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刀 作者:Adrian Kliest/浅池王八(二)【完结】(41)

2019-06-14  作者|标签:AdrianKliest 浅池王八

  “奴家说了,公子也未必知道呀,”那少女眨着眼,眼神里还带点稚气,“出了玉门关,再往西北……”她显出困难思索的模样,“奴家两年前出来,年纪还小,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住在绿洲里,来往的有像公子这样的客商,都管那个地方叫遥远绿洲。”

  叶锦城闻言一怔。他听陆明烛说起过这个地方,这地方离他的家乡不远。陆明烛对他说过自己小时候住的地方,只是他当时心不在焉,没有听清,如今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了。他打量这个少女,栗色的发辫,栗色的眼睛,简直同陆明烛的头发和眼睛一模一样。她还小,小得两年前出来的时候,连自己的家乡在什么地方,都不太记得了,如今却在这里艰难讨生活,成为卖笑流莺。叶锦城突然觉得有点心疼,但是另一个急迫的问题催促着他,他急急问道:“遥远绿洲……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三生树,有明教据点?你两年前出来的时候,听说过什么没有?”

  “呀……”少女的脸色变了,她盯着叶锦城,脸上渐渐流露出惧意,“公……公子,您可不要瞎说呀,什么明教,奴家不认得什么明教的人……”

  如今他们仍旧在大唐疆土上,虽然大光明寺之变已经过去好几年,可关于明教的禁令仍然没有解除,她听见了,自然害怕。

  “你别怕,”叶锦城安抚着她,“我就是问问,你记不记得什么事,我又不是官府的人。”

  少女终究是年轻,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道:“是……是有明教据点……两年前我出来的时候……我记不清了,总之我出来之前,有一段时间,听大人们和集市上的人议论说,是有什么明教弟子从东边回来上圣墓山,”她还保留着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当时绿洲里,是有很多明教弟子经过……奴家……奴家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叶锦城抓住她的双臂,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有些癫狂,已经吓到了她,“是个男人,明教弟子,像你这样颜色的头发和眼睛,长得——”

  “公子,”她被叶锦城捏痛了,却又不敢挣扎,“那时候路过的明教弟子那么多,奴家哪里还记得——”

  叶锦城恍然觉出自己失态,连忙松了手,给她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这个给你。”他掏出一些钱来塞进她手里,却终究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你真的不记得?”

  那少女让他吓得不轻,摇了摇头,赶紧跑了出去。

  叶锦城长长地喘了口气,直起身子。他一步步几乎是蹭到榻边,坐了下去。疲倦蹿上四肢百骸,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一心牵挂之人的消息所带来的压迫感,和旅途的疲劳,全部在此时涌上来。越往西去,路途就越艰难,他是跟随商队来此,一路住的是驿站,走的是官道,而且并不急迫,尚且如此疲倦;陆明烛当年大致从这样一条路回到西域,有伤在身,还得躲避官府与各大门派,官道不能走,驿站不能住,最最重要的是,他被自己——这样相恋三年的恋人背叛。身心俱伤的一路下来,又是怎样难以言表的艰辛呢?

  叶锦城想着想着,突然转身趴到另一侧的小几上,无声地哽咽起来。

  (七十六)

  洞庭湖上冬季的风从后背方向吹来,推着那一叶小舟一直箭也似的穿过茫茫的湖水向南面漂去。唐天霖站在船头,冬日寒冷而炽烈的阳光从头顶洒下来,洞庭湖水泛着金色的暖光,将他覆在半边脸颊上冰冷的假面也照得闪闪发亮。他脸上没有易容,露出的半边脸颊清秀而且萧杀。即使风是从背后方向吹,也许是因为船行太快,他敞着的胸口也觉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

  “到了到了,”风连晓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带着笑吟吟的意思,“我说你啊,一路都拉长着脸,累不累啊?”

  唐天霖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转了一个身,弯腰走进舱里,留下风连晓一个人用力撑船。

  若是在春季,君山四处杏花盛开,美不胜收;如今冬季虽然没有杏花,却也别有意趣。少了漫山遍野的娇嫩花朵和青翠Cao木,倒显得整个洞庭湖波光粼粼清澈见底,滩涂上冬季的苇子杆被风吹得柔顺地倒伏,像是另一种色泽的波浪。

  唐天霖之前终究放心不下叶锦城,故而再次去藏剑山庄探望。理所当然的,他并没有见到叶锦城,只被告知叶锦城之前病状已经好转,并且在半年前去了西域。即使是傻子也明白了,他这定然是去找陆明烛。唐天霖心中想得明白,又思及上次看到叶锦城时他对陆明烛念念不忘的模样,顿觉心中郁结难言,只好告辞。风连晓看得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可依着他的x_ing子,也并不去问唐天霖,只是干脆邀请他来君山呆上一阵。唐天霖是斩逆堂弟子,没有任务在身之时,行动也很是自由,故而对风连晓的话算是默认,两人一起来了君山。只是唐天霖究竟对于叶锦城去西域一事不能立即释怀,故而一路都板着脸,更有甚者,两人一路走来,发觉有关藏剑弟子和明教弟子的那些谣言,经过这么些日子,不衰反盛,唐天霖听多了这些话,再想到自家兄长,更是觉得心思郁结,沉默寡言。

  风连晓一声不响地撑着船,他能看见唐天霖青黑色的发带和扎成一束的长发随着湖风飘曳,挺直的腰背线条流利漂亮——若是他这x_ing子也能有这般潇洒,那就好了。风连晓暗暗想着。他其实知道,唐天霖也未必就是真的埋怨叶锦城,只是想到自己亲兄长的死,终究不能释怀。对于叶锦城与陆明烛的事情,他们知道得并不详细,却也多少知道一些,这些事情,这么些年过来,早就说不清了。如果说是最错的,大约就是叶锦城意图探听明教消息的时候,不该以情为借口,到头来伤人伤己,不得安宁。而唐天霖——风连晓虽然大大咧咧,心思却很是通透,他看得出,唐天霖虽然表面看起来不如叶锦城那样受伤至深,可心底里对于兄长之死,未必能比叶锦城看开到哪里去。

  小舟顺着风,一路往南,很快到达一处渡口。正是午后时分,帮中弟子大多数都在休息,四下走动的人不多。虽然没有漫山遍野盛开的杏花,可杏树仍然随处可见。两人收拾东西,将小船泊在芦苇丛的浅水滩处,一前一后地走下渡口。

  风连晓是他师父的小徒弟,至亲的师门一门几乎都死在枫华谷,如今再回丐帮,也不过就是去拜见几位师叔。唐天霖也没流露出不愿意的意思,只是随着风连晓沉默地走过小路。可能是天气潮s-hi的关系,今日罕见地有一点点雾霭,不算特别浓厚,但是稍远一点的东西也就分辨不清楚了。风连晓走在前面,四处很静,只有一些没有落叶的灌木被寒风拂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路那一头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是那种扁担不堪重负的响动。随即小路那头雾霭中走出一个小姑娘,看年纪不过六七岁,戴着丐帮年幼女弟子常戴的那种帽子,宽松肥大的裤子随着她走路的动作甩来甩去,上身却穿着一件臃肿的厚实衣服,整个人裹得像是圆球一般。她走了几步停下来,将扁担重新调整位置,继续往这边走来。随着扁担吱呀作响的声音靠近的,还有小姑娘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她逐渐走近,唐天霖目力敏锐,先看见她圆鼓鼓的小脸和一对同样是圆滚滚的大眼睛。

  唐天霖刚刚看清她的脸,却见到她站住了,随即用很快的动作将扁担从肩上卸下来。身边风连晓也大笑了一声,那小姑娘已经撒开腿跑了过来,一头扎进风连晓怀里。

  “小师叔!小师叔你回来啦!”

  “杏子!”风连晓大笑着揉她的脑袋,把她的帽子都揉歪了,掉下来露出乱蓬蓬的一堆头发,“这才不过大半年多不见,你又胖啦!”

  “小师叔讨厌!”田杏子用力推开风连晓,转头看着唐天霖,“小师叔,这个叔叔……是谁啊?”

  “哦,他,唐天霖,我朋友。”风连晓轻松道。

  唐天霖很少同小孩子打交道,因此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田杏子,点了点头。好在田杏子根本不在意他,只听风连晓这么说,顿时将唐天霖也划归自己人一类。风连晓偏巧抱着她站了起来,竟然很自然地顺手将田杏子塞进唐天霖怀里。

  “杏子,我师兄的小徒弟,也算是我师侄,怎么样,可爱吧?”

  唐天霖从来没抱过小孩子,冷不丁被风连晓这么一塞,一个措手不及,只好发愣地抱住她,转头瞪着风连晓。风连晓却像是没看见他那能杀人的目光,只是笑眯眯地去摸田杏子的圆脸蛋。

  “杏子啊,别人都睡觉,你一个人出来干什么?”

  “去给杏树上肥呀。”田杏子忽闪着大眼睛,伸出小手指了指地上的桶和扁担。唐天霖百不耐烦,更觉得浑身都不知道该怎么用力,正想将她递出去,冷不防田杏子一只小胳膊自来熟地圈住他的脖子,圆圆的被冻得红扑扑的脸蛋也皱了起来,泪水一下子就涌进眼眶里了。

  唐天霖给她这么一圈,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要炸了起来,他多年独来独往,连对亲生的妹妹都早已很少亲近,此番顿觉手脚僵硬,连手都要抱不住这小姑娘了,偏生田杏子还圈住他不放,转头对着风连晓嘟嘟囔囔地抽泣起来。

  “小、小师叔……夏天你不在的时候,有、有、有贼来,把我种的杏子……”她说着打了一个嗝,又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把我种的杏、杏子全部都偷走啦!”

  她说完一仰头,又咧嘴大哭起来,那哭声不加掩饰,惊得周围灌木丛里刷拉拉一阵小动物四散奔逃的响动。

  风连晓一愣,随即放声大笑。

  田杏子被他笑得也一怔,随即明白风连晓在嘲笑自己,也扯着嗓子毫无保留地放声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立时糊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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