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池(出书版) 作者:起司【完结】(51)

2019-05-16  作者|标签:起司

  屋外栖鸟南燕影影绰绰,在视野里翻飞如真似幻,他依旧倚在门框上,时而向外微倾,我以为他要走,猛抬了一个清肆的商音,他倏地回头看我,掩饰不去琴音里微醺的神采。许久,喃喃地问道:“为什么是这一曲?”

  我骇然停了琴。……为什么是这一曲?

  我也想知道。

  春天就这样过去了,自我每一个清扬的商音和他的笑眼千千里飞逝而过,悄然无息的让人恋恋不舍。

  那天夜里我迎来了第一个暗杀的时机,翡翠说他很多酒,也许醉得不省人事了。我把剑改成了匕首,我想当我一刀刺进去的时候,可以近距离的看清他脸上每一寸表情,我想知道那梦里惊醒的眼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惊骇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酒量如海,十几坛烧刀子下肚居然只是趴在桌上摆弄着些瓶瓶罐罐。临近却发觉他用很细小的声音在哭,即使醉得一塌糊涂仍旧压抑不安。他似乎感到身边有人,径自拭去一滴凝固在鼻尖的水珠,抬起迷蒙的眼,眼里看得却不是我,“浅阳,即使是条狗,也该有家可归。”

  他静静地说,仿佛有些不甘,有些恶毒。

  烛火随风摇曳,同他飘忽的眼神一样惴惴不安,他使劲盯着我看了半天仿佛没有看到他想见的那一个,于是挣开我的手往回走,才走了两步,被地上的碎片滑了一下,失去重心的身体像被利斧摧折的枯树。

  我接过他倒向我的身体,我知道他有多需要我,需要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来转嫁他可有可无的怨憝,也许我的沉默寡言让彼此轻松适应。他始终在不断地对我表达爱慕,是否真的爱我想必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哪怕是假话说久了,就成真的了。他在用一种轻松且随便的方式爱上我,为了摆脱一种心情而如此轻易的让自己卷进另一段感情,总有一天他会发现他在饮鸠止渴。我看着他的眼再一次的想对他说,有些东西既然经历过了便也舍得放弃了,我们无法在回追往昔的梦里醉生梦死。

  窗外西风过耳竹漏轻响,七零八落的酒坛和流泻了满地的酒水越发显得屋室的狼藉,他醉眼迷离风情万种,满堂迤糜酒气翻卷着浪花一浪又一浪冲进我的眼。俯身咬开他被酒浇s-hi的衣襟,微微泛红的颈,情不自禁仰起的头。一丝凉风徐来,我顺势扯翻了幔帘,挡去一室能阻碍彼此冲动的秋凉,我不愿做破阵黄沙里飞过的客途孤雁,哪怕是逢场作戏也情愿醉死在来势汹汹的箭支上……

  手指滑过微s-hi的唇角,暗香浮动,身下的人微微侧身,仿佛深情又落寞的喊了一声,

  “何渝……”

  何渝!

  我一下子怔住了,全身如遭电殛。

  ……

  翌日正午他醒来的时候精神抖擞,看来也不记得什么了。我见到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走开为妙,他却跑过来拽住我,指着自己敞开的衣襟问道,“你昨晚该不会做了什么吧?”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笑着向我怀里一倒,“真是的,既然如此大胆,怎么不做下去呢?”

  “……”

  再度语塞。

  “你怎么都不说话呢?当真是无趣。”

  “……”

  持续x_ing语塞。

  很多时候我不是不想说话,只是无言以对而已。我脑中翻卷着昨夜错落的绮丽景象,不知忍耐了多久,我难以自抑的开口问他,

  “城主……也喜欢我么?”

  “也?什么话啊。” 他用力推开我,不知是真怒还是假怒道,“我岂是那种三心二意之人。”

  我尴尬的看着他声形并茂的表演,原来真的是心不在此,所以才可以如此的口无遮拦。

  习惯x_ing的扶了一下腰间,年少时喜欢同世家公子们打马s_h_è 猎,这个动作怎么也无法改去。

  他眼里忽然寒光一闪,袖笼在我面前翻开,亮出一把尖锐的匕首。我心里嗝登一下,有时候他犀利得令人恐惧。看来昨晚疏忽了,临出门忘了把这玩意拿走。满心防备的看向他,他却又堆起了一脸笑意,

  “你昨晚想杀我?……可是又没有下手。……还把我弄成这个样子……哈……”

  我一转身坐到假山石上,本想与他对峙,谁知他顺势就坐到我膝上,

  “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他在我怀里蹭来蹭去,蹭到我想把他按倒,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真想知道为什么?”

  他满面得色的搂了一下我脖子,反而又不问了。“我毁了你的家园,你必然想杀我。可我想看来……”

  说着指了指手中的刀,“下次再留下这样的证据,我会伤心的。你舍不得我伤心,对吧?”

  我轻轻一扯嘴角,“宇文也想知道……破坏了那么多人的家园,你是把大家当成无家可归的狗呢,还是当成你的同类?”

  啪!一个巴掌打过来。……意料之中的翻脸。

  颤抖的五指,绝对又决然狠戾的眼,却是一副仿佛要哭出来的表情,然后咬牙切齿的对我说道:“你若不想死,最好少说话。”

  “是城主让宇文说话的。” 我吊起下巴有些使坏的看着他,把刚才说的那串话又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心里清楚根本是在激怒他,可玩火的兴趣越发浓厚。

  他忽然灵光一转,指着树上一只刚从窝里伸出头的小鸟。我知道他要发怒了,却又无论如何都不愿向我坦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那一天我心血来潮的和他扛上了,也因此挨了一顿歇斯底里的鞭子。

  傍晚我倒在血泊里无法动弹,意识却清晰的让人难以置信。

  他怔怔的看着我,褐色的眼眸时而清澈时而灰蒙,有些凄涩的一笑,笑里仿佛很多无奈,“宇文,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杀你。”

  我张了张口,喉结被他手中的鞭子勒得死死的,吐不出半点声音。如果可以,我会告诉他有时候……我真的不想杀你。

  也不知过了几日,我以为我已经稀里糊涂的过去了,梦里才知道后悔小命丢在不该丢的地方,醒来的时候却对上昭和犀利的眼。

  我不知我在用什么样的表情看他,也许是一番嘲弄,也许是一股愤怒,因为在我即将开口说话的前一刻,他低沉而又缓慢的说道,

  “子昊,你最好别动肝火。这一针我若是扎不准,你也算因公殉职了。”

  眼前的人粗服布衣,却在无形中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霸道气质,他总是如此轻易的制止别人的言语,就如同阻止另一个的感情一样。

  一路银针扎下来,他认真不苟的脸上仿佛写着“我很用心”四个大字,其实是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直到最终甩下一副药方,背过身去准备走,我看不见了他的脸,终于把那句积压已久的话问了出来,

  “为什么是我去做?你明明有很多机会,他对你是如此死心塌地。为什么你自己不去做?”

  他倏地回头,仿佛高深莫测的看了我一眼,“子昊,你该不会是……”

  “不会!” 我及时打断了他的话,“子昊不会……以身试法。”

  他看似满意的笑了笑,临行到门口,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的问我,“他……有没有提到我?”

  我眼前瞬间浮现那个酒香满室的夜晚,身下的人深情又落寞的眼……“没有。”我不会说,决不会说!

  他仍旧没有回头,径自道,“我已经调了衍州庭卫军,你若真不想做,本王也不会为难你。……对了,你刚才说没有。那你怎知他对我死心塌地?”他说完叹了一口气迈出门槛。

  我一阵错愕。只得低首道,“唯我王是从。” 走得那么远,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毫无疑问,昭和的到来使我找回了每一天夜晚里最真实的感觉,厚重晦暗的沥青色宫阶,爬了满宫墙的潮s-hi的藓,不见刀光的刽子手,眼前再度晃动着楚王宫里那些站在风口浪尖上的飘摇背影……,最后一个,仍然是我自己。

  正要闭上眼冷静一下,却听到“匡当”一声,方阖上的门很快又被推开了,是东方。

  他满面焦急的冲进来,又愣愣地站住了,半天半天的说不出话,然后跪到我床边,很轻很轻的问了一句,“宇文,你还好么?”

  我一时惊讶得难以反应,只是……问我还好么。我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疲惫不堪的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再度沦陷在他的面容里,“还活着。” 我尽量冷静地答。

  他一侧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想他是真的爱我,可我却不知道自己是该满足还是该绝望。

  那段日子我滴水不穿的脸孔依然平静,可心情却浮躁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我无时不在想着如何带他远走高飞,还有我向往的平白浅显的生活终于有了眉目。可更多时候我发觉他是个绝不肯把自己的生活交给任何人的人,这让我反复挫败到了无所事事的地步。

  第一次和他下棋的时候着实惊讶,当真以为是什么不计路数的局外高人,直到他一子落到我围成的圈中间,紧接着又拿起来,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像不对。”

  我刚喝到口的一口茶顿时喷了出来,这才知道他原来不会。他显得尤其认真,丝毫没有在意到我喷了他满手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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