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 by 皂斗(下)【完结】(5)

2019-05-31  作者|标签:


  牡丹今天跟往常不太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呢?安乐立在门口边打量他边思索。头发还是利落有型的短,耳钉还是流光溢彩的眩目,衣着还是简单又精致,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舒展,笑容……噢!如沐春风的笑容没有了,牡丹此时没有威放,他已经合上花苞了。
  安乐走到单人沙发上坐下,把被他半边腿压着的书小心的抽出来,眼睛却一直盯着他不放。
  “安乐,我饿了。”牡丹悠然出声,眼睛没张开。
  “我没钱。”安乐脱口而出,因为下意识的就认为他想吃大餐。
  牡丹轻笑,睫毛颤了颤,张开,笑盈盈道:“答非所问。是不是满脑子都在问佛,问世间为什么有那么多遗憾,问如何让你的心不再感到孤单,问如何像佛一样睿智?”
  “我问他如何自行解决饥饿。”安乐冷哼。
  “是要问问。”牡丹低喃,眼帘又阖上,“可是,我真的饿极了。”
  饿你活该!一个个的都跑这儿来当大爷!安乐忿忿想,可脚步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厨房去,把小冰箱里的饭菜全倒一锅合炒,五分钟不到,一盘色香俱全的改良版拌饭子,难得的让人觉得他可爱起来。
  牡丹欣喜的接过饭盘,随地盘坐,斯文的吃将。
  安乐一旁看着,实在不知道这个“饿极了”的说法从哪里可以体现出来,有饿极了的人会如定时器般一口饭嚼二十秒么?
  “你要吃么?”牡丹侧头扫了他一眼,无甚诚意的问。
  安乐的脚尖蠢蠢欲动,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觉得无须再忍,不轻不重的踢了他一下又缩回沙发上,假意翻书道:“今天怎么没人跟你一起?罗小布上哪儿了?”
  “宁珂刚走么?”牡丹答非所问。
  “嗯,怎么了?他接了个电话,前脚没走多久你后脚就来了。你不可能是专程过来找他的吧?”书上的字不知怎地有点虚浮,一会儿大如斗一会儿细如米,没一个字入他的眼,安乐干脆盒上书放到电话几上,撑着腮帮专心看他吃饭,“你是特地过来找吃的?”
  牡丹摇摇头,慢腾腾把饭吞下肚后才答:“今天去学校办理一些手续,离你这儿近,顺便就过来了,我猜宁珂也在这儿的,真不巧。”
  “开学了?”安乐满心复杂又喜悦的情绪,眼神变幻莫测,最后尘埃落定,低语:“似乎大学都集中在这一带了,新生怕是早来了,也许该问问洛扬……”
  说着立马回房翻出上次洛扬给的便条,带着紧张又激动的心情仔细的一个个拨着那台华丽古老的大部头电话机,等那头三声铃响后,传来洛扬斯文礼貌的招呼声。安乐不废话,直挑重点问他有没有帮忙查新生名单;洛扬迟疑了片刻才安抚似的告诉他;都查遍了,没有你所说的这两个人,他们是不是考其他学校去了?
  安乐一颗心瞬间就凉透了。怎么可能没有!?这两所大学是山人和小六自中学起就认定的目标了的,且以那两人坚定的意志,也不可能会因为别人劝服就转考到其他学校的!
  电话那头的洛扬见他久久不语,知道他心里难受,忙转移话题说安宁的入学手续已经帮办好了,等他的腿伤再好些就可以插班进读了。安乐间言松了口气,诚恳的向他道谢,还告诉他现在的具体住址,叫他有时间过来坐坐。洛扬欣喜答应了。
  挂了电话,安乐就着扭曲的姿势直勾勾盯着半空发呆,眼前虚无的物质忽然像是有生命力了般,汇集、融合,缓缓凝成陆晓清傲的斜眼乜人的模样、侃侃而谈的飞扬模样,还有小六喜怒哀叹的夸张表情、涎着脸恶心巴拉叫他:小安乐……
  唇角无力的垂下,眼神也暗淡着,安乐此时很想蹲到一个狭窄黑暗的空间里,让心里那份孤寂无所顾忌的倾泄而出,不用这样强忍着。把额头抵在曲起的膝盖上,轻轻长长的呼气、吸气,待重新端一张平静脸孔面对阳光时,见牡丹望着他,噙着笑的表情里隐含着若有所思和……审视。
  是的,审视,就如上位者审视其下员工或子民,不动声色的将他所作所为纳入眼中,心里一分分将他解剖、分析、定论,若结果合他意,那么他将大施恩泽给他升职又加薪或收为心腹。
拾荒 act 72 :聊斋
  安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这些东西在他触及牡丹的视线表情时自动自发的在他脑子里浮出,如果在往常,或许他会敏锐的分析这结果的形成原因,可现在的他没有那个脑力,思绪也是散乱漫飞的,所以他便将这感觉认定为错觉了。
  “想找你同学?”牡丹笑问,又是让人如沐春风。
  安乐不想去分辨他此时是真是假,反正这笑容挺养眼,便也点头回答。
  “安乐。”牡丹唤了声,把餐盘挪开,躺回长沙上后才继续道:“你不想说说么?”
  “说什么?”
  “说——”牡丹拖着长长软软的尾音,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慢条斯理道:“你流落到这儿的真正原因,说你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问你同学而非得这样拐弯抹角的打探他们的消息,说你没提起过的却与这一切息息相关的事。”
  “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安乐轻声道。
  “你担心什么呢?说说吧,我想这些事情在你心里也憋在很久了,不发泄出来你的心脏是不可能真正健康得起来的。痛苦不是偶然的结果,它源自你的思想和欲念,趁你不注意的时机里渗入你的血液骨髓里,缓慢的孕育培养它们的子孙,等到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身体衩侵蚀时,已回身乏术了。”
  安乐闻言瞪他。装什么哲学家思想家,不就是想知道事情原由么,至于这样迂回曲折么!
  牡丹眉眼弯起,笑得牲畜无害。“别这样看我,还记得你曾说起过的柳宗元的那则寓言么?蝜蝂的行为是不是很傻?身子那么小却要硬要背那么多的重物,最后还坠地而亡,你现在不也正在学它么?行了,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诚心的问。”
  “林末那点劣根性跟你比起来简直就像马里亚纳海沟跟喜马拉雅山的区别!”安乐咬牙切齿的抬脚就踢过去,却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过,还被他捉住脚踝。
  “生气了?那好吧,你详细说,我仔细听,好么?”牡丹眼中闪过狡黠,放开他。
  安乐正想回话,房门轻启,安宁穿着小短裤小背心、一脸迷登登的表情拖着伤腿一步三摇的晃过来,近长沙发时突如其来的被牡丹的长手勾到自身上,长指夹起他小脸上的肉,揉揉掐掐,跟玩橡皮泥似的。
  “唔唔!”安宁迅速清醒了,赶紧拉开他的手,嘟起小嘴鼓起小脸斜起眼光,“越叔叔,人家刚睡醒!”
  “喔喔……”牡丹温柔的笑,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又摸摸因长期裹药汗而显得青黄的小伤腿,轻问:“末叔叔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去上学?”
  “有,他说再过一周应该就可以了。”安宁很高兴的答道。
  “别聊了,先去洗脸刷牙,然后喝点粥再吃药。”安乐起身把小家伙抱起来往浴室走,让他自己洗漱完毕又带回牡丹身上,自己则到厨房把特地为他熬的筒骨墨鱼粥热一热,威满一碗出来。
  “好像很好吃。”牡丹盯着碗道。
  “你要么?”安宁坐在矮凳上,舀起一勺凑到他唇边,一把童音**他:“来,张口,很好吃的喔——”
  安乐好笑的敲他一下,轻斥:“食不言寝不语,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当耳旁风了呢?快把这些都吃光了,不然明天末叔叔来接你去医院,我就跟他说娃娃……”
  “我吃我吃嘛!”安宁不依,乖乖端坐好,细嚼慢咽的吞食粥品。
  牡丹笑意盈然的睨了安乐一眼,问:“都是四哥来接去做复健的?”
  “嗯,你也知道,从这儿到医院费不少时间,尤其是赶公车。所以林医生只要不是在手术中,都会自己开车过来接娃娃,做完后没事也会送回来,有时候还会带他四下兜风。”
  “四哥真的很喜欢孩子啊。”牡丹笑叹,“他对亲友以外的人向来是不放在心上的,唯独聪明可爱的孩子例外,这奇怪的癖好真让人费解。”
  “他还想让我把娃娃过继给他呢……”
  话没说完,安宁已经肃然着一张小脸转过来,郑重道:“那不行的,我只跟哥哥一起,只姓安。”
  “娃娃,是谁教会你说这样老成的话的?”牡丹疑惑的望向其家长。安乐赶紧摇头撇清。
  “我自己懂的,不用人教。”小家伙臭屁的说完便又转过头,继续小口小口的舀粥吃,不再理会他们。
  牡丹朝安乐眨眨眼,揶揄:“这就是英才安氏教育出的显著成果,以后有孩子了得让你带,放心又省心,四哥虽然喜欢孩子,但他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会把孩子带到歪门邪道上,而你绝不可能,这取决于你们性格本质上的区别。”
  安乐冷哼:“我喜欢孩子就得给你做保姆呢,美得你吧!再说了,谁告诉你说我喜欢孩子的?我只喜欢我们家娃娃,其他孩子在我眼里仅仅是被称之为‘孩子’的小家伙而已,我没那么多爱心广布。”
  “嗯,我喜欢你的自知之明。”牡丹难得严肃的点了点头。
  安乐这下无言以对了。气氛就这么沉寂了片刻,他转头托腮专心致志的看安宁吃完粥,又帮他倒水拿药,待伺候他妥当,再把碗拿进厨房。
  牡丹把小家伙勾坐到腰上,兴味盎然的跟他进行一问一答式对话,先是随意漫问天气如何之类的白话,接着再深入问兄弟俩日常生活上的事,旁敲侧击的最后是引蛇出洞,话题漫延到怎么离家之类。
  安乐倚在厨房房门口斜眼乜那两个聊得很欢的大小人,冷哼出声。小家伙顿时激伶伶颤了一下,想起哥哥交待过的“不管谁问以前的事,一个字都不准提”的重要事项了,怯怯的半抬起小脸,端着可怜兮兮的表情望他,希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计较一时的口误。
  “弄好了?”牡丹不以为意,随性自在的招呼他,“过来坐着一起聊吧,有些地方娃娃说不清楚。”
  “我回房练字。”小家伙自动要求处罚,小心翼翼爬下地,慢腾腾挪回房里,关上门。
  安乐踱到牡丹身旁,居高临下的傲然睇他,鄙视:“你应该长在深山老林里或外星球上,在社会大花园里呆久了,日月精华你没办法吸收到,污烟废气倒是助你修了一身妖气了。”
  “山里空气好,适合生长。”牡丹歪头笑,挺得意的模样。
  安乐心里发毛,揪起靠枕就往他头上砸去,那小方枕弹了一下,滚落在地,他弯腰想捡起来时,手腕被一股劲力扯住,整个人便跟着往那力道方向倒过去,同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扣住他的后脑勺,牡丹艳丽无双的脸与他零距离贴近,似有若无的淡香也钻入他鼻间。
  安乐的脸颊上抑制不住越来越浓的粉红,恼羞成怒的干瞪了他一眼,拍开他的手。
  “安乐,我……”
  安乐怕他又讲出什么**不明的话,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他:“又怎么了你?吃饱喝足了你赶紧回去吧!”
  牡丹一脸无辜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要睡一下,六点钟的时候你叫醒我。”
  “现在才两点多,你回家睡吧!”
  “不,我撑不住了,外面又那么热……”语音桩降,眼帘也跟着阖上,恬静的表情显明是睡着了。
  安乐怔了半晌,想到宁柯似乎曾提过他睡觉的怪癖,随即蹲到一旁戳戳扯扯试探了一番,他果真是稳睡如山,一时好笑又无奈,两肘撑在沙发上凝视他:春山秀目,乳白的皮肤油腻,嘴唇红润似女子。有时候上天确实会独宠某些人,不仅财貌才情俱全,不一会儿也歪头睡着了,待听见山响的拍门声时,惊跳起来,见牡丹犹太在安睡后才跑着去开门。
  宁柯臭着一张脸重重踏进来,踢飞鞋子大步走向沙发,四仰八叉的瘫着,见睡着了的三少也不好奇,兀自问:“绿豆汤呢?”
  “没冰。我不知道你回来这么早。”安乐把乱飞的鞋子踢到一角落,进厨房给他端了一碗。
  宁柯稀里哗啦喝完,粗鲁的把碗丢到茶几上,一声脆响在小空间里尤为刺耳。
  安乐拧起眉,闷不作声的把碗拿回厨房。洗净放进消毒柜,再出来时已不见宁柯身影,而紧闭的房门里传出隐隐约约的说话和笑声,显然是他正在跟娃娃笑闹。
  真是多变的性情,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完全弄不懂是怎么回事!安乐腹诽着继续翻书,房门轻响,宁柯探出头,笑嘻嘻扬着个相框问:“安乐,这美人是谁呀?居然把相片放在床头上,不会是小**吧?”
  “你小声一点,有人在睡觉!”安乐扬起书想砸他。
  “没关系,天雷都打不醒他。”宁柯依然高声如故,走过来追问:“这人是谁?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病人你都见过。”安乐不无讽刺,视线转到相片上的人时,表情瞬间变得柔软。
  这相片是从安宁书包的小方袋里找出来的,那只方袋本来是用来装乘车卡的,因为学校近,两人都没办卡,所以平时袋里一直空着。在李伯那儿住下来的第三天,安乐见书包表面沾了些污渍,便将东西全取出来想彻底洗一洗,谁知会找出这个薄薄的彩色橡胶相框,而那相框里的相片更让他的心情激荡不已,那是萧香的黑白单人相,娴静的萧香侧着脸对他微笑。安宁说是有天晚上萧香送给他的,还要他好好保存,一定不能丢了。
  “是真的熟悉……”宁柯盯着相片低喃,可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在哪儿见过,于是又追问安乐:“说说,他是你什么人?你哥?你叔?还是……你爸!”
  “是你脑子残废!”安乐把相框抢进来,指尖轻抚相片里的人,轻言:“他是我很重要的人,只能这么告诉你。”
  “我看看。”
  一听这声音,宁柯和安乐同时迟疑的望向长沙发——牡丹不知何时已经威开了,他懒洋洋的半坐起身,朝他伸手,复述:“来,让我看看。”
  宁柯趁安乐没回过神,飞快将相框抽出来递给牡丹,人也往他身边靠,求证似的说:“是不是有点眼熟?我确定我在哪儿见过他的,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了,你想想。”
  “我记不起来了。”牡丹将相框递回给安乐,顺手将宁柯扫到一边,重新躺下后才慢条斯理问:“中午你去哪儿了?”
  这话明显是问宁柯,安乐将相框放置话几上,拿起书翻看。
  “你不都知道了么,还问。”宁柯横了牡丹一眼,瘫进一旁的沙发里,长腿搁在茶几上,吊儿郎当的模样。“先跟你打个招呼,哪天那姓莫的狗崽子再来惹我,我可就不管你们两家有什么渊源了。”
  牡丹抚眉默了片刻,轻言:“你给我悠着点,不然爷爷那边不好说话,我不想国为这种小事让他不愉快,明白么?”
  “行了行了,我知道。”宁柯脸上戾气隐生,刹那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一会儿又抬眼望了望貌似认真看书的安乐,猛的跳起来,一手撑在茶几上,另一手迅速将安乐拉起来往门口拖:“走,咱们去超市买菜去,晚上你照食谱做那个咖哩什么的试试。”
  安乐踉跄一下,将书丢回沙发里,然后使劲一掌拍向他背上。沉闷的“啪”一声响,宁柯诶哟叫起来,转头怒瞪他。
  “你的钱包呢?”安乐气定神闲问。
  “口袋里。干嘛?”
  “拿给我。”
  宁柯笑了笑,当真就抽出来给他。
  安乐打开见里面花花绿绿插满各类银行卡,乍舌,取出所有的——其实也就七八张——大钞后又给回他,一本正经的解释:“这是这个月的饭钱和我的工钱,下个月的再跟你拿。”
  “你趁火打劫。”宁柯怪叫。
  “孙子早千年多前就留话告诉后人趁火打劫的必然可行性。今天收你的,明天再收其他人的。”说着还意有所指的乜了眼笑盈盈的牡丹。
  “啧!小人!”宁柯咬牙切齿的将他拖出门。
拾荒 act 73 :流秋
  弹指间,又是红哀翠减的秋季。
  酒馆的工作很得心应手,安乐的薪水又涨了些,小费也拿得不少,不少女客喜欢他彬彬有礼的态度和俊秀中略带书生气的表相。人情、世故、工作、阅历不仅一步步的将他的心智磨练成熟,更将他的表相修整得圆融。即使他没有倾城倾国之姿,但他举手投足间的秀雅灵动却依然引人侧目。
  这个城市的秋天是美丽的,每天必走的大道两旁都植有高大挺直的白扬和梧桐树,每当车子从茂密的枝叶下飞过时,总会带起一阵漱漱声,那些欢快的枝叶们向人们哼唱它们独特的歌曲,向世间传达秋收了意义。
  有时候凌晨回来,踩着路面上零落堆积的落叶,沙沙作响,那声音在空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悦耳。依约相思碎语,夜凉桐叶声声。安乐会忍不住来来回回的走动,倾耳聆听那对他来说有如天籁的声音,也享受这份宁静的孤独。
  呼——
  朝天空长长呼了一气,安乐望着天际那轮下沉的弦月,脸上浮起淡淡的忧伤。
  不知江月待何人啊,去年的中秋历历在目,在期盼中亲人回家与他同欢,逛街、游、吃月饼、赏月、聊天,欢声笑语。今年呢?与谁同欢?
  缓缓抬起手挡住眼睛,掩饰眼中浓烈翻滚的情绪,此时的月色过于惨淡凄凉,以至于他心底的灰暗纷纷破土而出,见风就长,与空气里的寂寞分子结合,织成一个结实而绵广的网,将他罩在网中央,给他一个独自的空间,发泄他内心郁积的哀痛悲忧。
  凌晨五点,真是一个情感防线容易被击溃的时间。指尖有温热的液体滑下来,安乐放下手,怔忡的看着。指缝间蜿蜒着的被月色照得晶莹的东西是眼泪么?随手在裤子上擦干净,勾起一抹笑,踮志脚尖在滑溜的落叶上旋了几圈,动作间带起凉风,它们灵巧的钻入衣服纤维里,抚触柔软的皮肤,舒适又有些痒痒。
  头有些晕眩,他停下来,两手叉腰朝月亮张嘴——没有声音喊出,因为怕吵到安眠的人们,孩子气的向那轮弦月示威后,他轻笑出声,蹲下身拾起一片落叶,放在掌心仔细看。那叶片边缘有不规则的齿痕,不知是被害虫咬的还是天生残缺,不过,不论如何,它也算是寿终正寝、死得其所了。
  化作春泥更护花,不正是它的命归之处么。
  嚓——嚓——
  街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五点半,正是环卫工人们开始工作的时间。安乐望了一眼便飞快的跑进胡同里。小心翼翼的开了门又锁上,亮起鹅黄色的小壁灯,蹑手蹑脚的走进厨房,把冰箱里的料理好的鱼肉丝和豆腐拿出来,又从橱柜里端出小米、黑米、麦片等混合泡在一起的瓷盆,把这些东西合倒进高压锅里,开大火熬煮。
  等待的这半个多小时,他把闹钟调好,然后在沙发上睡一小觉,待闹铃响时,他立即起身去把火关了,再等三四分钟后把香喷喷又营养的浓粥盛出来,用勺子轻轻拌凉。
  六点半,安宁起来了,自觉的先梳洗上厕所,再换上蓝色西服式校服,然后坐在餐桌前等安乐把粥端上来。
  两人一起吃罢又一起出门,送安宁进教室后安乐才又回家,梳洗一番上床睡觉,中午十一点半起来去接孩子,吃了饭两人一起睡午觉,待二点钟又一起出门……
  这样规律的日子已经过了近一个月了。安宁在开学后的第四天也去学校了,老师们同学们都喜欢这个聪明乖巧的插班生。这段时间,他交了不少朋友,有时放学回来,会绕在他身边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课间的事、同学们的事,甚至连借铅笔橡皮这类小事,他都要巨细靡遗的告诉他,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润。
  今天也不例外。
  “哥哥,老师说下周一要重新选小组长,有几个同学想选柯乙,可我不想选他,他不适合做小组长。”
  正在看食谱做菜的安乐闻言,转过头笑问:“为什么不适合?他跟同学们相处得不好还是学习不好,或者性格不好?”
  “都有。他前几天才刚转学过来的,本来老师是想把他安排到后面的位置,可是他不乐意,非得坐我旁边,老师上课的时候他从来都不认真听,只会趴在桌上睡觉,同学叫他起来他还会生气,一生气就眯眼睛看人,害得同学们都说他是怪兽。”安宁嘟着嘴抱怨,“而且他从来不跟同学说话,也不跟我说。早上学习委员收作业时他没交,我问他为什么不交,他也没理我。”越说越委屈了。
  安乐忍俊不禁,手上利落的把菜盛进盘子里,拍拍他:“走,先吃饭,吃完饭你再说说他还有哪里不好。”
  小家伙帮忙拿碗到餐厅,刚坐稳就听见拍门声传来,他捂嘴笑道:“肯定是宁叔叔或者是末叔叔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俩?”安乐慢悠悠的去开门。
  果真的宁柯和林末。两人一进门就自动自发的进厨房拿碗筷,盛了饭招呼也不打一个便开吃。
  “因为他们拍门的声音特别大呀。”安宁这才回答。
  “不大声是会被人忽视的。”宁柯意有所指。这是经验之谈,绝不是胡乱造假。
  安乐懒得理他,兀自给小家伙布菜,催促他要全部吃光。
  “末叔叔,哥哥每天都叫我吃这么多。”安宁向林末撒娇,希望无所不能的林医生能用医学强理说服自家哥哥,哪知如意算盘打错,林医生居然连连点头称赞,还告诉他不能挑食,不然就永远都是这副瘦弱的身体。
  “专心吃饭。”安乐轻敲他脑袋,又转向林末两人,“林医生,你不是说最近很忙么,这大白天的怎么有空过来?还有宁柯,你不是说这一周都呆在那什么地方么,今天才周四,为什么你现在会在这儿?”
  “办完事不就回来了,有什么奇怪的。”宁柯头也不抬的边扒饭边答,“今晚你不用上班是吧?晚点一起去买些海鲜回来,六点钟小布三少他们也会过来。”
  这些人是真把这儿当行馆把他当小厮了,说来就来也罢了,吃干抹净后又说走就走,不过,看在他也是白住的份上,忍了!
  吃完饭安乐把外来者晾着,自己和小家伙一起去睡午觉,二点钟床后,发现这两人居然一人歪一边沙发睡得正香。忍着想踹一脚的冲动,他先送安宁去学校,回来再把两人叫醒,驱车半个多小时到南环路的海鲜市场买了大闸蟹、海虾和鱿鱼之类的新鲜物,顺道又在市场旁边的菜市买了宁柯至爱的羊排和紫苞菜。
  因为不是安乐付钱,他也就任两人挑挑捡捡,等买足驱车回到家后,发现东西真的太多了,冰箱塞满了还剩下两大袋没地方放,想了想,干脆叫宁柯帮打电话叫洛扬一起过来吃晚饭,他把多余的邻村——摆放在流理台上,清理干净。
  宁柯打了几通电话后进来告诉他:“多做些菜,凌沐易然他们也要过来。”
  安乐气结,把厨房门关上,泄愤似的在里面敲敲剁剁。声音从门缝里传到客厅,让两个闲人坐立难安,想放点音乐轻松一下时才想到根本没有播放的玩意儿。
  宁柯踅来踅去,挣扎了一下决定去回去把自己屋里那套闲置的音响设备拿过来,跟林末说了声后便出门了。
  于是,当安乐将食材料理完毕,打开厨房门把满满两大盘蒸好的海鲜端出来、却听到屋里回荡着悠扬的音乐声时,彻底愣了,完全想不出就这一个小时里这些东西是怎么变出来的!
  “呀——”林末两眼绿光的蹿过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手上的盘子拿到餐桌上,就这么站着快快乐乐的剥虾。
  安乐回过神,飞快将他扯到沙发上,色厉内荏警告再三,林医生总算举手以人格保证在其他人来之前决不动那些东西,怕他不相信,还说宁柯可以监视。
  “都是些只会监守自盗的东西。”安乐冷乜两人,遂又将餐盘端回厨房,关上门彻底杜绝那四道垂涎强光。
  五点半,宁柯去把安宁接回来。没过多久,人陆陆续续到了,可爱的洛扬进厨房帮忙,两人一起把弄好的菜端上桌,此时,桌边已围坐一圈狼人,很自觉的自己盛饭吃。
  安乐环了一眼在场的几人,没见罗小布和牡丹,便问宁柯,而埋头正聚精会神扒饭的宁柯闻言明显愣了一下,不以为意道:“可能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吧,也许这会儿正在路上呢,不用管他们,你先吃饭吧。”
  这顿饭吃到七点半才散席,凌沐林末等人赶回去上班,闹哄哄一伙人只剩洛扬和宁柯,牡丹和罗小布到现在还没出现,也没打个电话过来。安乐让两人自便,自己进浴室帮安宁洗澡。
  浴室不大,但却装了个黄铜雕花座角的白瓷浴缸,小家伙自从发现可以在里面学鸭子浮水后,每每吃过饭休息几分钟便兴致勃勃的提议去洗澡,把林末买给他的各色水球一起带上,玩十来分钟后才在安乐警告的视线中依依不舍的爬出来。
  今天不知是因为门口站着两个目光灼灼的叔叔还是怎地,小家伙突然扭捏起来了,脱了衣服后就紧捉住裤子不放,小脸蛋两边也红戏扑扑两团,眼神还躲躲闪闪不敢跟人对视。
  安乐回头横了两人一眼,不逐客令。
  宁柯无赖的笑笑,干脆整个走进来蹲在他旁边,让原本窄小的浴室更是摩肩接踵的无转身之隙。他兴味的伸手捏捏安宁的小红脸,另一手却迅雷不及掩耳的将他的小裤子扒下来,还顺势揉了揉那软绵嫩滑的小屁股。
  安宁尖叫,整个往水里蹲,两手还护在小屁股后,眼睛湿漉漉的委屈的望着他,瘪嘴纠正他:“宁叔叔不要学末叔叔,大人应该爱护小孩儿,不良的习惯也应该及时改正,不然以后会造成大错的。”
  “哈哈!”宁柯大笑,手伸进水里把他半捞起来,逗问:“以前末叔叔帮你洗澡的时候是不是老掐你摸你?你也这么告诫他了?他改了过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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