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X纯阳]过荒城 作者: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完结】(29)

2019-06-14  作者|标签: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人群中一片大呼小叫,却闻一声响亮的金铁相击之声,那把长刀活脱脱从那侍从的手掌里震得飞旋出去,铮然c-h-a在马槽之上,瑟瑟抖出一阵连绵不断的令人齿楚的嗡鸣声音。

那侍从怪叫一声,浑身一软,朝一旁扑将在地,吃了满嘴尘灰。他扑扑腾腾地挣扎一番,却见眼前一角黑色靴尖,虽说久经磨损,可上头卷云银纹却还在暗沉地放着收敛的光。灰头土脸的侍从抬起眼睛,只见得华清远一身稍显破旧却干净得没有半点尘埃的道袍衣角,辨不清他面上神色几何,一柄似是浸过雪霜的剑明晃晃横在那侍从面侧,忽便将他吓得嗷嗷大叫起来。

华清远利落地收剑入鞘,心下才松口气,便又猛地提起来。

周遭那些个形形色色的人,一时间都停下了动作语言,数十道毫不避忌的目光直向他身上扎,叫他觉得尴尬无比。官吏与老头都同时松开了手,身形不稳地双双跌落在地。那马儿一下子失了凭依,便是撒开蹄子,直朝着邸店外狂奔而去。

四周又静了一阵,华清远垂下眼睛,只想要遁了身形,不曾想外头却传来阵s_ao动,不知是谁在门外气势汹汹大喊一声:“这是谁家的马!这般冲撞了杨参军!里头是怎么回事?”

这声音一起,华清远便看见方才还坐在地上骂骂咧咧揉着膝盖的官吏,猛然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上弹了起来,那不停恶毒诅咒着的凶相以令人叹为观止的速度变作了一张委屈哭丧的脸面,还未等那摔倒在地的老头儿缓过神来,他便一叠声地朝外头哭喊道:“雪意!雪意!你倒是进来看看,给我评个公道罢!这年头,想当个为民为国的官,可真是难啊!”

华清远的眼角跳了跳,且不知这出荒唐闹剧,还要演到几时。

第二十章

“你!你!还有你!趁乱生事,以下犯上!抓起来!通通都抓起来!”

华清远看着险险点在自己鼻尖上的手指尖儿,心中暗叫不好,出门在外,又逢乱世,本应是少惹麻烦为妙,何况他还带着阿由。方才不知搭错那根筋络,出手将那老叟救了。如今这众目睽睽之下,身侧又有官府的人,左右是跑不掉了,只得回身匆匆对阿由交代一句,令他好生在邸店里等着,他过几个时辰便回来。

他跟着那几个侍从走出邸店去,却总觉得颈侧一阵不适的刺意,转头一看,方见那杨参军一直饶有兴趣地端详着他,那人的相貌乍看清秀儒雅,可上翘的眼尾带着点狭长的风流意思,将那淡然文气活活败去好几分,反而多了些慧黠机伶的感觉。

实际上在稍早之前,杨雪意便已经注意到华清远了,既然是个生分脸孔,又腰佩武器,行止间比起寻常江湖人士还多了几分清高脱尘,横竖看来是纯阳门下的弟子,只是他形单影只,还带着个孩子,离群之鸟一般,又叫他暗自怀疑华清远的身份来。

杨雪意那同僚在前头趾高气昂地走着,拉了他们一段不远不近的路。杨雪意不着痕迹地伸出手去,搀住了身边那老人颤颤巍巍的肩臂,老者感激涕零,掩嘴边咳边道:“杨参军,多日不见,小民却闯下此等祸事,真是……咳、咳,对不住呐。”

“没有的事,反倒是我,这几日也闯了些祸。这参军一职,怕是当不长久了。您别见笑。” 杨雪意不以为然地一笑,语气如若过往无痕的春风那般,带着日常闲谈一般的悠游豁达,“您家中酿的好酒,怕是难以再送进我的宅邸中了。”

华清远心下听得有些讶异,他还未曾见过哪个官员与贱民们保持着这样友好的关系,那老叟听得杨雪意这样说,连连摇着头,嘎声道:“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哪,小民垂垂老矣,一条贱命不值一提,可你不一样哇,年纪轻轻,还早得很。”

“承您吉言。”杨雪意微微一笑,抬眼忽便同华清远四目相对,那人眼里盈满显而易见的惊异,同时也有一些敬佩的柔和,瞧得杨雪意有点儿惭愧。

这邸店离衙门并不远,一行人不久便到那门外,却见大门紧阖,一对门丁持杖立在门侧,见是那官员一来,上下看了一遭,目光却死盯在杨雪意身上。

为首的官员急急匆匆,扯开破落嗓门先报道:“王敬有事要报!这几人,方才私藏官马,持械斗殴,幸得杨参军秉公持正,如今将他们生擒问罪!不知徐司马可在?”话说得振振有词,将那无理取闹的事态藏得一干二净,又似带着些谄媚阿谀的意思。

不想那对门丁却只冷淡应声,一前一后走近,竟是左右猛然将杨雪意的两臂死死辖住,一旁的王敬与他的侍从们顿然被这变故吓得目瞪口呆,瞧着杨雪意如同一羽被逮到的鸽子那般,被掐着双翼提溜去囚狱的方向,一时间只得满面迷茫地主张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们,先将这几人也赶到牢里去,先关起来再说!我、我去禀告徐司马……”

华清远便被这样莫名其妙地赶来赶去,心中早已经风声鹤唳,来来回回盘算着有无脱身之机,但又只能够走一步算一步,他得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可看来他如今已然彻底被卷入这件麻烦事情里,一时半会儿可能脱不开身。此刻他最为担心的却非自己,而是阿由一人能否好好等在邸店里,若是他回不去,又是否能够照顾好自己。

这一路而来,时间不长,可他却仿佛走过一条绵延万里的坎坷路途,他总算知道,旅途奔波的风尘仆仆并不算什么,心中的风尘仆仆才最是累极。可他自与樊真分头而行之后,那颗心子仿佛要永远高悬,令他时时紧张得如履薄冰,彻夜难眠。

这牢房y-in冷肮脏,散发着一股经年不绝的酸霉气味,所幸那铺展在地上的稻Cao又厚又实,但也遮掩不住虫鼠窸窸窣窣爬行流窜的响声,杨雪意比他稍早一些被推将进来,华清远瞧见他被搡得连头冠都坠了下来,披头散发,看上去极狼狈,但却依然从容不迫,他盘腿坐在一丛蓬松的茅Cao上,手中展着本册子。

见华清远过来,他又抬起眼睛,善意地笑了一笑。

“明日我找个缘由,将你送出去。对不住你一片好意,出手相助,最后却遭了牢狱之灾。”杨雪意拍了拍身侧的稻Cao席,示意华清远先坐下,他的嗓音很是清润温和,语调不紧不慢,叫人听着格外舒服。

华清远将早些时候见到他时的戒备收了收,只因他先前看杨雪意的作为,觉得面前人并非心口不一、穷凶极恶之辈。

他坐在杨雪意身侧,离得近了,方嗅到一股浅浅淡淡的药气,他有点惊讶,可是这样的惊讶也只是昙花一现,便迅速黯淡为一阵如坠深渊的失神,是了,这一股药气,跟樊真身上的气味,有这样一两分的像,只不过要更柔软清甜一些。

他因此想得入神,又因此一下子回神,只觉这样的神游方外对杨雪意太过不尊重。况且、况且他不能够再想过往之人,只一消想,那一些甘之如饴的回忆便裹挟着血r_ou_模糊的刀风,反反复复地使他的伤口愈合而又崩裂,痛苦之极。

心绪杂乱之间,他看见杨雪意手中打开的册子,上头那密密匝匝的字迹,他终于是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本琴谱。他从前原是不精声律的,但与樊真待久了,加诸他原来又有些兴趣,一来二去便也懂了好些乐理知识。他偷眼看了一页,面色却略一变,讶声道:“你是……长歌门下的人?”

杨雪意知趣地点点头,将册子合上,低声问:“何以见得?”

“风雷引秘谱,这是长歌门的名物。”华清远虽说不愿想起,但那阀门一经打开,那回忆便如潮水涌动,势不可挡。只因樊真实在与他聊得太多,两人感情最浓时,是能够彻夜秉烛长谈不息的。

很多时候他撑不过,却依旧眼色朦胧地趴在案上听樊真说话,直到天色熹微,灯花难剪。谈话的最后,常常是他困得人事不省,囫囵一歪便倒在樊真怀里,将睡未睡里,他能感觉到s-his-hi凉凉的轻吻落在他的额间鬓角,落在他失水干裂的双唇上。那阵似有似无的药气,他总是很喜欢的。

华清远的心一绞,吐息骤然一停。才觉杨雪意已经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好久,那目光仍旧是平静而和善,如同两泓稳定的水鉴,华清远脸面一烫,心如乱麻。却听杨雪意又道:“你受伤了?对是不对?”

“这……前些日子,确然受了些伤。”华清远低下头,避开了杨雪意的目光。

“我这有药,他们没乐意搜走。若是你不介意,我帮你换一换药。你的伤势不好,疼痛虽说有一阵没一阵,却怕是要伤筋动骨。”杨雪意的话中蕴着关切之意,但是这样的关心却极为彬彬有礼,以至于有一种恰如其分的疏离。

话说得并不热络,似乎华清远同意也成,拒绝也无伤大雅,但是这样的态度却正好到了最容易令人接受的程度。

华清远道了一声谢,便看见杨雪意从袖中扯出一只袖袋来,翻翻捡捡取出几个瓶瓶罐罐,华清远问:“你这是……习过医术?”

“略通一二。”杨雪意答得简单,没有多做赘述的意思。但他那上药的手法却娴熟得很,若说没有行过医术,还真是讲不过去。开初华清远揭开纱布缠带,便听得杨雪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这样的金创,没有一时半会好不了。你还似成日劳动身体的模样,时日一久,会落下病根的。”

华清远苦笑一声,且不知他后背的伤口是有多骇人。

他听见药瓶子打开的细微脆响,一股浓烈的药油气味扑鼻而来,险些叫他呛住了。只是那油膏擦在伤患处,并没有太大太刺激的痛楚,反而细细痒痒,折腾得人浑身难受。

华清远想要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了,便又开口问道:“你是因何被关来此处的?”

“说来惭愧,”杨雪意似乎模糊地低笑了声,“前些日子,我私下开仓放米,今日又设粥棚,触了徐司马的大忌,他不将我折腾一番,是不会罢休的。此番应是罢职了……不过也好,我早就不想再待下去了。”杨雪意一顿,手上动作也停下来了,“只是不太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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