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长歌 by 伦琴殿【完结】(3)

2019-01-26  作者|标签:伦琴殿

  “如此,三日后秀州城北醉悦楼,恭候。”

  “一言为定,请!

  第七章

  靳寒回了培元堂,总不知如何向慕空色开口,便一天天耗着,显而易见的苦闷状态。慕空色偶尔用审视的眼光看他,倒也不过问,依然悠闲地休养生息。待第三日未时将过,慕空色还坐着细品君山银针,靳寒却是抱了豁出去的打算,正要开口,只见他缓缓放下了手中茶盏。

  “天色尚好,还是出去走走吧。”指尖摩挲着青花薄瓷的边缘,慕空色突然说,“连日关在屋子里,也闷得慌。”

  靳寒没料到他主动邀约,怔了一怔,下意识地答应了声。

  慕空色起身束发更衣,随口又问:“我们去哪里呢?”

  “……醉悦楼。”

  闻言正照着镜子的慕空色转回头来,有些奇道:“你请晚饭么?”

  靳寒微笑点头,觉得他梳整后的模样得甚是好看,心里想起将要赶赴的鸿门宴,沉甸甸地感叹着,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闪耀的阳光开始黯淡下来时,两人跨过了醉悦楼的门槛。楼下寥寥坐着些人,从他们进来起就小心翼翼观察着,靳寒稍作环视,发现不见掌柜小二的人影,心知今天酒楼应是给包了场子,这一来便更棘手了。

  此时有人迎上来,抬手指引道:“久候二位,楼上请。”

  靳寒面无表情的步上楼去,身后的慕空色像是什么也没察觉似的随着他走。到了二楼,场面与一楼截然不同,最中间位置坐着那天与靳寒会面的几人,另有一张空桌,其余数桌的围坐着的想是对方带来的人手,个个眼露戒意,有备而来。

  靳寒瞟了眼慕空色,见他默默看着这一切,似乎有些茫然,便若无其事地领着他在空桌坐下。上官无殷望着他们,冷哼道:“靳大侠果然守约。”

  “君子一诺千金,我想上官少主亦能言出必行。”

  上官无殷明白他话中含义,于是一指慕空色,脸色阴沉地转向坐在身边的魁千岁。

  “魁老,你之前所说,可是此人?”

  魁千岁眼角余光瞅去,答道“正是”,语气颇有几分切齿之感。上官无殷又看向两人,未有动作,但视线中杀气乍现。

  此时萧悦正色插话道:“靳兄既有担保在前,那就请你的朋友给个交代吧。”

  靳寒听魁老当面指正,心中已然一沉,抬眼正对上慕空色犀利地的目光,冲他讽道:“这顿饭可真是蹊跷,靳寒,你是否该先给我一个交代?”

  事到如今,避无可避,靳寒索性横下心,神态严肃。

  “上官世家婚夜之变,凶手是不是你?!”

  话甫出口,心跳竟莫名急促了起来,无论曾有过多少的临危不惧,也排遣不了现在这种近乎恐惧的紧张不安。靳寒直直地盯着慕空色,搜索他身上每一丝如同那夜被试探时的无动于衷,但慕空色只是抿唇不语,垂了一双细长闲静的眸子,使得靳寒越感焦躁起来。

  倒是魁千岁先失了耐心,拍案大喝:“慕空色,你以为装聋作哑就没人知道你的底细了?还是要我把当年你如何有求于我的事情摊出来,你才肯认?”

  慕空色眼神一晃,落在魁老身上,魁老只觉得那目光凶狠,如被利刃刺中一般,不由心下发凛。突然慕空色又轻叹着,恢复温和无害的样子,慢慢把双手交叉着拢进了袖子里。

  “我已履行承诺,魁老何故苦苦相逼?”

  此言即出,等同默认,靳寒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僵硬,周围突然一片响动,众人目光齐聚,已是手持兵刃摩拳擦掌。魁千岁恨恨说道: `

  “若不是老朽为萧府所救,怕是要被你的假珠子给害了性命!”旦见慕空色眼中惊疑,他指向萧昶生与叶苍岚道:“这二位曾为老朽诊治,皆可作证!”

  叶苍岚并不表态,只萧昶生缓缓点了点头。慕空色再无话说,簇着眉神情阴沉,忽而冷冷一笑,站起身来。他这一动,伺机众人倏地全部站起,各式兵器寒光立现,却只听得一声金属清鸣,最快出剑的居然是靳寒,所有人顿时驻足原地,静观其变。

  冰冷剑尖不偏不倚抵在那人咽喉,靳寒面色如铁,厉声道:

  “慕空色,你究竟是什么人!?”

  剑上映出对方纤细的眸子,锐利的冷光分不清是反射的剑气,还是他的眼神。慕空色漫长地沉默,终是一字字清晰地说道:

  “一指阴阳,判死青佗。”

  第八章

  靳寒觉得活了二十余载,从未这般怒火中烧,又从未这般心底生寒,竟觉面前此人突然陌生得像是不曾认识。

  “之前你外出,去了哪里,办了什么药?”

  “淮南上官家,是我取了蟾宫血珠。”

  “那么多年,固然招式可隐,若你有内力修为,如何瞒得过我?”

  “我一身毒功运遍通体经脉,常人难以近身,当然得用些法子……”

  慕空色毫不避讳地淡淡说着,靳寒恍然大悟,心头似被猛地一击。

  那日慕空色说他戒了烟,如何能想到烟里的药是用来常年抑制他的功力?那夜温存火热的身子,又如何能想到里面复苏了怎样可怕的力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说过不会骗我。”

  靳寒的声音,已没有了温度,咬在牙间近乎悲切的凄凉。慕空色定睛看他,肃然道;

  “那你信不信我?”

  靳寒双唇紧闭,半晌仰天大笑,手中长剑缓缓垂落。众人见他神形颓靡,不由蠢蠢欲动,却在这时,靳寒眼中凛冽光芒一闪,似刹那间的决断。杀气袭来疾如风雷,慕空色来不及防范,只靠本能避开攻势,骤然左肩尖锐地巨痛,未中要害的剑刃偏刺入体,顿时血如泉涌。

  剑尖剖开血肉的熟悉感从剑身一直传达到手上,靳寒没来由的一怔,见慕空色的衣衫上大片殷红濡湿,手心居然微微地出了汗。慕空色仍望着他,平静得像是丧失了感觉,只是脸色略显得苍白,瞳中仿佛起了雾,黯淡得看不清楚。

  在旁观望的上官无殷忽然暗比手势,众人呐喊生威,齐冲了上去。便是弹指一瞬,慕空色唇边钩起无情笑意,伸出拢在袖中的右手高高扬起,靳寒只觉诡异气息扑面而来,心知不妙,立刻抽剑后退,但还是气乱胸闷,猛地呕出一口黑血。

  慕空色借势生生脱离了肉中剑,与人斗做一团。上官无殷与萧悦提身跃入战围,分明是意图格杀,慕空色外家功夫本不算厉害,又负伤在前,深知如此招架不过几回合,转眼瞥见被萧昶生与叶苍岚护在一边靳寒,蓦然万念俱灰,心想不如就此死了也好。

  上官无殷刚烈掌风迎头拍来,他便不再移步,流出来的血冷却了,凝固在皮肤上像是结霜般的冻人。靠在角落的靳寒见他躲不过上官无殷致命一掌,想也不想就握剑欲起,嘴角毒血复而溢出,萧昶生忙将他一把按住,怒道:“你不要命了么?!”

  就在此时一条人影猛然窜出,一式挡住上官绝掌,又格下萧悦从旁夹击,招数诡谲多变,竟保得慕空色片刻周全。细看之后,众人大惊,出手相助的不是他人,竟是魁千岁!

  情势急转直下,魁千岁抓准这意料外的空隙,飞快掷住一枚火珠,瞬间醉悦楼刺眼亮光迸射,逼得人不得不闭目遮挡,待所有人再度睁眼,哪里又还有魁老与慕空色身影。

  慕空色悠悠醒时,闻到了清妙的薰香味道,肩伤已被处理过,隔着纱布依然痛如骨裂。记得从醉悦楼逃脱后自己便被魁千岁弄晕,也不知经过怎样周折,现下躺在了这张舒软的床铺上。床前的竹帘被放下来了,他侧过头,隐约看到帘外有人影晃动,想说话,却因嗓子干涩得厉害,只轻轻地咳嗽起来。

  帘外有个年轻的声音传来:“觉得如何了?”

  慕空色低声嗤道:“还死不了……”

  那人听了,并不作声,也没靠近。慕空色不理他,合眼休憩了会儿,缓缓说道:

  “喜哥,我平素待你如何?”

  帘外沉默须臾,那声音笑道:“东家待我自然是很好的。”

  “既然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报答我?”

  话音刚落,便惊觉帘子被人唰地掀起,走过来的少年面目身姿都是极熟悉的,只是锦衣玉冠打扮得玉树临风,与先前判若两人——正是培元堂的小伙计喜哥。

  慕空色远远瞄去,刚巧能见帘外房中的镜台,台上搁放着一些东西,分明是魁老的衣发之物。情形是昭然若揭的,却有种完全说不上来的无力感,只觉得一切都很可笑。

  “魁老到底怎样了?”

  “死了。”喜哥轻描淡写地回道。

  “你给他的血珠确是真的,但你并不知事后被我从他手里调了包。”他做了个扼喉的手势,戏谑地说,“吃了伪珠之毒,死了。”

  “然后你就装成吞毒未死的魁老找上萧府求救,这手易容术也高明得很。”

  “过奖过奖,谁料萧府的人这样好蒙。”喜哥抚掌嬉道,“看来东家早知是我。”

  “我不知。”慕空色说,“我只是猜。”

  “哦?”喜哥在床边坐下来,饶有趣味地笑着。他生得俊秀,笑起来宛如最新鲜的花,偏在魅惑的花叶下尽藏刺芒,教人轻心不得。

  “那,我可得好好听东家说个道理了。”

  第九章

  “那夜我施放迷烟之后,发觉五绝的量竟前先配入多出三分,若非对手熟谙药性或功力深厚,必遭毒害。我本无意伤人,脱身之时厅中灯火又灭得蹊跷,便想是否有人暗中插手。而此事只有我与魁千岁知晓,魁老既想借我之手取蟾宫血珠,定不会泄露风声让人阻挠,而能窃得五绝并更改迷烟剂量的,又必定是能亲近我身边的懂药之人。”

  “巧得是当我返回培元堂时,你却不在店中,我询问老掌柜,他只言你是告假回家,离开的时日与我如此相近,加上之前交我丹心翡翠之人也是你,自然有跟踪我会见魁老的可能性。所以我难免猜疑,隐市的江湖人,我不是第一个,恐怕也不是最后一个。”

  说到此处,慕空色似想起了什么,嘲讽地轻笑了一声。

  喜哥依旧微笑,只是眼神尖锐,道:“慕先生果然洞察入微,要算魁老倒霉,我正愁钻不着空子,他倒将大好机会送上门来。”

  顿了顿,他又道笑:“忘了重新介绍,我乃是摩夜教主之子,斐洛。”

  慕空色气力恢复了些,便护着伤口慢慢坐起身来。摩夜教立于苗地,与中原甚少交集,擅长毒蛊巫药奇门邪功,在千罗阁时他亦曾耳闻。

  “在下与摩夜教素无瓜葛,为何如此处心积虑设计我?”

  “两个月后,我将接任摩夜教圣子,但我无意此位,只要能找到代替人选,父亲就答应放我出教。”

  斐洛脸色转而凝重,看着慕空色的样子,掩着几分狠绝。慕空色冷着脸,怒极反笑:

  “所以你才千方百计逼得我走投无路,好顺水推舟送我入教做你的替身是么?”

  “我藏身培元堂两年,深知慕先生是难得的奇才,怎好就此埋没?如今你身份暴露,武林各派人新仇旧恨,必要掘地三尺找你出来千刀万剐,除了摩夜教,现在天下还有何处容得下你?”

  慕空色半晌未语,心火越盛,表情越寒得可怕。

  “天下容不得慕某,总还有碧落黄泉,轮不到摩夜教操心!”

  后半句重重地从牙间磨出来,不屑之至,斐洛登时变脸,倏地起身一掌探去。慕空色有伤在身闪避不及,被斐洛掐住了咽喉,只觉呼吸窒碍,欲吐不能。

  少年将脸慢慢地贴近,低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收紧手上劲道,慕空色细小而急促地喘息立刻变得断断续续,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这会儿更白得像薄纸一般。斐洛盯着他,又毫无预兆地放开了手,慕空色猛地灌入一口气,被呛得大咳,只听那人居高临下地极轻蔑地笑道:

  “好啊,有骨气,我倒是可以等你回心转意,只要……你还能活到那时候。”

  醉悦楼一夜变故,靳寒剑染故人血,慕空色手下剧毒也没叫他讨去半分便宜,饶是靳寒多年吸沾药性而成御毒之体,依然落了个元气大伤。他被送至聚云山庄疗伤静养近两个月,总算恢复了八九成。这期间,判死青佗重现江湖的消息传得满成风雨,各大势力皆是严阵以待,上官家自然盯得最紧,萧家兄弟赶回到洛阳追查此事,而聚云山庄的访客亦络绎不绝,都是与少庄主楚若歆商讨对敌大计来的,就只剩叶苍岚师姐妹能得空照顾他。

  靳寒坐在房中拭剑,剑身银光流泻,明亮如镜,映出他一边眉眼,便想起曾经剑上映的是慕空色的容颜,明明没有表情,却痛楚得教人寒心。虽闭门不出,但同在一处住着,外头的动静多多少少也有所闻,想到如今他与那人已成陌路,过往好似镜花水月一场,心里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正感慨着,忽然外面有人轻轻叩门,靳寒答应一声,梅嫣红绯艳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被推开的门后,平日这时间,总是由她送汤药过来。靳寒收了剑,接过她端来的药,梅嫣红见他模样苦闷,也估摸得到八九分原由,不免怨忿起来。

  “靳大哥不必太过自责,你将姓慕的当作挚友,他却利用信任欺骗你那么多年,你顾念旧情不杀他,他却下毒手重伤你,这等卑鄙无耻阴险小人,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靳寒听她咒得狠毒,苦笑道:“怎么说也是我识人不清,下错了保,否则今日也不会任他为祸武林。”

  梅嫣红微微低头叹息:“确实,自此魔头重出江湖以来,各大门派四处通缉,仍奈何不得,反被其阴毒手段折损了不少弟子,且有不少武林同道为摩夜教所擒杀,想必慕空色已同邪教狼狈为奸,近日探得消息他在湘中一带走动,楚大哥已联合不少武林人士追赴诛恶,希望能一举功成。”

  闻言靳寒心中一震,面上却无任何表示,只沉默地仰头把药喝尽。梅嫣红见状也不再多言,又安慰他几句,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房门重新开启关合,靳寒抚摩着剑鞘上铜制的镂空花纹,知道自己终是坐不住了。,

  第十章

  女孩靠着墙角蹲在地上,死死抱着怀中的琵琶,仿佛那是她最后仅存的一线生机。

  傍晚时分,店里有位新客随手点中了她,鸨妈千叮万嘱地将她领过去,说这位金主仪表堂堂,又出手阔绰,一来就甩银子包了楼上整个花厅,千万要好生伺候着,说不定就是她的福气。女孩心里七上八下,平素她只为店里的姑娘们伴曲,从未接过客,真不知如何是好,不料她人到之后,客人并不叫她弹唱,也不出手轻薄,只由她呆呆地坐着。

  女孩的眼睛不好,只看得见事物大致的轮廓,她身在乐伎专用的小厢里,门口罩着纱幔,这一来更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便越发不安起来。却在此时,她听到了异常的声音。

  花厅似乎冲进来很多人,说着些她不明白的对话,突然便混乱起来,金属鸣动,光影交错,满耳的打杀嘶吼声。她受了惊,慌乱地缩到角落,又不敢作声,只好抱紧琵琶闷闷地流泪。片刻耳畔的动静渐渐停歇,像是有很多重物陆续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然后气氛安静得近乎诡异起来。

  女孩虽有眼疾,但其他的感官很敏锐,发觉寂静中有细微地脚步声正向她靠拢,不由恐惧莫名,心心念念鸨妈和姐姐们能来救她,却也知道这是痴人说梦,想到自己或许要横死当下,竟忍不住颤抖着啜泣起来。

  来人停在她身边,说了句“莫怕”,是个清润淡定的男子声音,女孩意外地一怔,止了哭泣。那人将她从地上掺起,她心有余悸,下意识地挣脱他的手,结果双脚虚软,往前一跌又被对方掺住了,再挣脱不了,只好被带着慢慢走出小厢,坐到花厅里去。

  厅中灯火最是明亮,女孩这才仔细分辨那人落在她眼中的模样,隐约可见是个年轻的青衣男人,感觉斯文秀逸,不像是什么恶徒。男子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只道:

  “会些什么曲子,弹一支吧。”

  女孩愣了半天,终于点头,端抱琵琶撩弦弄音,弹的是首《春江花月夜》。清脆优美地乐声中,男子轻轻笑了,就着曲调哼吟起来,居然唱得很是好听。

  远远地,有轻盈地脚步声自楼下疾走而来,被绕梁雅乐覆盖着,恍惚是种错觉。

  偌大店堂里寻欢客早已四散,只剩被吓得聚成一团风尘女子们,靳寒循着琵琶声飞奔上楼,见花厅中横躺着七八具尸体,地上却不见一丝血。那些死者肤色暗沉,显是被毒杀,而唯一的活口就是正在抚曲的少女,也不知是弹给谁听。

  时值寒冬,花厅的窗子却突兀地敞开着,靳寒几步跨到窗边查看,身后的少女像是觉察到异样,停了弹奏,轻声道:“客人走了。”

  靳寒回头望了她一眼,发现她似是目盲,说声快唤人带你下楼去吧,便跃窗而去了。

  天色已黑透了,今日正是十五,云淡星黯,唯独一轮圆月当空,亮得有些晃眼。

  慕空色提气疾行,淡银色地光芒落在衣上,使得颜色更显冷清。近来追杀他的人越发多了,想必各方都已探知了他的行踪,不日就有大阵仗要来。一切仿佛又回到五年前,没完没了的江湖恩怨,无论他去到何处,都无区别。

  不多时慕空色就摆脱追踪的眼线出了镇子,沿着荒野小路藏入山中。山腰深处有间被茂密竹林掩盖的废弃小庙,慕空色终于放慢脚步,进入庙堂休憩。料想仇家暂时还寻不到这隐蔽的地方,况且斐洛一直在暗中助他逃亡,为得是制造他勾结摩夜教的假象,好让那些正道更加义愤填膺恨他入骨,将他逼得山穷水尽弄假成真,便刚好称了斐洛的心意,真是有赚无亏的算计。

  忽然背后轻微响动,竟有另一人尾随而至。慕空色并不紧张,缓缓转过身嘲笑道:

  “靳大侠,这第三次出剑,可别再偏了准头。”

  月光穿过残破了大半的屋顶照进来,眼前的事物都明亮得十分苍白。

  靳寒脸色阴冷,无言地看着他,手一松,长剑当啷坠地,随即挥掌打来。慕空色早有防备,错身避开攻势,借势出手还击。两人你来我往招式凌厉,慕空色拳脚功夫虽不如靳寒,但靳寒顾忌他毒技高超有所保留,双方居然也打了个平手。

  斗过十几回合,慕空色截住靳寒拍向他胸口的一掌,不留情面地反手打去,却正被靳寒所截,两双臂膀扭在一处,谁也不肯让步。慕空色突然愠怒起来,低喝道:

  “靳寒,你倒底想怎样?!”

  靳寒板着面孔道:“五年前你为何救我?”

  慕空色一愣,复而冷笑:“当年你不认得我,未必我就不认得你,我退隐之初为求自保,能交陪上武林正道的栋梁之才,自是极有力的靠山。”

  “对了,你以为与我在巷中偶遇只是巧合么?疏不知一切都在我的关注之中,救你,不过是我计划的开始罢了。”

  青衣男子眉眼修长,瞳中似流转着月色冷光,竟有几分惑人的恶毒,宛若山中妖魅。

  “我这般十恶不赦,靳大侠还不快为武林除害?”

  靳寒不知是惊怒太盛还是另有所思,神情像是结了冰,手上猛然施力,比先前狠了几倍的招数,慕空色再招架不住,当即被他掀倒在地。

  第十一章

  慕空色重重摔在地上,背撞得生疼,却毫不甘休,一手肘捅向压在他身上的靳寒。靳寒胸口挨了一击,身子微微后倾,慕空色翻身欲起,不料对方眼疾手快,连点他几处穴道。慕空色顿时觉得四肢虚软,像是被抽去了大半力气,靳寒欺他动弹不得,竟剥去他的下身衣物,裸露在冬夜寒气中的肌肤一阵颤栗,冷意自下而上侵袭,仿佛连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靳寒暖热的手掌在他腿间无比熟悉地抚弄,敏感的情欲被**的温度撩拨得蠢动,只是此时此地此景,这样的挑逗并非温存,根本是羞辱的猥亵,慕空色无力反抗,便咬牙骂道:

  “混帐,你算什么正人君子!”

  靳寒顿了顿,嗤笑一声,稍欠起身来。慕空色听到衣物悉嗦之声,接着自己就被大大掰开了双腿,他抬眼所见靳寒冷漠的脸,心中蓦然慌乱,口气仍不改强硬:

  “你敢……”

  _ 话音未落,靳寒已用力压了进来,紧窒干涩地私处像被生生撕裂似的,慕空色吃痛的叫声几乎掐在了喉咙里,之后连哼都哼不出来了,但心中又是羞愤难平,挣扎着挥起右手抽了靳寒一巴掌。只可惜他被点穴失力在前,遭逢欺凌在后,手上早无半分劲道,只软软地在靳寒颊上滑过,倒成了柔情抚摸一般。

  靳寒顺势捉住他的手,腰上猛烈动作起来。慕空色本就痛楚难当,靳寒这般对他更如酷刑加身,只凭着骨子里不屈的硬气强撑,死咬嘴唇不发一语,百般隐忍的模样让靳寒不由心软下来,俯身去吻他,慕空色却别开了头。嘴唇刚巧擦过,靳寒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原来慕空色的唇已被 靳寒不忍再动,就这样埋在他体内,沿着他的颈往下舔噬,扯散了青衫领口,露出一片**左肩。月光从屋顶的破损处流泻进来,像在慕空色的肤上凝了层霜似的,更显得肩头那道伤疤深如烙印。靳寒指尖触摸着他所制造的粗糙痕迹,有些说不清楚地愧疚,将唇温柔地贴上去,身下的躯体便轻轻瑟缩起来。

  靳寒趁机摇晃,慕空色只觉抵在体内的火热事物略一动,正摩擦到极微妙处,瞬间四肢百骸仿佛起了火,酥麻的快意流窜至每根经络之中,原本不平的气息愈加紊乱了。靳寒开始还柔缓地抽送着,随着速度逐渐增快,亢奋的感觉越来越汹涌,慕空色急促地喘息,眉心紧簇,**已然抬头,交合的部位仍痛得几乎抽搐,却又本能地渴求更激烈的侵占,他难耐地抬起身子迎上去,双手用尽全力攀附着男人宽阔的背。

  靳寒见他情难自禁,头脑竟也躁热起来,扣住他的腰狠狠进犯,慕空色从未被如此粗暴地对待过,感觉整个人像是颠簸在惊涛骇浪里,全身骨头都要被冲散了似的,哪里还受得住,破碎地**从喉间断断续续地逸出,带着几分哽咽,眼角淡淡泛红,噙满了水润光泽。

  靳寒往日见惯了他嚣张刻薄,这样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还真是头一次瞧见,自然心生万般怜惜,极温柔地亲吻安抚。直达顶峰的一刹那,慕空色猛地张口咬在靳寒肩头,闷闷叫着,身下随即湿腻不堪。饶是隔着衣服靳寒肩上还是一阵刺痛,却也被刺激到了临界线,彻底发泄了出来。

  云雨消散,靳寒搂着一身狼籍的慕空色坐到墙根,寻了块随身的巾子给他擦拭。慕空色任他如往日那样的伺候着,不声不响地倚在他怀里,光亮不及的黑暗角落里,谁也看不清谁的神情。靳寒突然靠在慕空色耳边,轻声道:

  “各大势力不出两日就将齐聚湘中,你得尽快离开。”

  慕空色并无反应,待腿间清理干净了,便推开靳寒徐徐站了起来,穿起被丢在一旁的衣裤,又仔细掸尽身上尘灰,解了发带以手梳发。靳寒看他一丝不苟地整装,冷酷姿态全然方才拥抱之人,略感忧愁,叹道:

  “空色,我从来没有不信你。”

  慕空色充耳不闻,将发重新束起,便慢步走出庙去了。靳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静默地坐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站起身来走动。此时的月光透着幽怨的蓝,他看见自己手上的巾子染着些红白融混的浊液,早已失了人的体温,像是某种死去的痕迹。

  彼此都苦涩地明白,若有下次再见,就是生死决别之时。

  一句相信,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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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慕空色走至山脚,天际正露鱼肚白。山风偶尔掠过,便是刺骨的寒冻,石径两旁树丛茂密,枝叶沙沙作响,加杂着几声鸟兽鸣啼,在昏灰的晨光下连绵不绝地混沌。慕空色忽然止了步子,道:“出来罢。”

  他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四周风声渐歇,仍无人答应。慕空色颇懒散地起手,倏地使力一挥,青袖舞动间金针寒光隐约若丝,几不可见地飞射向一处树木密集之地,刹时树后有人影一转,身形闪动已出现在他面前。

  斐洛衣上未沾一叶,温和浅笑:“慕先生好凌厉的身手,适才怎么逆不得靳寒?”

  慕空色双手交握拢入袖中,反笑道:“既知我为人所制,你为何不出手相助?”

  斐洛口上没占便宜,心下无趣,便岔开话去:“今日我来,是要亲自护你出湘中。”

  “哦?”慕空色语带疑惑,斜眼看去,少年不甘愿地撇了撇嘴。

  “我父亲想见你。”

  闻言慕空色哈地一声笑:“这可巧了。”

  他眉稍轻挑,戏谑道:“我也正想见识下,摩夜教之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江湖各路人马汇聚湘中,其中上官世家,聚云山庄和洛阳萧府三者名望最盛,故同为首,暂将本地帮会威扬堂当作商讨据点。原以为趁时机成熟紧密追踪,加以浩荡阵势设下天罗地网,围杀一人应如探囊取物般轻易,不料当各方到达湘中后,却突然断了关于慕空色的线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客厅里气氛凝重,上官无殷,楚若歆和萧悦正围坐谈论。萧悦道:“前日有批追踪的侠士尽数被杀,尸上剧毒由我大哥验证,乃是判死青佗独门‘七殇’。此毒蚀人心脉可瞬间取命,且无药可解,实在是阴残无比。”

  上官无殷绷着脸皱眉不语,楚若歆疑道:“照这样说,前日慕空色还曾出没,众人此次行动并未大张旗鼓,如何这么快就打草惊邪?就算他察觉我等追缉而来,一日光景也定逃不远,又怎会方圆百里无他行踪?”

  萧悦颔首道:“其一,或许是摩夜教妖人借了他的毒混淆我们的判断,其二,就是有内应之徒走漏了风声,使他早一步脱走……”

  说话间,门外探子传报。来人鞠身见过三位,禀道:“属下等仍未发现判死青佗的下落,倒连摩夜教众也不见行迹了。”

  语毕,萧悦与楚若歆面面相觑,同感不解,上官无殷烦躁地一挥手道:“再探!”

  探子领命欲走,门口却传来一声:“不必了。”

  在场几人抬眼望去,见靳寒抱剑立在门口,正挡了探子去路。萧悦微有诧异,道:“靳兄怎么来了,身体可已无恙?”

  靳寒并不答话,只面容严肃道:“慕空色已不在湘中。”

  此言一出,当下鸦雀无声,突然上官无殷拍案而起,暴喝道:“好你个靳寒!”

  话音未落,他轰然一掌已拍过去,浑厚掌风夹带刚烈气劲,逼得靳寒倒退数步。上官无殷怒不可遏,跃上前去连连出掌,靳寒也不还手,只守得周身密不透风。见状上官更是恼怒,杀招即现,谁知半途又插入另一掌,生生格住了他的攻势,盯睛看去,竟是萧悦。萧悦擒住上官无殷双臂,手上施了几分巧劲,竟教他一时挣脱不开,而后劝道:

  “上官少主切莫冲动,且听靳兄把话说完。”

  靳寒脚下站稳,开口便说:“人是我放的。”

  他坦白得太过干脆,众人皆是一怔,又听他道:“慕空色欺我太甚,不亲手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所以他断不能死在别人手上!”

  萧悦脸色一沉,虽不言语,但眼神中尽是惊愕与失望之情,手劲稍松,上官无殷便一把将他推开,发了狠似的打向靳寒。靳寒见他用足全力,不敢轻心,暗暗准备接战,却听始终静观其变的楚若歆厉声大喝:“大事不妙,快住手!”

  事态意外转变,争斗复止,几人回头见楚若歆身边站着不知何时回来的心腹手下,而一向镇定的聚云山庄之主居然神色丕变。

  “刚有消息传来,此次武林正道齐出动围杀恶徒,竟让摩夜教趁虚而入,大肆劫持各方人质,连梅姑娘和叶姑娘都……”

  楚若歆恨恨低语,闻者无不大惊失色。靳寒也未料想到这般变故,顿时愣在原地,楚若歆投来的目光杀意凛然,对着他道:“人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聚云山庄绝不甘休!”说罢拂袖而去。

  事已至此,上官无殷也无心再纠缠,重哼一声匆匆离去,萧悦瞟了靳寒一眼,便跟着旋身走开交代善后去了。靳寒不怪昔日友人如今针锋相对,前来阻挡本就怀着割袍断席的决心,但即使他有心偏袒,摩夜教这番天下大乱的骚动,不管慕空色有没有份都已逃脱不了干系,真是旧业未消,又添新罪,这孽造得,恐怕大罗神仙也难解。

  想到这里,靳寒不免棘手得头疼起来。

  第十三章

  不得不说斐洛的易容术可谓一绝。慕空色跟着他乔装打扮,路上一帆风顺,甚至几次与各门派的探子擦肩而过也不曾被发现,想必谁都当他行走江湖从来心高气傲,肯定不屑改头换面这类偷偷摸摸的事情,想来慕空色不禁觉得好笑。

  并非他不屑,只是嫌麻烦罢了,况且世道多舛,又有什么人不曾改变?

  太太平平出了湘界,斐洛带他进了蜀地,终于卸了妆容,再行七八日,方至一处郊野农舍。斐洛将他领到篱笆墙外,交代声父亲在里面,便径自走了,慕空色低头看那道交错缠绕着枯萎藤蔓的竹篱门,终是推开慢慢走了进去。

  小舍的门只是掩着,屋里有一名男子坐在桌边沏茶,与斐洛有几分相似的面貌,剑眉星目,稍带沧桑但更添稳重之态,衣着很是普通,只有腰封上嵌着苗疆银饰,才显得不大像中原人氏。抬眼见他进来,男子微微一笑:

  “我乃摩夜教主斐颜,慕先生,请坐。”

  慕空色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男子递了盏刚沏好的热茶过去,端着瓷盏的右手赫然缺了小指和无名指。慕空色扫了眼他的手,面不改色地接过盏子,一缕茶香清醇扑鼻,他却不喝,原原本本地放回桌上。

  “洞庭产的君山银针,不合先生胃口么?”

  慕空色冷笑:“斐洛的所作所为,教主奉一盏茶就算是歉意了吗?”

  斐颜依然笑道:“洛儿少不经事,还请慕先生见谅。”

  慕空色拢起手来,略嘲道:“那么被摩夜教扣押的各派人物,教主是不是也该对他们说句见谅?”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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