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刀 作者:Adrian Kliest/浅池王八(二)【完结】(40)

2019-06-14  作者|标签:AdrianKliest 浅池王八

  “记得,可这家人也算是虔诚了,朝廷当时已经下令不准……他们不也在照样偷偷供奉明尊?”

  “你怎么就只看见他们供奉明尊?”陆明烛不屑地看他一眼,又叹了口气,伸手在陆荧脑袋上敲了敲,“蠢,蠢啊!”

  陆荧勃然大怒,一跃而起提起拳头,却见陆明烛并不回应他的怒气,只是仰着头,一双栗色的眼睛带着种说不出的怜悯看着自己,顿时觉得像是一拳打进了软绵绵的被衾里面,无可奈何地泄了气。

  “好!好!你说,你说。”

  “你就只看见他们供奉明尊,既然供奉明尊,那就是受明尊庇佑的弟子,我们也是明尊弟子,当初他们怎么就能偷偷出卖我们?你只看见他们供奉明尊是为虔心,那出卖明尊弟子,又作何解?”

  陆荧哑口无言,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我圣教一从中原撤出,他们才不会担心,以中原人的x_ing子,很快就能找到别的神去供奉了。”陆明烛的语气带着点无所谓的意思,还有点调侃。

  “你说到这个,我倒是最近听见留在中原的探子发回来的消息说,自从圣教撤回中原,红衣教在那里倒是开始有许多信徒了。”

  陆明烛点点头,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

  “我说什么来着?”

  “可是红衣教那群人,说的那些东西,他们怎么也信——”

  “你怎么还是没明白?”陆明烛看着陆荧的目光更同情了,让陆荧有种随时跳起来揍他的冲动,可想起上回两人打架两败俱伤的结果,又不敢轻举妄动,“红衣教说给他们的那套东西,不管对不对,只要他们听起来对他们有好处,他们就会相信——不是他们相信,而是他们愿意相信。我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几年,早就弄不清外面的状况了——不过这个道理,总归不会变的。我不知道阿萨辛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愿意相信,不过我知道,若是有一天他们发现许愿不能实现,他们立刻就会抛弃红衣教的阿里曼大神。”

  陆荧让他说得有点发怔,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所以我说,以你为代表的这类人,根本就弄不清中原人在想什么。”

  陆荧气得张口结舌,半天只憋出一句道:“难道你就清楚中原人在想什么?”

  他这句话本是气急之下强词夺理,没想到陆明烛却沉默了。牢房中陡然静得可怕,良久之后陆明烛才低声开口。

  “我不清楚。我不但不清楚中原人在想什么,我连睡在身边的人在想什么,都不清楚。”他的声音很低,“不然,我今天也不会在这里了。”

  陆荧立时涌上来一股莫名其妙的内疚。他觉得自己不该又害陆明烛提起这事。

  “行了行了,看你的书,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承认你之前说的话有道理——”他站起来拍拍手,“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你等着消息吧。”

  “等等,”陆明烛迟疑地开口,“你下回能不能……给我带些纸笔来?”

  “哟!”陆荧讽刺地看着他,“阶下之囚,要求还是不少嘛!你别忘了自己是在坐牢,要纸笔做什么,写请愿书不成?”

  “你到底给不给我带?”陆明烛盯住他。

  “呵!你这是求人的口气?”陆荧的声音比陆明烛更加尖刻,他说着看了看陆明烛,只见他长发散乱,衣衫破旧晦暗,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还带着些旧日的光辉。

  “好,好,”陆荧挫败似的点着头,“下次给你带来就是。”

  商队一路往西北方向而行,终于过了长安地界。他们在长安换了领队,而且在中途的商队驿站里,又有不少本来等候在此的人陆续加入,叶锦城总算轻松不少。本来从杭州出发的那些人,无一不对他这个人或多或少有了解,或者听过关于他的传闻,行进途中他们虽然从未说过什么,可叶锦城总觉得一双双探究的眼睛,在他转过身去时,都好奇地盯在他后背上,让他时时刻刻如坐针毡。

  好在现在商队中后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带他们走完下半程的领队也换了人,他总算松了口气。虽然新来的人,在看见他年纪轻轻却满头白发时,还是免不了要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是越往西走,越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好奇过了,也就罢了,这些人都是走南闯北的客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年纪轻轻白了头发的人,虽然稀奇,可说到底也不稀奇。叶锦城与人相处x_ing子温和,很好说话,加上他跟随商队,却不贩运货物,只是交纳费用,新领队见他出手阔绰,也有意结交,故而时时与他攀谈。

  叶锦城体力不好,往往一整日赶路下来,十分劳累,不能骑马,领队照顾他,为他在运送货物的马车里腾出一小块地方,他偶尔也能进去坐着。出了长安,再往西去,商路上人口明显变少,天气也越来越冷,他们走得比预想之中要慢些,冬季早就悄然而至。驿站之间的间隔也越来越大,如果不能加快步伐,就只能在中途露宿。

  “叶公子,你还好?”领队是胡人,中原话说得很是流利,流利得没有一点口音。叶锦城很喜欢与他说话,又害怕同他说话。这样没有一点口音的中原话从一个胡人口中说出来,总让他想到一个人。

  “好啊,”叶锦城裹紧了大氅,让出一个位置来让领队坐下,“我们这条路,是从阳关走,还是从玉门关?”

  “玉门关。”领队从腰间拿出酒囊来,喝了一口递给叶锦城,叶锦城也不嫌弃,十分随和地接过来喝了一口。里面的酒早就在夜风里被冻得凉冰冰的,但是喝下去顺着嗓子又觉得滚烫如火。

  “叶公子,你没跑过这条路。”

  “我是没有。”叶锦城笑了,他的声音被风刮得晦暗,显得有些苍老,“你也看见了,我并不是来贩货的,不过是去西边寻人罢了。”

  “那一定是叶公子至亲之人了。”

  叶锦城又笑了。

  “什么好像都瞒不过您啊?”

  “这还用说?”领队摇着头,“不是至亲之人,谁肯冒这么大的险,去走这条路?一来一回都需要几年不说……叶公子,”他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你之前在杭州城说要来寻人,他们有没有跟你说过,再往西去,就十分危险了?”

  “说过。”叶锦城笑眯眯地回答,领队看见他那笑容里几乎洋溢着幸福的意思,不由得又是摇头叹气。

  “过了玉门关,路可就不好走了。”他拍拍叶锦城的肩,“我们来中原做生意,来时就已经在路上花去两年时间,我反反复复足有五次,当年才不到二十岁,就丢下妻儿来做这生意,此番若是能平安回去,这条路,我再也不跑了。”

  这条连接西域的商途,虽然驿站并不间断,可仍旧艰难险阻。许多西域或者是中原商人,来去一回,带回贵重的香料、珠宝等物,就再也不愿意走第二回 。这些香料珠宝,已经足以卖上让他们受用许久的高价。而它们的贵重,正是这条路艰难险阻的映照。叶锦城从小就听说过各种各样关于西域商路的传说,却从未真正走过,可他知道他不怕。旁人是为了做生意,他是为了比那还重要太多的东西。

  “前面的市镇过了,就是龙门荒漠,然后是玉门关,”领队往西北方向一指,“叶公子,我们到前面的市镇休憩几日,后面的路,可就真不好走了。”

  他们在第二日傍晚进入前方的城池。因为是商贾往来的地方,因此与周遭相比,格外繁华,酒肆茶楼十分之多,街市也熙熙攘攘。往来的客商们在这里得到休息,西域来的胡姬在酒肆里招揽客人,为他们斟上美酒。按照传说中和领队方才对叶锦城说过的,再往前,有沙霾和马贼,缺水和烈日时时刻刻都能将人置于死地。因此往西去的商队,在此处都格外放纵,接下来的路途能否顺利,只能靠信仰的神明来保佑了。

  叶锦城疲倦不堪,没有心情去跟随他们胡闹,独自早早去休息。一连数月的赶路,中途得到的休息不足,身体越发亏空,现在天气渐冷,让他时不时地咳嗽。他在有限的时间里从市镇中临时找大夫诊治,简单配过些丸药,总算还能支撑。他沉重地走上楼去,木制的楼梯在他脚下吱呀作响。

  叶锦城筋疲力尽地关好门。手边的盆里还有热水,是店里伙计才送上来的,已经不太热了,他CaoCao地洗去一脸尘土,又洗净双手,疲倦地走到桌边坐下,却听见床榻那边传来一阵窸窣作响的声音,叶锦城惊讶地看过去,只见床上睡着个女人,穿着一身浅色的纱衣,腰肢和胸脯的线条都纤毫毕现。她抬头看见叶锦城,大约是因为叶锦城白发的缘故,她先是一愣,随即叫了声公子。

  叶锦城虽然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可早年这些也见得多了,立时明白,这不过是跟店家认识的流莺,专门做往来客商的生意,尤其这种来路不明的,说不定走之前还会顺手牵羊一笔。若是放在数年前,他还极年少,x_ing子风流,倒也不排斥这样的女人,可如今早就不是当年。叶锦城立时站起来,道:“我要休息了,你出去。”

  那姑娘站起来,缠磨了他片刻,见叶锦城皱着眉,只是一口咬死了要她出去,也明白这生意是做不成了,只好极不情愿地往门口走去。叶锦城在后面盯着她曼妙的腰肢和栗色的粗大发辫,突然皱起了眉头,那少女偏又转回头看他一眼,栗色的眼睛里很是不甘。

  叶锦城心里一动,道:“你且站站。”

  那少女还以为他转了口风,立时喜出望外。叶锦城却道:“等等,你不是中原人?”

  少女摇着头。

  “家是哪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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