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刀 作者:Adrian Kliest/浅池王八(二)【完结】(42)

2019-06-14  作者|标签:AdrianKliest 浅池王八

  风连晓笑着笑着,突然瞥见唐天霖手忙脚乱,抱也不是松也不是,连露在面具外面的那半边脸都涨红了,立时觉得好笑之极,更加大声地笑了起来。这一下可不得了了,唐天霖和田杏子同时觉得恼羞成怒,唐天霖大步走上前来,伸出手臂,将田杏子往风连晓怀里一塞。

  “拿走拿走!”

  风连晓笑得直咳嗽,直到唐天霖恨恨地瞪着他,才用手擦了擦田杏子圆滚滚的脸。

  “哭什么哭,嗯?整天说着长大了要当名扬天下的女侠,现在为了几颗杏子就哭得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你再哭?你再哭信不信来年还有人偷你的杏子?”

  田杏子打着嗝将哭声憋回去,眼睛里还含着一包伤心的眼泪。

  “别哭了,啊!”风连晓笑眯眯地揉她的头发,给她把掉了的帽子戴回去,“别哭了,小师叔来年夏天不出门,谁偷你的杏子,我就揍他,啊?你看他,他是跟我来的,武功也比我好,”他指着唐天霖,“他也不走了,谁偷你的杏子,让他帮你抓,好不好?”

  “我——”唐天霖气结,风连晓却对他眨着眼睛,他只好又将话憋了回去。

  “真的?”田杏子眨着好奇的眼睛仔细看了看唐天霖,唐天霖只好别扭地移开视线。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破涕为笑,道:“小师叔,你说好不走的啊!你先帮我看着肥料,我去告诉师父!”

  她说着几下从风连晓怀里挣脱下来,顺着小路,一溜烟地就跑到没影。

  风连晓看着她跑掉,又笑了。

  “怎么样?可爱吧?”他说着转头看唐天霖,却看见唐天霖也看着田杏子跑掉的方向,半边露在冰冷假面外的嘴角还带着点笑意。

  风连晓顿时一愣。他自从认识唐天霖,就没见他笑过。

  “……像我妹妹小时候的样子,”唐天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在微笑,风连晓从他的话里听出一点温柔的意思,却又恍惚觉得自己是听错了,“我妹妹小时候,也像她一样爱动,哭哭笑笑,那时候我哥还在,我们……”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头看了一眼风连晓。风连晓看见他嘴角边的笑意似乎被一阵寒风般无形的手抹去了,转瞬恢复成如同假面一样的冰冷。唐天霖似乎觉出自己的失态,决定用并不高明的沉默来掩饰尴尬。他不再说话,只是转过身,无言地催促风连晓动步。

  风连晓却不肯走了,他从来都x_ing子直爽,只是同唐天霖在一起的时候,为了顾及他的情绪,很多话一忍再忍,并不说出口罢了,如今看见唐天霖这副样子,顿时觉得再也忍不下去。

  “你不要这副样子了行不行?从藏剑山庄出来,就没见你有过好脸色,叶锦城去了西域,你不高兴是不是?你不高兴有什么用,是,是,我知道,你其实心里把他当成大嫂,是不是?不是我说——寡妇都能再嫁呢!他去西域,你管得着么?”

  “你——”

  “你什么你,哦,有话说,长嫂如母,可就算长嫂如母,还有句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算是你娘要嫁人,你也管不着!他叶锦城愿意去哪里,你管得了?”

  唐天霖猛然转头死死盯住他。

  “是啊,寡妇都能再嫁呢。我要是哪天死了,你是不是也转头就去找别人了?”

  风连晓一愣,唐天霖虽然平时绝不会说这样的话,眼下说了,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但也只好硬撑着道:“怎么,你死了还不让我找别人?你看什么看?做鬼也不放过我吗?”

  “我死?”唐天霖咬牙切齿地抓住风连晓的肩膀,“那我还不如立刻先杀了你!”

  风连晓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唐天霖死命板着,却终究也大声笑了。

  独居的日子郁闷难捱,可陆明烛已经开始觉出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要读的东西太多,要思索的事情也太多,他甚至开始常常觉得时间不够。为了方便查阅,他开始将那些典籍分门别类地标注出来。这里没有大光明经卷,可那些少年时代学习的内容,还深深地埋藏在记忆里。这地方本来就寂静无人,入了夜更是连看守弟子偶尔的来回走动也销声匿迹,让人恍惚觉得回归到一种万物空寂的情状。旧日记忆中的教义在模糊中逐渐变得清晰,开始此起彼伏地涌现。多少个夜晚他开始伏在如豆的油灯前面,执笔记录下记忆中的内容和阅读眼前这些典籍的感悟。

  他在中原呆了很久,也去过许多地方,这些他曾经踏足的地方,山川地理,人文风物,都在无边的孤寂中浮起异常清晰的脉络。他在昏黄的油灯下拿着笔,思索当初枫华谷战场发生的事情。记忆是如此含蓄而清晰的东西,在寂静中开始渐渐展开它们丰富多彩的旧貌。他开始写下当初枫华谷发生的事情,写下长安、洛阳,甚至他最不愿意回忆的杭州城的风土习俗。以往在中原生活,他没有料到自己还记得这么多的事情——虽然他已经很清楚地知道,即使记得再多,他也从未真正了解过中原人;不仅仅是他,从祆教脱出的大光明教,虽然有对中原了如指掌的教主,可整个明教,却从未真正了解中原,从未真正了解中原人。这是他们失败的原因,是他们在长安走向盛极一时的辉煌顶峰又骤然跌落于尘埃的原因,西迁路途漫长,何其艰难,其中多少艰难苦辛,在当时像是上天对他们骄傲的惩罚,可在此刻这样狭窄的石室里,在他心里,开始渐渐展露其苦涩后面的灿烂,变成明尊用特殊方式赐予他们的礼物。世事无常,万物更迭,这些东西被多种多样的方式展现出来。他渐渐不再抱怨,而只是静心整理。

  只有一样,他仍然无法在漫长的夜晚,从梦境中将叶锦城遗忘。他已经记不清从何时开始,只要躺下合眼,叶锦城必然从梦境深处走来,拉着他一遍遍重温过往虚假的甜蜜。这梦境不由自主,他开始觉得困扰,可时间长了,也开始习以为常。习惯是件十分艰难又十分容易的事情,一旦习惯,他便不再觉得那么痛苦,总有一天,他会忘记叶锦城。

  陆荧来的次数不多,可也足以在他每回觉得要入空灵之境的时候来恰到好处地将他打断。陆明烛偶尔觉得十分恼火,可也不能直接发作,只好将气拐弯抹角地出在陆荧身上,两人言语来往间互不相让,往往将对方气得跳脚,陆荧每每气得哆嗦,发誓下回再也不来,可到了日子,自然又要来打扰陆明烛入定。陆明烛用心写的和随手写的那些东西,他都看了,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可他是定然不会承认看不懂的,只会每每装作理解至深,然后再做出嗤之以鼻的模样。有时候他会将陆明烛写的东西带走,陆明烛往往信手书写,也不介意那些东西的去向,任由陆荧拿走,却也还时不时地嘲笑陆荧,说他即使看得再久,也未必能懂。陆荧照例会暴跳如雷,下一次却照样将东西带走。

  “啊,你又来了,我这里就这样好?”陆明烛没有抬头,只能感受到一股冷风随着来人走近的熟悉脚步被裹挟着带进来,那风还是十分寒凉的,可他已经从里面隐约嗅出一点点早春的料峭气息。

  陆荧一反常态,默不作声地走到他面前。陆明烛还未抬头,陆荧就将一大叠纸扔在他面前。陆明烛看了他一眼,再看那些纸张,都是自己旧日里写过的东西。陆荧也不摘下披风,只是大声咳嗽,双手去搓揉冰冷的脸颊。

  “我把你写的这些拿给法王看了。”

  陆明烛猛地抬起头来,紧紧地盯住他。

  “别这样紧张。”陆荧转身朝另一侧挥了挥手,立时就有几个明教弟子跟了进来。这是陆明烛几年以来除了看守和陆荧之外,头一次见到旁人,这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狐疑的神色,往后退了半步。他看清那些弟子手中端着的是红白黑三色的衣物,和一副镣铐。

  “我把你写的这些拿去给几位法王看了,他们要见你。”陆荧吩咐那些弟子将东西放下,又让他们退了出去,“到底还是犯人,难免委屈你些,”他指了指那副镣铐,示意陆明烛要戴在脚上,“委屈些吧,换好了这些,跟我出去,如果事情顺利,你很快就能见到师弟师妹了。”

  陆明烛转过脸,深深地盯着陆荧,陆荧也抬头看他,陆明烛看见他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笑意。

  “快点。”

  (七十七)

  屋子外面的沙霾吹了一整夜。清晨时分,阳光还没有从沙漠的东面升起来。伊丽哈姆早早出门查看了一圈,沙暴已经基本平息下来,远方透露出的熹微的晨光也洁净而透亮。显然今日不会再有沙霾了,只有些残余的微风,卷着细微的沙粒在低矮处盘旋。春季沙霾最多,如今已经是春末夏初,沙霾虽然变少,可往往每场沙霾就变得格外猛烈些,昨晚的那场沙霾,就是这样。伊丽哈姆家住在遥远绿洲的南面,与绿洲尚有一段距离。她多年来一人独居,也早就习惯了。眼看着沙霾随着东边逐渐升起的朝阳而逐渐彻底平息下去,伊丽哈姆背起筐子出了门,往西北方向走去。

  绿洲里聚集着许多往来的客商,而荒漠中生长的为数不多的药材都还算名贵,采集一些到遥远绿洲的集市上兑换给收购药材的客商,可以换取一些银钱来生活。伊丽哈姆往荒漠深处走去,太阳渐渐爬上中天,将脚下的沙地炙烤得滚热。她走向远处一片有凸出石块的荒滩,那里偶尔会生长着Cao药。

  脚下的什么东西将她绊得一个趔趄,她站稳了蹲下身去,从半掩埋的沙中拉扯出一个皮制水囊。那水囊还很新,伊丽哈姆下意识地抬起头往前看去,只见前面沙海延展,到处零星散落着东西。她惊得站起来,随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大声呼喊着。

  没有人应答她,只有风卷着沙粒,贴着沙地表面吹过去。伊丽哈姆又连续捡起一些零碎的东西,终于走到地势较高的碎石滩附近,四处都是被半掩埋的凌乱物件,却没有一个人,伊丽哈姆又大声呼喊了两句,绕过几块因风蚀而奇形怪状的石头,却陡然看见不远处的沙地里反s_h_è 出一个锃亮的光点。她加快脚步走近,沙地里露出一角衣物,是个人。那人面朝下趴在沙地里,一身衣物都蒙上了厚厚的黄沙,身上却支出细长的物件,伊丽哈姆认出那是他身上佩带的剑鞘,她快步走过去,顺着那人手支出的方向,瞧见前方不远处被半掩埋在沙中的长剑的剑身上有一点炽热的白光,正是她之前看到的光点。风带走剑刃表面的沙粒,让光滑的剑身露出一段,正午的烈日照在上面,明晃晃地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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