欢的问题也寥寥几步就打发。每次程怿欢试图靠得近一些都被他不着痕迹地躲过了,最后许尉和程怿欢中间差了一大段距离,程怿欢就眼巴巴地盯着这段距离,然后垂下眼睛继续做题。许尉晚上收拾东西变得快了许多,程怿欢如从前那样叫住他跟他说晚安,许尉头也不回地闷哼了声,扯着我的书包带大步流星地离去。我匆匆回头看了眼程怿欢,他在猝不及防地和我对视后迅速地低下了头,我分明看见他的眼神,委屈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我又不忍心了。我在回家路上拽了拽许尉的书包带,:你最近为什么都不理程怿欢啊?他怎么你了吗?许尉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遥远,没有啊,他说,就是忽然觉得……算了跟你讲不明白。”他撇过脸去不想再谈,我也识趣地乖乖闭嘴。

五月中旬一个午休我去问许尉数学题,进门看到他俩正相谈甚欢,我那点不忍心瞬间化为了对自己不知不觉成了一个助攻的愤慨。程怿欢眼睛里之前那点委屈消失殆尽,只剩下满满的雀跃。许尉看到我走到他旁边后挥了挥手打个招呼,嘴皮子却没停下,跟程怿欢好像在聊暑假的事情,我一时就急火攻心气上心头精虫上脑,一句话连大脑都没过就直愣愣地从嘴里蹦了出来,

“你暑假不要陪女朋友吗?她之前不是还跟你说好了暑假你给她补数学的。”

一言既出,万籁皆寂。

许尉坐在座位上直勾勾地看着我,嘴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程怿欢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耳朵一圈红得快要滴血了,指尖却摁在桌子上摁得惨白。前排的两位脸上挂着吃瓜群众专属表情包转过头来,后排的两位兴奋地探过头:什么女朋友?求爆料!

我想着算了算了既然都说了反正总归是瞒不住的,恰好这时程怿欢抬起头来,好像用尽全力一般艰难地开口,说出的第一声沙哑得让人不敢听,他也不看许尉,就盯着班级前面的钟:你真的有女朋友吗?

周围的人又开始起哄。我只得开口:他们初中时候就在一起了。

程怿欢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盯着远方:那平时从来没听你提过啊。

我说哎那人家可低调了,毕竟这个学校里查到谈恋爱可是要被通报批评的。

程怿欢听完后就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开始写作业。他用的力道非常大,黑色水笔的笔尖像在作业本上负隅顽抗,一笔一划侵略x_ing极强,像是要把所有的情绪都转移到笔尖,却仍抑制不住下巴的微微颤动。周围的起哄声越来越响,许尉看上去有些烦躁,皱着眉瞟了我一眼,然后转过头去看程怿欢。他的视线在程怿欢的侧脸上停留了两秒就离开了,因为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班长大喊午休时间让大家回到座位,周围的人才纷纷离开,教室稍许安静了些。程怿欢又坐了半分钟,忽然起身朝教室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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