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X纯阳]过荒城 作者: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完结】(28)

2019-06-14  作者|标签: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沈落言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柳杯酒眼尖,看到万花那狭长浓丽的眉梢带着好几分威胁意思地一挑,心下便大叫不好,他与沈落言算来已经认识多年,曾经又是亲密得过了寻常友人的关系,他什么时候要发怒,柳杯酒一概知道得清清楚楚。

“怪你?我怎么会怪你?”沈落言打从喉头带着冷意笑了一声,“我这满头白发,这跪烂了的双膝,这满师门的流言蜚语,没有一个不是我自找的。我怎么会怪你。柳道长,你将我的徒弟救回来,我很感谢,如你所说,时间已经过去这样久了,我早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你不要这样说,当年这许多事情——”柳杯酒听得心下一阵难捱的绞痛,自觉如今的急于解释也不是好办法,只得悻悻收了声,见沈落言也不理他,径自返回医帐里,方幽幽叹了口气,解下腰间挂的一坠酒葫芦,拔了芯子,开始喝起闷酒来。

沈落言掀开遮风的帐帘,室内的灯焰暗了一些,似乎已经烧到底了,一股一股带着引人咳呛的气味的r-u白色烟气随着帐子的掀开、风的滚滚而入,顿然烟消云散了。风带来了守夜巡兵单调的打更声音,还有这样一两缕战马的呜呜嘶叫,听来分外凄冷。他将铜盆放下,盆底蹭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刮擦声音。

“阿真。”沈落言开口叫了一声,榻上却没有回复,他直起身抬眼来瞧,方发觉樊真半坐半躺,靠在床头的几个软枕上,头微微低垂着,那灯黄下带着琥珀般柔亮光泽的长头发一束一束地垂落在他的肩侧,过长的一些滑到了他交叠在膝盖上的手背处,随着那一阵带着沉闷暑气的夜风而轻轻飘动着。樊真的双手底下压着本书卷,之前似是还在看的,现在人却已经睡着了。

沈落言走近了一些,看见那书册原是本页脚打卷泛黄的医书。

沈落言一愣,心底却翻涌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五味杂陈来,他没有告诉樊真内力尽散、经脉错乱的事情,可这样的景况,樊真自己却似已然明白了什么一般。沈落言有些莫名慌张,轻轻悄悄伸手去将那册医书抽了出来,想令樊真平躺下来好好睡。不想他将手臂穿过樊真胁下,想令他躺下的时候,他那平素里总是一张冷面的徒儿,却不知是被梦魇着了还是怎样,浑身忽便细细簌簌地颤抖起来,沈落言彻底慌了神去,一时间竟然连满腹医理都翻动不出来,只是慌慌张张地去将樊真要歪倒的身躯抱住了。

樊真的下颏无力地垂在他的肩窝上,鬓角贴在他的颈边,有些s-hi冷的汗意。沈落言赶忙伸手去摸他的脉搏,却听得他口中含混不清地在喃喃些什么,灼烫的吐息带着不甚清楚的低语呢喃,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沈落言的耳边。

“不要……走……不、不要走……”

惶惑的、惊恐的、软弱的呼唤,沈落言从来没有听过,在他的印象里,不论是学习医术亦或是学习百花拂x_u_e的手法,樊真一向没有对谁示过弱,他甚至从没有见过那孩子哭泣悲伤的模样,他的年少早成甚至到了叫人担心的地步。可现如今他的这副模样,当真大失常态,沈落言心下一阵抽痛,伸手安慰地拍了拍樊真的后背。

“不要……走……你们怎么、怎么都是……这般……”

沈落言听得心疼得要命,也不知从别后他的爱徒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落得今天这一副可怜样子,他虽清楚依照樊真的x_ing子,再由少年心x_ing在上头添油加醋,在这偌大江湖中挫折碰壁几乎是必须的事情,多多打磨几年,便会过得一帆风顺了。可他全然无法想象,这碰壁的代价竟如此高昂。

“没事,没事的。我在,啊,我在的。”他又将手臂收紧一些,哄劝孩子一般地说着劝慰的话,可樊真却还是抖抖索索,说着一些神志不清的絮语,沈落言的手指轻轻没进樊真乌檀一般光滑柔软的发间,温柔地上下捋顺。拥抱软化了那如临寒风的颤抖,樊真终于是渐渐不动了,但依旧带着急促的喘息。

他在迷蒙昏昧中说的话伴着沉重鼻音,而到了最后,所有的话语却都成了两个战栗不止的字音。

“清、清远……清……远……”

沈落言有些诧异,他并不知道樊真口中昏乱说着的究竟是人名,还是些其他物事,颈侧忽然s-his-hi凉凉的,沈落言伸手一抹,方发现是几道水渍,低头细看,才发觉樊真那死灰一般的白寥寥的面容上,紧紧阖着的一双眼睛的睫毛,正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大颗大颗的泪水正积聚在那带着憔悴暗青色的眼角处,随着眼皮的颤动,那些饱满的水珠子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无声地流了樊真满面。

“糖糕,吃不吃?”

阿由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明亮眼睛,看着眼前人手心里端放着一只拆开的油纸包,纸头里叠放着三两块白花花的糕点,热气腾腾地散发着甜腻诱人的气味,他咽了咽口水,抱紧了手中打着蔫儿的荷叶,低下了头,带着忍痛割爱、视死如归的气力,狠狠地摇了摇脑袋。

“怎么,你怕我害你不成?其他孩子都在吃呢。没有事情的。”温柔清澈的声音仿若是有着无边的诱惑,阿由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着围绕在那人身边,猢狲一般开心得上蹿下跳的乞儿们,他们将脏兮兮、油腻腻的小手囫囵在下裳揉了揉,便纷纷抓了那人的糕点来吃。一时间嬉笑怒骂的声音快活地响成一片。

阿由心下顿然摇摇欲坠起来,这样香甜的花糕点心,他还从没有吃过。只是方才他的清远哥哥说要在原地好好等着,他不久便回来,可是他前脚刚走,那发糖糕的人便走过来了。阿由低着头,视线晃晃悠悠落在那人青灰色的布靴子上,那鞋子很旧,但是很干净,被刷洗得微微卷着口,边缘发着青白的颜色。

“你如果担心,我就咬一小口,你瞧瞧我出事没有,再接过去。”那个人依旧耐心无比地劝导着他,阿由见那人伸手掰了一小点儿,放进了嘴里,米香伴着白糖的香气,一下子引得他一阵咕噜咕噜的肠鸣,阿由顿然觉得不好意思,满脸羞赧地涨得通红。

那个人生得一张好看眉目,举手投足间和善温柔的感觉与华清远有过之而无不及,阿由迟疑了一阵,方想伸手接过那包糖糕,却听得身后一气呼唤的声音:“阿由、阿由!”他一下子如同被蚊虫蛰咬一般缩起了手,想也没想地背身跑开了。

“怎么?方才那人是谁?在做什么?”华清远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人,那人觉察到他警惕的目光,却只是微微一笑,将手上的糕点扒拉一阵,全放给周围欢蹦乱跳的孩子了。他的手肘下夹着一只发白的蓝色包袱,却着一身亮缎的官服,一副州官打扮,但却和一大群上蹿下跳的乞儿混在一起,乍一看极为格格不入。

“这个哥哥,想给我糖糕吃。”阿由答得老实巴交,伸手牵上了华清远递过来的手,这周围哪有地方卖什么糕点,时逢战乱,粮米极为金贵,那东西怕是自家里做的。若是放在从前,华清远定然觉得那人一腔热情,好心好意,可现如今跃入心头的第一反应,却只是怀疑他是否居心叵测。

他没将这变化放在心上,只是拉着阿由的手,边沿着衢道,去寻这安宁小城中的邸店了。

虽说这城镇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宁谧里,但山雨欲来的满城大风却已经呼啸而至。邸店门前人声鼎沸,喧杂一片。

华清远走入院中,只见十来人围在马厩前,分作两股,拔高声音互相争吵着,如同两堆剑拔弩张的野鹜,华清远皱了皱眉头,微微侧过身,护住了身边的阿由。

“早就便知道你将家中良马藏在了这个地方,冒充江湖来客的马匹以躲避征收,这马当时是官府为你们家购置的,如今前线亟需战马,怎能不将它们充公?”这场景引得人群一阵窃窃私语,只见一名官吏样子的人边尖细着声音高声道,一边走到马厩边上,牵过一匹不安地刨动前蹄的高头大马,转头便是要走。

此时围观人群里突然暴起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儿,连声惊叫着,竟一把扯住了骏马的尾鬃,人群中嘘声一片,那官吏一见此况,也并不领情,扯着马缰往相反的方向走。那老人发了狠劲,竟叫那马一时间吃痛,惊慌失措地大声嘶鸣起来,扬起的后蹄险些当胸撞在老人心口。

“滚开!滚开!你这不要命的老骨头!”旁侧立时走来几名带刀侍从,拿着刀鞘狠力去捣老人家的手肘,想叫他放开。不想那老头子又像是吃了死劲,横眉倒竖,牙关紧攥,一张精瘦老脸憋成紫红,硬是将单薄身段朝后死死倾着,那马匹痛不可支,简直是要发了疯,四蹄飞扬,长嘶阵阵,周遭的人哗啦一声散开,却没有谁胆敢上前,倒是将华清远挤到了靠前的位置。

“你敢和官府作对?!还要不要命啦!”为首牵马的官吏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老鼠,尖声大叫起来,却还是死死扯着马缰,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却苦了夹在两人中间的、疼得满眼通红的马匹,“我叫你放手!我叫你放手!快点,将马尾割了,快点!”

只是那马匹实在癫狂,已经神志不清,上下跳动挣扎着,将一前一后那两人拽得仿若狂风中浮沉的风筝,听到这声喝令,周遭侍从纷纷抽刀出鞘,左右群人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只见得那几名侍从围着马匹团团转,举着寒光闪闪的长刀,却一时间不知往哪儿砍。那官吏也像是被扯昏了头,竟喊:“你们倒是下刀子啊,砍死区区一个贱民,不算得什么的!”

周遭那些许人仿佛是被明晃晃的刀光唬住了,又没有人真的想同官府作对,个个噤若寒蝉,不敢上前,眼睁睁看着那左右劈砍的刀子三两下划破了老人的衣服,不少人吓得捂住双眼,生怕一睁眼,眼前那人便成个骇人的血窟窿。

华清远被这阵仗惊得朝后退了一步,却见那没轻没重的一柄长刀子,扬起一阵冷冽刻骨的刀风,便要将老头儿的手肘活生生砍断了去!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8/69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