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不断 by 白欧泊【完结】(2)

2019-05-14  作者|标签:白欧泊


何征看着他。
何征隔着喧闹的人群、跃动的篝火、夜晚的沙滩看到他,在唱歌。

他又不仅是在唱歌,他一边随着鼓的节奏悠然点上一支烟,一边跳舞
——两手微微伸展,摆动身体——这是他通常的舞步。

何征就这么看了三分多钟,直到视频播放结束。
何征和他之间,还隔着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液晶屏,二十年。

  第1章
  一个中年女人给何征开了门——接着何征就站在了玄关,看着这套和城市里无数个出租房并无太大差别的房子,因为这里除了必需品并不会多出来什么有趣的东西。
  中年女人轻轻拍了拍盘在后脑的发髻,领何征进了客厅。他们谈了一会儿水电费、社区环境乃至这座城市的建设,她那双有些肿的眼睛十分有趣地上下打量着何征,待于何征目光交汇又赶忙避开了。她的微笑如常年接待客户似的,弧度基本一致酿不出一丝蜜来。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指引何征去关注客厅里的家具摆设,显然,她是急于把房子租出去的。
  那些旧家具并不像她所讲的那样富有人文气息和人情味,可是,何征打算住在这个院子里,而这是整个院子唯一的待租的空房了。
  何征跟着她走下楼去,突然看到小院里的石桌边人多了起来。
  “都是院儿里的老邻居,下午喜欢在这儿一块下下棋什么的,不过你放心,不吵的。”在一旁的女人大声说。
  接着,就像何征无数次渴望在梦中看到的场景一般,他一下就从人群中认出了他——在午后和煦的阳光下,一个穿着深蓝色上衣的男人,戴着银色的细边眼镜,嘴角因为棋盘上的局势而微微抿起,这略有些孩子气的表情与何征在很多抓拍的照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怀着激动而喜悦的心情,何征又看到他点上了一支烟,看到他那在秋天的空气中优雅地跃动着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少年时的影子。
  何征发现他要克制住自己这一刻的情绪真是极其困难。在他目光捕捉到那个人的瞬间,虽然他保持着与房东平静交谈的样子从石桌边走过,但他渴求的双眼却无时无刻不在设法把他吸入己内。他,这个相隔不过数米,真实在何征身边呼吸着的人,立刻超越了何征之前反复观看过的所有影像,成为他新的快乐的萌芽。幻象和真实在这一刻完成统一。
  可是,这还只是一个遥远的起点。何征会把这看做一个开幕的甜头。
  当房东把何征领到了院门口,步入人来人往的街道时,房东不抱太大希望地又对他介绍了一番老房子的好处。
  “我跟你说,真的很划算啦,你要不要租?”
  “租,当然租!”何征爽快地答道。
  上午的太阳十分灿烂,何征从一个有力的位置(卧室窗户)看到他站在院子里,正和一个老人在聊天。何征趴在窗台上,看着他穿着件浅灰色的上衣和深色牛仔裤,蓝色和灰色是他这几年常穿的颜色,偶尔也会有墨绿色和棕色,正式点的场合就从蓝色、白色和米色中选。
  年轻时喜欢的黑色倒是不曾见到了。
  脚上是一双耐克鞋,这倒是和以前没有区别,真美好。
  可是为什么,他走起路来也让何征愣了神——一个男人,只不过是一个不惑之年的男人——走路的样子怎么竟那么可恶地让何征一阵激动呢?分析一下,他个子不算高,但迈的步大而沉稳,腰背挺得很直,非常精神。
  下午云彩开始出动。何征装作出门散步的样子在院子周围转了一圈,在石桌边占据一个看人下棋的好位置,很快和几个人聊熟了。令何征大失所望的是,过了一个小时,看到他和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一起从外面回来了,并没有要下棋的意思——从以往的偷拍来看那个老人是他的爸爸。两人穿着同款的上衣,袖子从手肘往下的部分和颜色与衣服主体不同。
  何征和周围人一样盯着棋盘,却在他从旁边经过的时候卯足全身力气去感受他身上的气息,听到有几个看棋的人抬起头打招呼。
  “杜老回来啦?”
  “嗯,阿砚陪我出去走走。”杜砚的爸爸笑着说。
  何征这时也勇敢地如一个普通邻居般与杜砚对视,尽量抹杀掉自己眼中所有期待的意味。不断引起他内心波动的人先后跟几位邻居打了招呼,最后看到了他,也友善地笑了笑。
  何征曾在很多网友的帖子中看到过这样的描述,当杜砚转过头与他们目光相遇时,会露出友善的笑容。
  就是这样的笑容了,比想象中更骚动人心。何征想要描绘出他的的脸庞,他微笑时的神态——但他无法办到。因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杜砚时,他的**就蒙蔽了他的双眼,他还不习惯这样面对杜砚。该死,即使此刻让他闭上眼睛,他也能看到杜砚毫无戒备地在对自己微笑了,一个闪亮的、在岁月中磨去了一些戾气而显得有些温柔的面庞,即使何征不太确定该不该用“温柔”这个词来形容杜砚,但他此时周身已被一种带着光环的温柔所吞噬了。
  如果何征是个诗人,他会立刻为杜砚细长的眼角、为他整齐的牙齿,也会为他低沉的声音写一首诗,然后把它藏起来。
  但是他不是诗人,所以他只能用简单的词语来描述一下杜砚此时的样子。杜砚的头发很短,身形和以前的纤瘦相比是胖了不少,眼神明亮,皮肤白净。他说话的声音和在CD中的流畅听起来不一样,和广播采访中的断断续续也有所差别。但他说话的确是缓慢的、平静后面带着思索的。而他也不是旧录像中那个气场强大、一击即中让何征失去理智的少年,此时的杜砚身上混杂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少年时的傲气与成熟男人的淡泊。这不是娱乐杂志封面上的俊美偶像,或是健身杂志上的帅气模特,而是把回忆、幻想和现实糅杂在了一起。于是,在何征眼中,只有——此时的杜砚。


  第2章
  杜砚有过很多名字,爸妈给的,朋友叫的,粉丝起的(那时候好像还没“粉丝”这说法?),记者编的,还有那些讨厌他的人骂的。
  然而,在何征这里他就是“杜砚”。
  既非“阿砚”,亦非“杜神”,而是“杜砚”。
  在何征五岁那年,他看了杜砚的演唱会。当然,他是在家里看的VCD,演唱会也不是杜砚的专场,而是和很多著名歌手一起的,会场设在海边,全程两个多小时,杜砚在中间上场表演了几首歌。
  他开口唱时何征还不知道这是谁,只是觉得他一身黑的打扮立在那里和旁边穿着花衬衣花裤衩满场跑的人(后来知道那人是吴炽)很是不同,所以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他声音辨识度挺高。
  现在想来,杜砚那就是何征的音乐启蒙。
  直到半年前,何征的手机耳机坏了有一个多月,表哥送了他副新的,比以前买手机时送的那副要好的多。有了新耳机自然想来首好歌试试效果,何征在网上逛了一会儿就阴差阳错地想要怀旧,他下了几首杜砚的歌,其中就有当年在VCD上看的那些。
  洗个热水澡,身体为之放松。何征戴上耳机打算像往常一样听首歌就入睡,结果只是前奏就把他全身被热水放缓的细胞给瞬间激活了。
  这是那么多年前的歌吗?这种旋律、编曲、歌词、和声、演唱方式?
  儿时没有留意过的大量细节纷呈而来,每一项都可以单独拿出来在这二十年间作为热点来炒作来卖的,而历史的确如此——这些手法后来都被一些流行歌手使用过。
  何征甚至觉得耳边的歌声比一些歌手这个月新出的单曲都要时髦些,样样不落俗套的。
  除了混音效果使时代感得以确认,让何征找回了五岁时的记忆。
  那人在舞台上从容的样子和音乐,不知是该说经典还是超前,或许两者皆而有之。
  自从那一夜,何征感觉自己的耳朵被“打开”了,被“唤醒”了。
  他开始对乐曲的构成特别敏感——先是鼓、然后钢琴加入、接着吉他、扬琴、手铃……
  尤其是,杜砚的声音。多年前只是模糊记忆的声音,现在听来,竟在何征耳中直接与性感挂钩了。
  明明没有什么挑逗的痕迹,也不是夸张煽情的演绎,但在这一个人沉入黑暗的夜晚,他的确从中听到了恋爱的味道。换言之,杜砚的声音让他前所未有地浸入了爱意的气息中。
  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在QQ音乐、酷我音乐上搜索下载了所有能找到的杜砚的专辑,这才开始了解了杜砚的音乐轨迹,亦是其人生轨迹。
  越是靠后的专辑,便越是很少有所宣传,到了近几年的作品,何征这样每日上网在各大论坛上晃悠的人竟闻所未闻,一下子面对十多张专辑的曲目是十分吃惊也十足兴奋的。
  “凉拌藕片,不要辣。”
  在小院儿门口的家常菜馆凉菜柜台前站定,何征便张口点起菜来。几乎是同时,旁边过来一个人也用熟悉的声音开口点菜:
  “来份藕片,打包,不要辣。”
  何征心想,这人口味果然很固定。便稍稍向他那边看去,没想到他也正朝这边看。这该怎么打招呼?何征正犹豫,杜砚先笑了。
  “我是新搬来的,何征。”何征感到嘴唇有些干,没法调整出热情友好的声音来。
  “哦,你好。”杜砚的反应有些生涩,好像刚才微笑的不是他似的。
  “我们昨天见过一次的,昨天,下棋的时候……”何征见他还带着对陌生人的防备,没有继续接话的意思,就慌忙找话说。
  “哦,对,下棋。”他似乎想起来了些。
  何征本想随口问“你经常来这家店吗”,但转念一想怕自己像是在打探行踪,而且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已知道,并无打探的必要。
  “你也不吃辣椒啊?”
  “啊。”杜砚**地回答。
  何征更加仔细地观察杜砚:干净整齐的短发、极其简单看上去像是从优衣库出来的蓝色上衣、以及这么多些年来没怎么变化过款式的眼镜。
  在早期的演出中杜砚是不戴眼镜的,演唱会和MV中都没有,一双眼睛直看到人心里去。何征听说他倒是一直都近视,估计那时程度还不深。
  “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酒?”何征第三次在这家小店里同杜砚相遇时,听到他这么问。
  何征正左手来一口啤酒,右手夹一块不加辣椒的凉拌藕片,嘴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
  这惊讶可不完全是装的。
  “是啊。”何征应着,看到杜砚在桌边坐下。
  “我来打包几个菜。”他指了指柜台说。
  “哦。”这回是何征不知该接什么了。
  “你是住在……?”
  “我在二楼。”
  “老张他家对面,是吧?”
  “嗯,你是?”何征表情特真诚地明知故问。
  “我在一楼,”他顿了片刻说:“你楼下。”
  “那咱以后都是邻居了。”何征说完这句又觉得特别多余,跟居委会大妈似的。
  “啊,是啊。”杜砚也没什么词儿了,恰好这时候柜台那边把菜给打包好了,他就跟何征简单地告了个别,走了。
  何征记得杜砚以前不住在楼房的时候,是在一个特热闹的院子里,后来那一片全拆了变成了商业区,他们这些老住户才搬到了这一带。
  何征得以和杜砚开始熟起来,还是在这家店,而且是因为酒。
  但那天喝酒的不是杜砚,而是他的几个朋友。
  何征进店的时候,杜砚那桌已经喝上了,其中有一个穿唐装的就是那天下棋时见过的。那人看见何征就叫他过来凑个桌。
  按说要在平时,这桌是不必叫一个外人过来的,谈话不大方便。但此时坐到一张桌上了,何征就知道除了没喝几杯的杜砚外,其他人都已经有点喝高了。对面杜砚跟他打了个招呼也没再多说话,那穿唐装的热情地介绍起来了几个人的名字。不用人介绍何征也知道左边刘海有些长的那人叫阿宽,桌边那吉他就是他的;又高又瘦的那位是林普宁,鼓手;留着点山羊胡的是孔哥,也弹吉他也唱歌;右边穿着唐装的这位就是DJ余汇昭了。这些都是这几年何征看过的合影中,常出现在杜砚身边的面孔。其中不少合影照片是来自林普宁和孔哥的微博。要说这桌上没开微博的,就只有年纪最大的余汇昭和据说“不太懂电脑,只会用来做后期”的杜砚了。
  即使杜砚开了微博,也不会发什么内容。即使发了,估计以他的性格一思前想后又给删掉。
  何征是这么觉得的。他是想象不出杜砚和人在微博上@来@去,或者与人骂战的情景。比起语言攻击,他更像是索性删号得清净的类型。
  他就见杜砚吵过那么一次架,也没用什么脏字,就影响了后半生。


  第3章
  那天,一桌人喝掉了不少酒,钱是杜砚付的。余汇昭想抢先付了,没成功。第二次便是余汇昭请的,也叫了何征来。从第三次开始,账单便由几个人轮流支付。自那以来,这种做法开始延续。何征之所以能融入到他们的“酒局”中,大概一是因为很合余汇昭眼缘,有点忘年交棋友加酒友的意思;二是跟桌上两人都是邻居,不算是太“外人”;三则是他学着杜砚的样子,多听,少说话,就算开了口,也说的比杜砚还少,听到什么也从不打听。他和杜砚也通过这种方法熟悉了起来,虽然他们相差了二十岁。
  到杜砚家门口过好几会。走出小饭店后,有时会把阿宽他们送上出租车,有时就把喝醉的人先拖回杜砚家了。两人常常就在杜砚家门口分别了,何征装作毫不留恋地转身上楼去。
  “你也进来喝杯茶吧。”
  杜砚真开口这么说的时候,何征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有多紧张。尽管到单身男人家并没什么可让人心怯的(他爸爸住在一楼对面那套里,老张楼下),何征还是考虑了一会儿才跟着进去。
  比想象中更纤尘不染。早知道杜砚是个爱干净的人,然而看到房间里连暗处也没有堆什么杂物,茶几上整齐地摆着几本关于古典文学的书时,何征还是在心底赞叹了一番。
  “喝茶吧。”说着,杜砚给何征倒上了一杯。
  何征的心跳突然加快,这是自第一面后,何征又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在杜砚的手指上。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对它们着迷了。他真担心万一在跟杜砚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流露出“我喜欢你的手”的呆滞神情。
  “啊——”阿宽突然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有些迷茫地看着杜砚和何征。
  “醒了?”杜砚看着阿宽只是睁大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也——醒了——”孔哥抬了抬手说。
  “要不要喝点茶?”杜砚问。
  “要,谢谢!”阿宽说。
  “我也要,谢谢!”孔哥学着阿宽的口气说,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走调。阿宽也转过头看着他,好像在听一只喝醉了的唐老鸭在说话。
  “看看我干嘛?”孔哥没等阿宽的回答,摇摇晃晃地起身,在电视边的玻璃柜里翻了一会儿,拿出一张CD塞进播放器。
  何征和杜砚都注视着孔哥把客厅当成了舞池,还把阿宽也拉了起来。这时,何征听出来音响中正放的是U2的一首叫《Sweetest thing》的歌。他不禁觉得,这歌和自己心中所想还挺契合的。
  “这首歌很好听。”何征说。看来前几年的电台采访中,杜砚说他除了自己做的音乐外就不怎么听其他的,不一定是真的。
  杜砚点了点头,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多说话。
  “你没事吧?”何征问他。
  “没事。”杜砚随口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客厅中央,好像能从那两个带着醉意舞动的身影中看到别的什么似的。
  杜砚那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让何征觉得自己问话越了界。他准备转移个话题,好让对话维持下去。
  “那个……”何征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被从厕所出来的林普宁打断了。
  “喂——”林普宁叫着说:“你们几个,跳舞怎么不喊上我!”
  何征拿着茶杯坐在铺着米色软垫的木沙发上,一边看着阿宽他们胡闹一边瞥着旁边在抽烟的杜砚。他没有上去和他们一起,因为杜砚并没有跳舞的意思。
  现在,杜砚就在他身边,他却故意装作像一个认识不久的酒友那样对待他。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害怕他知道自己真的喜欢他。尽管如此,何征开始无法控制的住心里的混乱思绪。
  “把耳朵捂上。”身边的声音因为酒劲慢慢上来了也有了变化,“然后看他们的动作,你会发现很有意思。”
  何征转过头,看到杜砚正夹着烟,由下而上的烟雾在这一刻似乎也在随着节奏舞动。
  “如果没有音乐,”他继续说,“你看到的就是几个人,在一间小房子里以各种方式晃动自己的身体。”他说着,做示范似的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来吧,”他大声地说着:“把耳朵捂住。”
  何征笑了。看着杜砚正认真地捂住耳朵,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其危险的想法:对他轻声说——我喜欢你,我就是为你而来的。
  “你说什么?”杜砚看到何征张开口,似乎在说什么,把手从耳朵上拿开。
  “我说,给我根烟。”何征慌忙说。
  “哦,”杜砚把一盒烟递给他,“都说吸烟不好,这东西迟早有一天会要了我们的命。”
  “就是戒不掉,一旦喜欢上了,习惯了,就戒不掉。”何征点上烟,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尴尬地笑了笑。
  何征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时,又被别人打断了,这次是阿宽。
  “你们不来一起吗?”阿宽吐字不清地说。
  “我们在聊天。”
  阿宽看了杜砚一眼,又看了何征一眼,似乎没理解杜砚在表达什么,“哦,”他说,“你说你们在干嘛?”他大声地重复着这句话,何征确定阿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我说,我们在聊天。”杜砚突然把身体探向前,在阿宽右耳边大声喊出了这句话,镇的阿宽一愣一愣的就转回了“舞池”中。
  杜砚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似的笑了。
  

  第4章
  何征从银行出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打发着领完稿酬后的时间。他坐在星巴克里小口喝着抹茶星冰乐(点单后才发觉这天喝这玩意儿有点不合适),眼睛扫过排队的人们,满脑子想的都是杜砚。
  他这次没有执迷于杜砚的手指,而是回想在为数不多的采访中杜砚说过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通常在想些什么……猜测他的想法,这是何征新培养的习惯。早上睁开眼睛、吃饭的时候、入睡前,他都会这么做。他也知道,这样“追踪”一个人,过分了。
  但是无法克制。
  何征拿着从银行带出来的单子,把上面的数字扫了一遍,试图暂时不去想杜砚。他看到他的存款因为最新到账的稿酬又增加了不少,于是决定一会儿去买点东西。
  他走进那家被网友说是“杜砚每个月都会去一两次”的音像店,看到杜砚就在里面,而他也注意到了何征。
  “天气不错!”何征走过去想同他打招呼,但是突然有些思维困难,就冒出了这么四个字。
  杜砚笑着说:“就是有点凉。”
  “等太阳出来就好了。”
  “嗯,预报说明天是晴天。”
  “是啊,不过,天气预报有时也不那么准。”何征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天气预报的怪圈,他和杜砚就像中学英语教科书上脸上带着雀斑的英国小人一般在寒暄。直到何征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吃饭了吗?”
  “哦,吃过了。”
  何征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表,指针指向下午三点。
  又是一阵沉默,杜砚在店里转悠了一会儿,何征不忍心打扰他。几个人都在的时候,他和杜砚还能单独聊上几句,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又觉得怪怪的了。最后看到杜砚拿了张《听风的歌》结了帐。
  和杜砚在店门口告别后,何征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径直走去。走到路口拐了一个弯,他又绕回了那家音像店。
  “刚才那张纪录片,我也要一张。”他站在柜台边说。
  那次音像店的见面过去有一星期了。这天,杜砚、阿宽、孔哥、林普宁排练结束,余叔叫上了何征,几个人坐在小饭馆里一边喝酒一边讨论音乐节的事。
  “想去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举手!”阿宽说着,先带头把手举了起来。
  没有人应和。
  “好吧,那想去大峡谷音乐节的有谁?”
  没人举手。
  “何征,你来说,你以一个公平的角度来看,去哪儿好玩?”阿宽揣掇着何征回答。
  “我想去海边。”何征说。
  众人回以更长久的沉默。
  “有谁想去朗天音乐节?”余叔说。
  林普宁、孔哥都举起了手。
  “就这么决定了。”杜砚对桌上的每个人说,“我们假期就去朗天音乐节,在那里住几天。”
  何征对这个活动及其期待,虽然不是海滩音乐节,虽然他也只是“因为有空所以跟着一块去玩的”。
  “我一定要保护好我的吉他,”阿宽说:“可不能像上次那样让航空公司的拖运把它给砸了。”如果他的吉他能像孙悟空的金箍棒那样如意变化,他肯定会把它时刻揣在上衣口袋里。
  杜砚抽了口烟,不予置评。何征知道他是不可能看到杜砚像二十年前那般模样,站在台上唱歌了,但是就在这烟雾缭绕的瞬间,他们坐的很近,觉得什么美好的事都有可能在下一瞬间发生。
  何征和杜砚他们没和大多数年轻观众一样睡在帐篷里,他们住在主办方安排的附近酒店的标间。何征和杜砚在一个房间,因为林普宁和阿宽“太吵了”(他们夜里总要一起拿着平板电脑打游戏刷分),而孔哥和余叔都是带着老婆一起来顺便度假旅游的。
  到达朗天音乐节所在的旅游城市,他们安置好行李,就围坐在酒店后花园的草坪上喝了几罐啤酒,谈论了一会儿演出的事,何征认真听着,没插话,把两根烟变成了烟头。
  回到房间里已经快十点了,两人轮流冲了澡躺在床上。何征闭上眼睛快有半个小时了,杜砚那边一点动静也没。他轻轻翻了个身,转过来看着杜砚躺着的方向。
  “你还没睡?”杜砚突然开口说。
  “啊,没。”
  “睡不着?”
  “嗯。”
  “那……聊会儿?”何征借着黑暗试探性地说。
  “聊什么?”杜砚盯着天花板说:“你为什么搬过来?”
  “啊?”
  “现在新房那么多。”
  “地段挺好的,”何征没想到他会直接这么问,一边回答着一边组织着措辞:“我对住的地方要求不高,交通方便就行,与其住在几环外的新房,还不如市里的旧房住着舒服。”
  何征感觉他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就随口问:“那你呢,为什么一直住着?”
  “顺其自然,习惯了。”
  “你以前也像阿宽那样唱歌吗?”
  “嗯。”这个含糊的回答给了何征一点鼓励。
  “唱什么歌?”
  “普通的,就是普通的歌。”
  何征想起杜砚在电台采访中说,他不喜欢给音乐分类,把每首音乐一定要归到某个名目下去。
  “那现在怎么不唱了?”
  “自然而然,不唱了。”
  说完后他们都恢复了沉默。
  “睡吧,晚安。”杜砚的声音轻了下去。
  “晚安。”何征也轻声附和,透过黑暗看着他,心里想着:做个好梦。
  之后的数小时里何征都没有做梦,但他感觉这样的睡眠也十分舒服。他真希望一直在这个房间里住下去。
  到了音乐节的第二天,阿宽在台上唱了几首民谣,接着是孔哥带着吉他上场,林普宁坐镇鼓后,杜砚站在键盘边,舞台边上一棵大树的树枝正好微微遮住了他,造成了若即若离的效果。树下淡定坐着的是余叔。
  大多数观众在杜砚出场后都喊着他的名字,陪他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或者从音乐节宣传海报上看过简介的,甚至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才知道的,那些观众,情绪都高涨了起来。
  “杜砚,唱一个!”
  “杜砚,这次是爵士还是电子?”
  最初是有力的鼓声。孔哥手上的吉他也开始响起,接着是杜砚的键盘演奏进入。这样表演了几分钟后,台下一些年轻的观众开始疑惑。
  “怎么还在调音啊?什么时候调完开始唱啊?”两个女孩抱怨着。
  “你不知道吗?杜砚早就不唱歌了。”旁边一个男人大声科普说。
  两个女孩没说话,只是疑惑地点点头,从她们的表情何征就知道她们完全无法理解这表演的可看性。
  演出过了十分钟的时候,何征注意到一些观众已经开始散去,留下的大多是“能听杜砚弹会琴我这票价也值了”的死忠。他从旁边转移到了更靠近杜砚的位置,看到他仍在面无表情地弹奏着,仿佛在他的空间里只有几种乐器演奏的交汇,别的都不存在。
  表演过后,几个人上了主办方准备的面包车。林普宁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动都不想动。杜砚坐在后面,没有抽烟。在车上的时候,何征好几次都试图说些什么,但总觉得鲁莽地打破这份平静让人更不好受。
  

  第5章
  那天夜晚他们在街上散步,最后进了一家叫“印”的音乐酒吧。
  时间还早,吧里人还不多,杜砚一进门就被老板认出来了,坐下来聊了一会儿,老板拍了照,说要传到酒吧的微博上去。
  何征看了一眼老板手机上的那张照片,杜砚正低头喝着一杯水,身后是被灯光照的发红的吧台。而照片上最亮眼的地方是杜砚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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