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败垂成 作者:初禾/欲雪饮杯【完结】(12)

2019-06-11  作者|标签:初禾 欲雪饮杯

  肖衢离开时,关掉了病房里的灯。

  盛羽大睁着双眼,目中漆黑一片。

  本来不该那么黑的,走廊上有光,窗外也有光,但他视觉有异,在微弱的光线下什么都看不见。

  他抓紧被单,无助地吸气,心跳越来越快。

  这种什么都看不到的感觉太糟糕了,仿佛在预示着他消散之后将要遁入的混沌。

  没人知道刚才肖衢对他说“去吧”时,他有多难过。害怕自己真的“去了”,再也见不到肖衢。

  各种检查机械又繁琐,他躺在救护床上、坐在轮椅上,被人推来推去,多少次试图在人群里找到肖衢的身影,却都是徒劳。

  肖衢真的走了,不要他了。

  做完所有检查,护士将他推进病房,叮嘱他早点休息。

  但他哪里敢睡?

  他是醒来之后突然来到这具身体的,那么离开大约也是在睡梦中。

  检查时,他心中矛盾至极,既希望医生发现自己的异常——说不定现代医学能让他留下来;又害怕医生查出端倪。

  最终,医生什么都没发现,专业的视力检测证明,他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

  他惨然一笑。

  眼睛当然没有问题,看不清是因为快要消散了啊。

  半夜,肖衢竟然来了。他喜不自禁,多希望肖衢能陪他直到天亮。

  这样的话,漫长难熬的黑夜也会变得好过一点。

  最坏的情况——就算他一睡不醒,那也是在肖衢的陪伴下悄然离开。这足够令他满足。

  他不想孤零零地走。

  但肖衢只待了一会儿,还关上了明亮的灯。

  他痛苦难言,忍着药物带来的困倦与浑身怪异的疼痛,还有对死亡的恐惧,拼命等待遥远的黎明。

第14章

  肖衢并未离开,在车里坐了一宿。

  本来是打算回家的,车已经打火,心却似乎不肯走。他握着方向盘,透过车窗,看向住院部的方向。成顷所在的病房没有光亮,小孩儿听话,没有偷偷下床开灯,现在说不定已经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疲惫地靠着椅背。

  对成顷的关心显然已经越界,那份超乎寻常的记挂让他深觉不安。就像现在,他不应为一个床伴留下,却偏偏无法转动方向盘。

  曾经莫名觉得与成顷待在一起时,有种盛羽就在身边的错觉。如今错觉越错越离谱,刚才在病房里与成顷对视时,竟感觉是盛羽正望着他。

  但盛羽走得那样惨烈,连一抔骨灰,一点念想都未留给他。

  是太过思念,才会将成顷当做盛羽?

  不对,如果真的那么想念,为什么还会将这份感情转移到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人身上?

  成顷不是盛羽。

  他低下头,伏在方向盘上。

  当年第一个诊治他的心理医生说:不要小看时间,绝大部分无法承受的伤痛都会被时间扶平,绝大部分你认为永远放不下的人,终有一天会释然地与你说再见;你会有新的生活,遇上新的钟情的人。只是你现在还无法想象,也不愿承认而已。

  那位医生他只去见过一回,激动、愤怒、羞愧,认为对方的每一个字都是放屁。

  如今看来,医生其实说对了一半。

  前半句是错的,至少在他身上没有实现。盛羽逝去八年,八年前的剧痛并没有因时间而消退。他只是不再像个野兽一般歇斯底里,不再将痛苦展示在人前。他将它们藏了起来,以冷漠作为伪装,只在某些时候撕开伪装,被痛得锥心蚀骨。

  但后半句应验了。他确实过上了新的生活,生命里还多了一个新的在意的人。只是这人才刚刚出现,远远取代不了盛羽。但一年之后、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呢?恐怕到那个时候,自己真的会坦然地接受成顷。

  也许是时候学着放下了。

  如果真的有轮回,盛羽现在说不定已经八岁了。

  八岁的盛羽……

  记忆回溯,有夏天的浪花,冬季的雪仗,每一帧画面,都是盛羽小时候桀骜不驯的笑脸。

  只怪命运无情,造化弄人。

  少倾,丢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看了看,是沈棹。

  清晨,护士进病房测量体温和血压,看到成顷的脸色,吓得立马叫来医生。

  “夜里没休息吗?”医生翻着检查报告,翻开成顷的眼皮看了看。

  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天亮了,还没有离开这具身体。成顷疲惫至极,动一动都觉得难受,耳朵好像被堵住了,听什么都是重低音,各种声响在耳边敲得轰隆作响,没多久就引得头部阵阵发痛。

  好在视力没有恶化,昨天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上辈子他视力极好,从来不知道近视眼看世界是怎样,现在知道了,却因为非常不习惯,老是忍不住揉眼睛。

  好像揉一揉,就能让视野变得清晰。

  突然,抬起的手被抓住,他抬起头,本能地抖了一下。

  肖衢竟然又来了,此时正握着他的手腕,表情不善地看着他。

  他只能勉强看清。视力不好的人通常喜欢虚着眼看人,但他不敢那样看肖衢,担心被肖衢发现异常,也害怕惹肖衢生气,将他赶回花拾。

  活上一年半载是无法指望了,最后剩下的日子,他想平静地留在肖衢身边。

  “怎么不听话?”肖衢声音低沉,明显动了怒,“晚上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睡觉?”

  “我……”他垂下眼睑,不知该怎么解释,想将手抽回来,肖衢却握得更紧。

  “我有点痛,睡不着。”最后,他指了指额头的伤,为自己彻夜未眠找借口。

  事实上,他的确痛得厉害,但那些痛楚与摔倒、碰撞造成的伤无关,是来自身体排斥而产生的筋骨闷痛。

  他不能说实话。

  闻言,肖衢眉头皱得更深,心痛与烦闷不断交锋,片刻后将他的手放下,“不要总是拿手去揉眼睛。”

  他轻轻点头。

  肖衢又问:“你眼睛不舒服?”

  他赶紧摇头。

  医生在一旁道:“药物对身体有一定的刺激,因人而异,眼睛酸涩、流泪是正常的药物反应。”

  肖衢“嗯”了一声,在床沿坐下,命令道:“过来。”

  他这才看到,肖衢拿来了一份蛋羹。

  蛋羹炖得金黄,香味浓郁,肖衢舀起一勺,试了试温度,递到他面前。

  他惊讶不已,半天没反应过来。

  “张嘴。”肖衢没那么多耐心,见他痴痴地望着自己,顿觉烦躁。

  他唇角微动,颤巍巍地往前够,含住柔软的蛋羹时,眼眶陡然s-hi润。

  肖衢在喂他吃饭啊。

  浑身的血好像都烧了起来,一寸一寸淹没他的理智,他用力抓着被单,手指都泛出了苍白的骨节。

  肖衢放下碗,拍了拍他的手背,“放松,你紧张什么?”

  他连忙抹掉险些落下的眼泪,局促道:“谢,谢谢肖先生。”

  肖衢站起来,像平时一样揉他的头发,“好好睡一觉,伤口再难受也得睡觉,不然撑不下去。”

  现在已是白天,光明总是比黑暗更易给人安全感,但他还是不敢轻易入睡,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肖衢。

  像夜里那样,肖衢又用手掌遮住了他的目光。

  “睡觉,听话。”

  他张了张嘴,祈求道:“您能别走吗?”

  肖衢迟疑地皱眉,但他看不到。

  “您能别走吗?”他又道:“陪着我。我,我一个人睡不着。”

  上午还有工作,肖衢一阵犹豫,挪开手,以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温柔语气道:“好,你睡,我在这里陪你。”

  他睡着了,安稳无梦。

  肖衢在床边坐了许久,再一次想起盛羽。

  当年盛羽连住院接受救治的机会都没有,一瞬间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偶尔想,哪怕盛羽伤得体无完肤、四肢残缺,甚至成了无知无觉的植物人,也比直接殒命来得好。

  起码人还在。

  而人在,念想和希望就还在。

  但每每如此想,又觉得自己很自私。盛羽那样骄傲的人,怎么能接受自己成了废人?况且爆炸造成的烧伤极其痛苦,他怎么能让盛羽活在那种痛苦中?

  那时他连照顾盛羽的机会都没有,现下却陪着一个身上有些许盛羽气息的人。

  不知算是补偿,还是惩罚。

  撞伤并不严重。一周后,出院的日子到了。

  站在别墅门口,盛羽很庆幸还能回到这里。

  这几日,肖衢待他很好,甚至在他听话喝完粥之后,对他笑了笑。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18岁之前。那时候,肖衢经常对他笑,他却老是气鼓鼓地瞪肖衢,好像什么事都能让他气一天。

  简直幼稚得过头。

  他回到自己的卧房,坐在地毯上发呆。

  因为五感正在退化,他不敢四处走,担心闯祸。不久,管家推开门,说要帮他搬常用品。

  他吓得不轻,以为肖衢要赶他走。管家却笑道:“肖先生让我把您的个人物品搬到他的卧房里。”

  肖衢竟然允许他住进主卧!

  一时间,他心里五味杂陈,酸涩不已。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2/17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