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X纯阳]过荒城 作者: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完结】(26)

2019-06-14  作者|标签: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阿真。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那段快乐欢欣,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一时间被堵得哑口无言,月光寒凉地落进他因由吃惊而微微缩起的瞳孔中,话已挑明,坦荡而又直白,但是他除却惶惑惊慌的沉默,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方云白模糊的面上似乎显出了一抹笑意,宁谧的夜中传来他温和的一声低笑。

“你还有很多路要走,还有很多人等着与你相遇。别总是囿于当下,你还能走很远呢。”

年轻军人的言语间从未这样带着温柔劝说的话锋,还有真心全意的由衷,当年拉着他的手与他穿过重重花海的人已然长大了,可他依旧对那青青子衿、笑语晏晏的时光念念不忘,时间竟然已经过去这样久了吗?

他的心中突然一空,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许多事情已经不能阻止地奔流而去,唯有他依然站在原地。身周一片黑暗,月光被厚重的云层紧紧遮住,方云白转身离去了,没有步音。他什么也看不见,想要开口大声呼唤,却发现两颚的唇齿像是被紧紧粘连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政,暮不夜归!”

方云白再也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有泣血文书、边关急信,只有夜雪独听、懊悔无边。月光随着风与云时隐时现,凄迷而皎洁,他痴痴地看着那寥寥月色,冷寂的夜中只剩下一声长叹:“你在的地方,夜里似乎总都有月光。然而也总是寒冷又疏离。”

世事无常,兴尽悲来。那一别后的许多日月里,他怀抱一腔冰冷的怨怼愤懑,得过且过、我行我素地活着,可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华清远就像是这无孔不入的温柔的月光,带着最单纯的、他最嗤之以鼻的善意,走到他的面前,对他说心悦君兮,对他说千载不相违。可是谁又知道他到底在贪恋着什么?他对华清远,是否也只是对着求不得的情爱的一点弥补追忆?

——不是的、不是的。

樊真被这样的想法惊得朝后踉跄着倒退两步,他觉得迷惘,但却是下意识地立刻否决了内心突然而然的想法,可是他说不来原因。

华清远与方云白一点都不似,纯阳子的x_ing格温善得简直到了随波逐流的地步,在此之前,他从未对自己有过激烈过分的行举,就算他带着两分漫不经心的烦躁答应华清远的表白,那人也从来不作腻味的纠缠。他从未想象过自己同方云白若是在一起,未来将是何如,但他却清楚无比地明白,他同华清远一起,那日复一日将会是个什么模样。

对他,真的只有两三分的心吗?如果不是,那究竟是几分,或许更少,或许更多?

他不知道。这疑惑叫他从无边纷乱的回忆泥潭里脱身而出,他如今极为清楚冷静地明白了,无论是方云白还是华清远,无论是过去的,亦或是眼前的,都已经离他而去了。他的面前只有这一座浸没在无边永夜里的安静死城。

心中翕动不安的踯躅迷惑,忽然便化作一股铺天盖地的悲怆怅然,冷幽的光映进他的瞳眸里,照出那双眼里的虚无空洞,就如同已死之人般。他低下身,紧紧地捂住口中溢出来的血腥与酒气交错的气味和猛烈的呛咳,可他咳着咳着,却是发出一阵古怪凄凉的笑,每一声都令他心如刀绞,笑声流荡在静夜之中,听来格外瘆人。

他垂下手臂,将双手笼进空荡荡的袖笼里,飒沓的风将他的长发与广袖吹得破碎而支离,切碎了落在城墙上的大片月光。

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将那酒留下来,樊真的面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话中却极痛极悲,每一字都似要咬出血来:“清明扫洒,理应先敬你一杯酒。可我没有酒,甚至也不知你究竟魂归何处。你不要怪我……你也不要怪我。”

他的低语喃喃很快湮没在臆想里带着死气与暑气的风里,可他又觉得冷,冷得两股战战,冷得全身发抖,冷得他不住想起映雪湖的月光,想起华清远身上如同雪气一般冰冷清冽的气息,想起那一夜里,也是这样寒入骨髓的月光,华清远满目悲戚的神光,叫他冷得无法动作,无法分辩。

浓重的云翳在沉重的远天里梭巡一遭,月亮很快沉入黑甜。

周遭渐入一片黑暗,那座巨大而压抑的荒城,在一瞬间里似乎长成万丈千仞,朝着四面八方紧紧推压而来,叫人无法喘息。

第十八章

温暖的春日随着华清远回程的脚步慢慢流逝,暑气的势头已经愈加狂妄,他知道他快回到目的地了,只因一路上的流民渐渐地多了,从四面八方禹禹而来,汇成步履蹒跚的一股黯淡人流,人们一言不发、神情麻木地朝没有边际的远处步行而去。

野旷天低,他牵着那匹勤勤恳恳跟了他许久的瘦马,阿由乖巧地在马上坐着,日头照得孩子有些头昏,细细密密的热汗不多时便爬满了他的脖颈,可孩子懂事得叫人咋舌,即便是要热得中了暑气,却也硬是一声不吭地受着。

马匹的脚程比身后那些拖家带口、拉拉扯扯的流民快得多,华清远习武的底子好歹受得住长途奔波的消耗,但是连他自己都有所觉察,自己的身体正随着这一段辛劳旅途而飞快衰弱下去,有时候他感觉不到那几处刀伤的痛楚,只觉浑身浸没在令人难以喘息的热浪里,全身都是麻木的;可有时候伤口又叫人疼得冷汗直冒,一步都挪不动。

反反复复的伤势与病势令他不时要停下来歇息。只是他的心中好歹不再那样绝望,只因阿由还活着,他至少要将那孩子送到安全的去处,一旦有这样的指望,他便一心扑了上去,再也不愿意将时间放在回想往事与神伤过去上面了。

“热?对不对?”没走多久,华清远便察觉到阿由的汗出如浆,他将马缰朝旁侧拉了一些,领着马儿七弯八拐地,钻进官道旁的深林中去,他看着阿由在马上拼命摇头,无可奈何地将唇角扯了一扯,勉勉强强做出个笑来,轻声道:“不会耽误的,没有关系。”

阿由低下头,觉得很是愧疚。

绿树浓y-in送来一阵清凉潮s-hi的风,他脖颈上淋淋漓漓的汗水一点一滴被吹得透凉去了,马匹踏着优哉游哉的小碎步子,直走到一处河岸边,水苇已经生成了青翠欲滴的深绿颜色,蓊蓊郁郁地没过了瘦马的蹄掌,随着牵马人的步子簌簌摇动着。他看着华清远拽着马缰的消瘦背影,胸口渐渐涌上一种没来由的酸苦,他虽说年纪还小,不谙世事,但却仍然心思机敏地察觉到华清远相比从前的些许不同。

他说不出是哪里古怪、哪里奇异,分明华清远还是这样的温和,但却不知少了些什么。阿由也看得出来,这一次南行,华清远大概是经历了一些可怕事情,才落得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的憔悴样子。

马儿踩着轻盈的步子,沿着那静静流淌的小河,穿过密密匝匝的深林,水道渐渐蜿蜒曲折起来,树林也渐渐稀疏空旷起来。

河流在林子的尽头拐作一道柔婉多情的圆弧,宛如一条浅碧束带,挽起层林之后亭亭一座城池。

日气回暖,城郊蔓Cao离离,满目都是触目惊心的鲜活碧绿。华清远停在接近城门的河岸边,轻手轻脚将阿由抱下马背,便放马饮水去了。那河岸苇Cao掩映里,又已经长了好几朵翠色欲滴、大若脸盆的荷叶,虽然没有盛夏那般肥厚,移作他用也已经足够。

华清远想了想,便低身将靴子脱了,裤腿挽了,下河去割了两朵荷叶来,河水清凉舒适,冰凉柔软得像是一匹丝缎,安安静静地抚慰着一日行旅的劳累疲倦。华清远的心不由自主地松动一阵,他回身将那两朵沾满河水的荷叶递给在岸边静静站着的阿由,哑声道:“你拿它来遮遮太阳,便不会这样难受了。”

阿由小声道着谢谢,只接过了一朵,却执意要华清远去撑另一朵,华清远望一望那扇翠绿叶子下的孩子,仿若从大片树叶中偷偷朝外窥探的幼小鸟雀,他忍不住笑了。拎着叶片深深浅浅地从河中走上岸,招呼着阿由到岸边坐一坐,歇一歇。

孩子依赖地团在他的怀里,一手还抓着荷叶凹凸不平的柄子,那一日脱离险境后,华清远并没有再问阿由,他们走后医署里都发生了什么。而是一言不发地、红着眼睛将莫丹青葬了,连坟也来不及封。奇怪的是,那时候他虽说悲戚之极,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他的嗓子不大好了,加诸心情沉重,一路上没说太多话,此时便觉得心下愧疚,他伸手摸摸阿由的发顶,轻声道:“再向西,大概不久便要到洛阳地界,到时候你是跟着我,还是说我将你托到认识的人家去照看?”

阿由听罢,愣了一阵,才细声细气地回答:“若我要是添了麻烦……便将我托给别家,也、也没有事……”话尾里分明是不情不愿的惶急。

华清远叹了一声,以手背在孩子瘦削的脸面上轻轻拍了拍,“你跟着我罢。”

阿由点头嗯了一声,依然静静陪在华清远身边。待过了一阵,那水岸边逐渐有了过往群人的声音,三两个面色暗黄的农妇提着水桶在不远处汲水,华清远能够看见她们满手的裂口粗茧,这些人佝偻着腰背走远了;不久后又行来几个赶牛的老人,慢慢吞吞、粗粗重重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了过来。

“又要打仗啦……又要打仗啦。”

“真是造孽啊……军饷粮Cao定又要交一拨了,可我们吃什么呢?老天爷不长眼哪,也不会给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一条生路……家里破落房子刚修起来不久,怕是又要被一把火烧没啦。我们吃什么呢?怎么活命哪……”

“先别嚷嚷!官衙在放赈灾米呢,听说城门口早晚都会施粥,这地方,也算是好的了,算是好的了……从前我来的那个地方,官衙县令们都跑啦,哪里还管得着我们的死活?可算是好的啦,还剩了一头牛。”

“你的妻女呢?莫不是先跑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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