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戏·雁俏·归雁 作者:开瓶可乐冷静冷静【完结】(9)

2019-06-13  作者|标签:开瓶可乐冷静冷静

  俏如来喜欢的倒是看他念书,好似初见时一般高傲端方,心念电转间一挑眉,眼微扬,整个人活泼起来,要一叠声抱怨话本子太烂。他身上那股没来由的自在总能无声无息感染到他,此刻却失效,腰上不轻不重间隔落下的细微触感,让俏如来莫名生出燥热。

  魔族传闻素来纵情,上官鸿信行止已经算格外收敛,俏如来修行多年,清楚对他的纵容其实是自我放任,心里过意不去,难免自责。

  听到侍从开门,俏如来直起身,一脑门子汗。

  “你居然没睡?”上官鸿信面露诧异,将碗推了过来。

  面对黑糊糊一碗,俏如来不免犹豫,到底一气喝了,室内凉风吹来,是上官鸿信在一旁打扇子,吃过蜜饯,又听了会儿话本,俏如来终究耐不住,说要出去走走。

  上官鸿信自然答应,路上探进俏如来的袖子捏住,面对他的惊讶,他眨了眨眼,“怎么了吗?”

  “……这在外面呢。”

  上官鸿信顺势靠的更近,不以为意道:“谁敢管我?”

  薄红晕染面颊,一贯的柔和染上三分艳色,俏如来定定打量上官鸿信,浑然不觉自己早就毫无威严,对方半分不退,也只得随他去。

  上官鸿信闷头笑的得意,努力那么久,俏如来走出门仍下意识和他隔半臂多远,比不过修佛者的自持,果然就只能比脸皮了。

  中秋过后偶尔降温,日头还足,倒没有房里那么热,两人走在回廊中,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牵着手没声响也不局促。

  俏如来喝过药状况好了许多,问起神宫的事,原先以为羽国神宫一如相国寺等中原名刹是皇室专属,听到寻常百姓也能时时去参拜,他还感到讶异。

  “羽国尊奉百鸟之神算习俗,真要说起来,和月老什么的差不多,拜拜也就是求个心安啦。神宫又称南北宫,是正经的官署,只不在皇城里。信众可以随意去的是南宫,北宫就隔开只允皇族近支入内了,祭司、灵子和供奉日常也在北宫修行。”

  “来时听闻凰后袭位已二十年,如今没有灵子吗?”

  “祭司可都比国君长寿多了,两三朝不改很正常的,怎么会着急选继承人?”上官鸿信玩笑似的说,眼底流露一丝嘲讽,“或许灵子尚小,还养在宫中教养。小孩子总是娇贵一些,再如何聪慧,长不大什么用也没有,就不对外传扬了。”

  话语中的真切恶意让俏如来微微蹙眉,上官鸿信扁起嘴道:“本来就是这样,你想,祭司作为羽国术士第一人,地位崇高,术力强大,宫廷要怎样才能掌控这样的人?灵子从来只选六岁以下幼童,无论男女,学习皆与皇子一道,如此自少相处,便是孽缘也比旁人感情深嘛……好了,我不多话,你想什么时候去?”

  “明天罢?”

  上官鸿信骤然凑近,俏如来没反应过来,被他贴了一下面颊,意外的只是垂下眼,似乎笑了笑,“你一起么?”

  “当然——”

  “公子!”

  不远处传来仓促一声,是先行来羽国打点的人之一,他向俏如来行过礼,对上官鸿信道:“公子,文书已堆积不少了。”

  俏如来面露意外,“策君留着事给你做?”

  上官鸿信皱眉道:“他明明说我只要杵着当主心骨就成的。”

  “现在看来不是了,策君要你还本呢。”

  俏如来难得有几分打趣的意思,上官鸿信虽不大情愿,也只是大大叹了口气。

  除了随侍,先行的人其实都是前来处理修罗帝国与羽国通商调度的使臣。上官鸿信挂了特使的名号,按说与人随意外出不合规制,但原本魔世就没什么规矩,他又常年留在策君身边,所有人一向默认他的权威。

  事物繁琐,等全部看完已过了不少时间,上官鸿信心中恨恨,不提出发前交付的任务,出来了某人果然不让他当甩手掌柜,一桩一件后续得要他时时盯着。他挥挥手叫年轻人下去,他面露难色,低声道:“其他都好说,有一事需要公子出面。”

  “策君应当嘱咐过,我不能与任何羽国官员见面。”

  年轻人小心翼翼道:“是祭司开口,择日将请公子代表策君,会见羽国之主。”

  上官鸿信思索好一会儿,食指轻扣桌面,“我知道了,下去罢。”

  打发走了人,上官鸿信招来侍女,问俏如来在做什么,听回复在念经,登时感到头大,便说要出门转悠。

  他一向随心所欲,随侍早已学会放弃思考,只连声劝换一身合规制的衣服。羽国到底不比魔世随意,宽袍大敞算得上衣冠不整。玄色镶赤纹边无襕袍的浓厚看着让人不耐,他倒不在意,高束起长发,不知从哪儿拿出柄剑悬上腰畔革带,俊朗面貌透出一股日常少见的锐利。

  上官鸿信模样不过十七八,生的清瘦修长,打马前行果然二八鲜衣少年。中秋节假来东市采购的人,他牵马混在其中很是悠闲,听白衣士子与小吏讨价还价都有意思。拐进曲中,靠近印刷行书肆附近不少笔墨纸砚行,上官鸿信在其中一间停住脚步,踏入铺面,闻到幽幽的墨香,恍恍惚惚不知年岁。

  老伙计面露惊讶,上前行礼,听客人说要置办些东西,细细开始解说摆在店堂里供客人观视的文房四宝。

  上官鸿信百无聊赖听着,只说:“纸笔选上佳的就行,墨要两支苏合油烧烟制的。”

  老伙计吃了一惊,上官鸿信见他犹豫,蹙眉道:“如今没有了么?那算了。”说着就要离去。

  后堂帘子掀开,走来一个人道:“公子且慢。”

  上官鸿信眯起眼,“少东家?”

  站定的中年人面色顿变,伙计叫了声“东家”在一旁连连挥手,口中将出的话立刻咬住,中年人笑道:“公子一来就要这样贵重的,他做不得主的。”

  “你方才那般看我,难道我面上有什么?”

  中年人拱手道:“是我失礼,公子与多年前常来的一位贵人太过相似,一时错眼了。”

  “都是客套话,世间哪有人能这么像。”上官鸿信笑笑解下腰上常随身的玉佩,随手扔过去,“劳烦替我挑两块苏合墨,出门急没带什么银钱,我落脚在通化坊颜殷两家中间,府上拿这个去收账就行。”

  翡翠通透光润,远超他所要东西的价格,中年人看一眼就被吓一跳,还想说话,人却已经离开了。

  云卷舒来遮去日色,上官鸿信闲来无事,到一旁邸店买冷淘吃,吃完绕去放生池,遇上几家戴帷帽的太太姑娘放生锦鲤,又是唱喏又是许愿,平白看了半晌热闹。回程路过神宫,降灵祭方过,出入民众依然相当多。上官鸿信收回复杂的目光,正要上马,坊门口武侯走上前来搭话。听到邀请去神宫,他冷下脸,终究还是点头答应。

  到神宫,武侯禀明后内中走来一名白衣女子,领人一路绕过前殿,走到南北交界中庭。女子道:“公子请卸刀剑。”

  上官鸿信取下剑,立时化作两枚小小圆石收在袖中,不等女子反应,疾步向终点走去。

  庭园中飘着金桂甜香,撑伞的女人坐在小桥上,漫不经心向池中投撒鱼食。见人来,随手将白瓷罐塞给一旁侍女,跳下桥,点水凌空跃至岸边上官鸿信面前。

  “雁王,你完全没变嘛。”

  嗓音娇柔,女人的年轻在骨在皮,上官鸿信险些要移向近旁,寻找另一道不苟言笑的身影。

  “殿下,你要学会放下权力。”他还记得那道轻缓凉冷的声音说。

  他没有明白他的用意就做出选择,然后失去一切。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从此他的时间凝固在天地尽成焦土的那一刻,浑浑噩噩,每一日都像是昨日的重复,如轻烟渺渺,不留痕迹。

  这妖冶狠毒的女人看似冶艳非常,眉眼却十分冷淡,风s_ao与圣洁奇异的结合一身,与夜间的雍容截然不同,她一袭深紫罗裙,散开长发,面上是一种天真不知世事的残酷。然而那双浅淡的斜飞凤目太过复杂,于是唇角若有似无的弧度,成为了绝妙的嘲讽。

  “传闻难得没走样,你也没变多少。”

  凰后毫不在意他的嘲讽,挑眉道:“殿下看来与修罗帝国策君相处似乎不错。”

  “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和他相处不错?”上官鸿信缓缓道,“他让我无法踏出魔世,等了策天凤二十年。”

  “殿下太不领情了,且不说身上借来的魔气,压制你的禁咒本身就相当高妙,令你不至于失控至死,可惜现在解开一部分,效果削弱不少。”手中纸伞顷来半边,凰后似笑非笑,“明知失控的结局,殿下为何还要回羽国?”

  “思乡。”上官鸿信随口说,“策天凤龟缩在中原直到被那剑阵耗竭,害得我只能接着等他的小徒弟。等到了人,可不就该回来了么?”

  凰后眸光微闪,轻柔地吐出疑问。

  “你……真的回来了吗?”

  一滴,两滴,连珠成线,同一柄伞下,少年与女子贴的很近,看似柔情款款,实际女子一脸玩味,少年撇开倦怠的目光,真真是相看两厌。

  “当年霓霞谷的那场雨来的太晚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凰后悠悠说道,“那可真是最无情无义的战争,王军、叛军、使臣、霓裳公主……所有人都与凶岳疆朝同归于尽,除了最应该死去的那一个。”

  地面漾开的水渍很快就要来到他们所站的一方空间,上官鸿信提前感受到了那股生涩潮s-hi的触感,不知该说太过熟悉,还是从未遗忘,大雨将鲜血与焦黑冲刷,留下一个从人蜕变为不知什么东西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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