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刀 作者:Adrian Kliest/浅池王八(二)【完结】(67)

2019-06-14  作者|标签:AdrianKliest 浅池王八

  一时间驿站里头惊叫不断。田杏子没头没脑打了一阵,突然反应过来,事情闹大了,这虽然是丐帮地盘上,可是也没有一句话没解释,就冲上去打人的道理。她强忍着撤了手,从腰后摸出一面令牌来,当空一擎,高声大喊。

  “别打了!我乃丐帮嘲风弟子,此地已在丐帮地界!谁敢乱来!”

  她这么一叫,所有人倒是一愣,暂时住了手,可很快就有人发出一声冷笑,那里面明明白白是蔑视的意思。田杏子听出来这声笑的意思,正在着急,突然门口走进来几个人,一看就是丐帮弟子的打扮,为首的那个一看这景况,就忍不住吹了声长长的口哨,调侃道:“这是怎么了?”

  “小师叔!唐师叔!”田杏子扭头一看,喜得大叫起来。

  风连晓脸上的笑容收了,他带着几个人走过来。四处一片狼藉,有人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叶九霆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挂了好几处彩,总算也冷静下来。见田杏子叫了声师叔,他也赶紧跟着叫了一声。风连晓却不领情,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到别人身上去。

  一时间几人将事情大致说了说。风连晓明眼已经看出,那几人定然是十二连环坞的,现下都各自伤得不轻,其中被打得最严重的,莫过于之前说多了话的那位。风连晓心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十二连环坞最近对丐帮总舵多有s_ao扰,实属可恶,但是当下情况,由不得他不掏了些钱,半道歉半强硬地将那几人赶走,让他们好自为之,这才转过头来,板着脸来训斥田杏子和叶九霆。

  叶九霆听着这人训斥,心里暗想着,这大约就是田杏子时常提起的小师叔了,听说师父也认识——不知道刚才叶锦城去了哪里,回来见到这副情状,定然自己是要挨骂的。他想着暗暗叫苦,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转到跟在那几个丐帮弟子身后的人身上。那人一身靛青发黑的衣服,长发乌黑,半边脸上覆着面具,一时几眼看不清年龄,不过仿佛很是英俊。叶九霆注意到,他一直从头到尾跟在风连晓后面,一言不发。

  是个唐门弟子。叶九霆一面拿眼角暗暗观察他,一面想着。正想着,却见那唐门弟子像是首先听见了什么似的,转了个身。叶九霆看见他那没有覆在面具下的半边脸上神色轻微一个波动稍纵即逝,随即那唐门弟子开口,声音低沉嘶哑。

  “……是叶大哥。好久不见。”

  叶九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叶锦城站在门口,一手扶着廊柱,面露惊疑之色。

  “我才出去了一会儿……这……这怎么了?”

  当下几人把事情大致说了个清楚,便结伴一起往总舵方向去。风连晓才在外面办了事情回来,又遇到唐天霖结束一单任务来找他,谁知道又正巧遇见他们几人。听叶锦城说了来此地的原委,风连晓笑了,一路都在有意无意地调侃田杏子。

  少女脸蛋通红,笑得却很开心。叶九霆也跟着傻笑,可是没笑几声,就自发自觉地停下了。走了这一阵,尽管君山附近春光明媚,杏花烂漫,可他只觉得周遭气氛越来越诡谲难辨,不仅仅是因为,他不太弄得清这几位长辈之间似乎说不清的关系,更是因为,当着风连晓和唐天霖的面,叶锦城虽然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说,可叶九霆自己能感觉到,师父骑马在他斜后方,眼神像是刀子一样扎在自己背上。叶九霆正为方才自己一时冲动后悔不已,被叶锦城若有若无地这么一看,连头也不敢抬,那么高的个头,看起来却恰如一棵蔫了的菜。

  “叶兄,别这样,小孩子年纪轻,难免的。”风连晓发现了,笑嘻嘻地调侃他二人。

  “我做什么了?”叶锦城一脸无奈。

  “我都看见啦,年轻人,大约是觉得在我师侄面前失了面子,一时气愤,也是有的,”比起一直面无表情沉默的唐天霖,风连晓还是那副笑脸,语气也轻松许多,“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呢?”

  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又看了一眼叶锦城。叶锦城不答话,唐天霖却转过头来,深深地盯了一眼风连晓,风连晓看见了,也立时住了口。

  叶九霆和田杏子看在眼里,只觉得一阵说不上来的毛骨悚然。叶九霆偷眼看了看田杏子,田杏子冲他龇牙,又吐了吐舌头,摆着手叫他不要说话。

  “快点走,好像要下雨了。”风连晓转身往后看了看。前方是丐帮总舵,天空一片明媚晴朗,身后的方向,却好像隐隐约约显出青灰色的天空,似乎又要开始春日那种一下就没完没了的绵绵细雨。

  夜晚的风冷得要命。陆荧气喘吁吁地爬上石道。夜晚的圣墓山,繁星满天,空阔辽远。这里人烟少,深更半夜也不怕吵到别人,陆荧在藏经库外面站住了,一手提着酒坛,一手在嘴边圈起来,没好气地大喊了几声。

  “陆明烛!出来!”

  没过多久陆明烛就从里面出来了。陆荧也不等他走过来,就冲他招招手,转身头也不回地爬上另一侧的石阶。陆明烛自然而然地跟在他后面,两人几个轻功起落,爬上石邛上面。这地方风大得要命,冷得出奇,可是视野开阔,满天星辉洒落,灿烂无匹。

  陆荧气喘吁吁地坐下来,一手去抠那酒坛的封泥,陆明烛看不下去他急赤白脸的模样,伸手接了过来,笑道:“你是老了,爬几段路,用几下轻功,就喘成这个样子。”

  “你自己比我还老,少放屁!我这是气的!”陆荧没好气同他呛声。

  “哦,出来之前,跟媳妇吵架了?”陆明烛意味深长地笑着。

  “没见过世面的,提她做什么!”陆荧气愤地哼哼,顺手端过陆明烛递来的酒坛喝了一口,“她自己不想去,也不让我出远门,我——”

  “这可就是你的错了。”陆明烛还是那副意味深长的语气,带着点嘲笑,风吹着他长长的卷发,有一些扫到陆荧脸上,“那日教主和法王叫我们去议事,还问过你来着,明明是你自己说过,不去中原,要在家守着媳妇和孩子,如今倒跟她吵起架来了。我觉着……她实在是有点儿冤。”

  “她冤?你是不知道,我平时过得多冤——”陆荧陡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立时噤声,却已经没办法阻止陆明烛很不给面子的嘲笑了。

  “你别笑。”陆荧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声,“你别笑。我心里烦得很。”

  陆明烛听出他不是在开玩笑,立时止住了笑声。明教西迁已经十余年,这些年休养生息,当初在中原被围攻绞杀所损毁的元气,总算渐渐恢复。旧日之事不可追,却总能让人明白很多道理。如今留在中原的少部分明教暗探,渐渐开始传回消息,朝廷对各派宗教态度逐渐宽松,也许是到了东归之时了。教主思量许久,终于决定,先派少量弟子回到中原,打探事态世情,以便日后引光明圣火东归。这些弟子,不能是从来没有去过中原的毛头小子,得是稳重有经验的,不能明目张胆地暴露行迹,要低调行事。而如今圣墓山的这些弟子里,最合适的,莫过于当年从中原跟随大队伍西迁回来的那部分明教弟子。可是这些人里,有些永远不能忘记当年伤痛,愿意重新回到中原打探消息的,寥寥无几。

  “……我总还记得旧日那些事情,我不甘心。”陆荧摇着头,风将他的声音吹得四下飘零,如同吹散了沙粒和岁月,“当年在中原,我们受了那样大的委屈,就如丧家犬一样逃回来,那么多兄弟姐妹死在路上,能活着回到这里的,一定都是受了明尊特别眷顾的。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过孔雀海的时候,差点死在里面?”

  陆明烛沉默地点点头。

  “当时我就想着,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回去,看着光明圣火重新东归。可是到如今……”他摇摇头,“此去中原,还不知道是什么景况。以前倒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我已经成家,不能不为家人着想。我不是害怕去中原,也不是……”

  “我知道。”陆明烛点头,“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你自然不是这样的人,虽然这些年来没有少找你吵架,可是我心里清楚得很。说到底,当年若不是你救我一命,我今日又哪里有命再去中原?”

  “……你,真的要去中原?”陆荧沉默了一阵,突然发问,“当初……”

  他没再说下去。在这些年里,他知道,自己有时候言语不注意,无数次地误伤陆明烛。中原,和叶锦城,是不能提及的字眼。尽管陆明烛自己可能并不喜欢这样的小心翼翼,可是他知道,自己每每提及此事一次,对于陆明烛来说,都是一次伤害。

  可是如今,他不能不问。

  陆明烛沉默了很久,久到陆荧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你不想说,就算……”

  “不是。我要去的。”陆明烛突然点点头,陆荧看见有一些星辉落在他眼睛里闪闪发亮,“我以前总觉得,不想,不提,当初那些事情,就算是完了。可是后来我发现,我还是不能忘记他,不能忘记那些以前的事情。”

  “你!”陆荧差点跳了起来,“你不是到现在,还对他……还对他……你怎么这么……这么……”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不过陆明烛听得出,他语气里有生气的意思。

  “不是这样的。”陆明烛微笑着摇头,陆荧突然在他脸上看见当年西迁之前那种惯有的神情,这种温和沉稳的神情,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出现在他脸上了,“不是这样的。”他微笑着又重复了一次,那语气很笃定,是自己确实全然信服的那种笃定和安静,“我还忘不了他——我忘不了叶锦城。世间万物,如我所犯愆咎,更多于千万倍。爱也好,恨也好,都不过是些愆咎,若是刻意相忘,只不过是辜负了明尊考验我们做弟子的一番苦心。明尊赐我欢欣,自然也赐我苦难——欺骗,背叛,都是历练。当初还太年轻,有些事情,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世间有不公?你全心全意对人,对方却那样对你。为什么?我在无明地狱那些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事。后来我才渐渐明白,所谓恩怨……不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报恩报仇,同样本身就是愆咎,该怎么做就是怎么做,无需太多顾虑。既然无需太多顾虑,我为何不去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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