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缺 作者:等登等灯【完结】(42)

2019-05-12  作者|标签:等登等灯


他找了林鹭六年,林鹭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无论如何也寻不到他。周崇慕渐渐明白,林鹭有心藏着,也有人帮他藏着,除非林鹭愿意自己出来见他,否则他再难寻到林鹭。
可林鹭愿意见他吗?如果愿意,当初又怎么会离开。
做皇帝渐渐没有什么意思了,当初他看重的大臣有贪赃枉法的,也有背信弃义的,他又提拔了许多人,也杀了许多人。有时他早起,会发现自己也已经老了,茫然间心想,他居然与他的阿临就这样蹉跎半生。
曾经他们那些甜蜜的热烈的亲密无间的往事,如今想起来,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那么远。远得有些细节周崇慕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锦华殿一直锁着。周崇慕有时候会进去看看,尽管打扫得干干净净,像是随时都要有人住进来一样,可那里面已经没有太多林鹭留下的气息,毕竟过了这么久,林鹭又是一个十分绝情的人,他并不会给周崇慕留下什么念想。
但周崇慕待在那里,就会觉得林鹭仿佛还在一样。
周崇慕四十岁生辰这一日,他的两个儿子为他cao办了一场盛大的寿宴。大皇子周琰若和三皇子周琰茗如今都是能独当一面的皇子了,周崇慕对他们谈不上偏爱,只希望能不偏不倚地让他们平等竞争,能者居之。
楚国发展蒸蒸日上,物富民丰,周崇慕年年寿宴已见过不少好东西,到了送寿礼的环节,三皇子寻不到什么特别的心意,只送了副用料名贵题字罕见的屏风。周崇慕夸赞了他一番,挥挥手让路喜拿下去收进库房了。
到了大皇子,大皇子神秘不已,说是为父皇准备了一分惊喜,请周崇慕移驾御花园一赏。
周崇慕是重阳节的生辰,金秋时节,原本花木凋零,而今年御花园里的荷花却开得旺盛,满池荷花竟随风摇曳,丝毫看不出秋意盎然,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心思做到的,周崇慕嘴角含笑,大皇子一看便知此事有门,道:“父皇莫急,好戏在后头。”
接天莲叶无穷碧绿里。有一叶扁舟缓缓驶来,船上站着一人,衣着素净,身形瘦削,路喜只看了一眼,心就揪紧了。他颤颤巍巍抬头看了眼周崇慕的神色。
周崇慕的表情说不清是惊喜还是紧张,他在原地并不曾表态,只怔楞着等着那船靠近。金秋的风卷起船上人的衣摆,看着风姿绰约,不似凡人。大皇子嘴角含着一丝笃定的微笑,等着那人开口。
船终于靠近了,周崇慕一路紧绷的心情忽然松懈了下来。
其实也并不是很像。
他的阿临眉眼含情,唇齿留香,这人似乎有点点像,又似乎哪里都差一些。
“臣林煜,见过陛下。今日特来祝寿,祝陛下福寿天齐。”船上那人道。
“父皇,林大人精通Cao木花卉种植,儿臣也是多亏了他,才在这金秋时节,为父皇送上一池菡萏,满园清香。”大皇子紧着林煜的话说完后讨巧地对周崇慕道。
周崇慕神色微动,道:“姓林么?”
“回陛下,臣姓林,单名煜。”
周崇慕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林大人留在宫里吧,替朕教教御花园的伺弄们怎么养花种Cao。”

麟国北境和胡族交接的Cao原地带,每到十月就已经北风漫天,大雪封山,这边村落居民豪爽,民风淳朴,唯一的不足是,实在里城镇太远,好在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有年轻人去麟国的城镇里赶集,带回些新鲜消息和新鲜玩意儿。
林鹭是前两年才搬到这里的。这些年他东南西北四处闯荡,万卷书已经读过,也该走走万里路,遇见喜欢的地方,他会多待一些时日,Cao原是他待过最久的地方了。
没别的理由,只是因为Cao原广阔,让人心情也跟着开阔起来,从前放不下的一些事,解不开的几个结,也都在这里得到了疏解。
更重要的是,这里民智未开,能让他自由在此生活,而不会被念着林鹭的名头喋喋不休。樊迎远有时会来看他,借着告诉他学堂近况的机会同他见面。
樊迎远家里生意做得大,林鹭这几年没少接受他和他家里的照拂与帮助。林鹭并不是喜欢欠人情的x_ing格,只是樊迎远总有理由说服他,又说孤身一人在外多有不便,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林鹭不习惯向樊迎远这样的小孩子示弱,樊迎远却半是真挚半是玩笑地说林鹭原本就招人心疼。
这实在是不像学生该同先生说的话,林鹭同他讲不通道理,只能逃之夭夭,没过多久又会被樊迎远借着学堂的事情再度找上门。
林鹭有时候很奇怪,周崇慕都找不到他,樊迎远如何找得到。樊迎远对此洋洋得意,说:“我们下九流有下九流的手段,先生莫不是忘了我是哪国人,最擅长做什么吧。”
林鹭只好告诉他齐国已然覆灭,以后多用些正经心思在正经事上。
这一日樊迎远又来了,他已经长成年纪正好的大人,又多亏林鹭教导他读书习字,修出一身风流文士的模样,时时嬉皮笑脸来见林鹭,竟也不十分招人讨厌。
“先生可曾听说,楚国皇宫里新收了位姓林的花匠?”樊迎远问道。
外面雪下得大,林鹭生了火在屋子里取暖,暖烘烘的炉灶上煨着一壶酒,他倒了一杯,笑了笑:“是么?收了就收了,有什么稀奇的么?”
“楚国皇宫里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要个花匠侍花给谁看?还是那楚国皇帝自己想人了吧。”樊迎远也倒了杯酒,小口小口地抿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林鹭看。
樊迎远自从知道周崇慕身份,说话总是夹枪带木奉不留情面,林鹭纠正不了他,渐渐放任,道:“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还是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樊迎远不死心,又道:“那麟国皇帝也许久不来了。先生,他们总是不可靠的。”
远瓷知道林鹭来了这里以后,曾来看过林鹭几次,心照不宣地隐瞒了林鹭的行踪。林鹭不想再同过去的人打交道,便请他少往这里来,远瓷恪守规矩,也或许是他朝中事务繁忙,便来得少了。
听樊迎远这样说,林鹭十分无奈,他总不好将过去的事情掰开揉碎同樊迎远说,只好敷衍道:“你还不走么?若是雪再下得大些,到了天黑便走不了了。”
樊迎远很想说若是走不了那就不走了,可林鹭这些年一直是这样,高不可攀冷淡无情,再多情也被他的冷漠耗得干干净净,他不知林鹭用这样的冷淡拒绝过多少人,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的心别这么冷硬。
樊迎远一杯酒还没喝完,林鹭便将他轰走了,若不是樊迎远身上背着书院的大事,林鹭很有可能也会让樊迎远日后别来了。他就是这样一个无情的人,樊迎远很清楚。
他时常想,林鹭是不是曾经也温和柔软过,如今这副模样,想必也是大彻大悟心如死灰了吧。

林煜留在宫中以后,周崇慕有时会让他去养心殿伺候笔墨。
林煜是没怎么读过书的。他像个粗糙劣质的赝品,做个形似七八分已经难得,无法再苛求精神和灵魂的共通,周崇慕已经饥不择食,连这样的赝品都使他用来寻求安慰。
因为读的书少,林煜在养心殿也无法同周崇慕说太多话。周崇慕每到此时总觉得养心殿像两个世界,一边是林鹭留下来的流光,和龙彩一起被精心收藏,被撕掉的那封信也端正悬挂在养心殿里。另一边则是j-i同鸭讲的林煜,他更多的时候只会木讷地附和周崇慕。
尽管如此,周崇慕还是想让林煜来,剑和信都是死物,只有林煜能让周崇慕有一种近在眼前的真实感。
林鹭当初刺给周崇慕的一剑,如今时光流逝,周崇慕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一剑留给自己的伤痛,天凉下来旧伤发作,他的健康、爱意、悔恨,都随着这个伤口一点点流逝。
南楚的冬日几乎不会下雪,外边只是s-hi冷,养心殿里炉火供得足,整个殿内暖烘烘的。林煜毕竟年轻,过来伺候笔墨实在受不住,便脱了外袍。
周崇慕正在批折子,林煜的衣袖卷起来一截,露出瓷白的手腕,他缓慢地研着磨,看起来心不在焉,手上的动作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周崇慕便抬头看了他一眼,林煜的脸红扑扑的,衬得他十分粉`嫩,他的领口歪斜,精巧的锁骨支棱在周崇慕眼前。
周崇慕忽然觉得疲惫。
林鹭也怕热,总是盖不住被子,睡下的时候裹得好好的,睡到半夜就把被子给蹬了。周崇慕总是说他睡相不好,夜夜都要为他掖被角。
后来林鹭受伤,身体状况一落千丈,宫里的银炭源源不断地送到锦华殿里。他就常常能看见林鹭气闷地坐在床榻上,他只穿一件薄薄的中衣,外边系着披风,一副坐不住了想出门的样子。
林鹭并不娇气,只是从前在周崇慕面前会娇气,会耍脾气,会任x_ing折腾。他在其他人面前都端庄得体。再后来周崇慕也变成了其他人。到如今,周崇慕与他只是天涯过路人了。
林鹭真的吃了太多苦。
周崇慕按了按太阳x_u_e,闷闷地咳了两声,林煜察言观色,立刻端了茶上前,又要主动给周崇慕揉按放松一下。周崇慕摆了摆手,说:“你下去吧,这边换其他人过来。”
林煜自忖是不是做得太明显了些,毕竟周崇慕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林煜对他心存敬畏,只觉得周崇慕一个眼神就能看穿他在想什么。
尽管不曾读书,但林煜还是很聪明,他很知道自己的倚仗。林煜不觉得做一个替身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人总是要往上爬的,像他这样没有出身没有学识的人,能做个影子,就已经算得上是命好了。
并不是人人都像林鹭那样一出生就拥有一切,还拥有天底下至高无上的掌权者的真心爱慕。同样都姓林,林煜甚至觉得林鹭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能被周崇慕这样的人喜爱,有什么可逃的呢?
林煜带着些不甘心退下,正好遇见了前来请安的大皇子。周崇慕收了林煜在身边,虽然没有因此而更宽厚地对待大皇子,但是周崇慕身边十几年都没人,突然收下了大皇子的人,臣子们的心思都转了几转,大皇子如今在朝野中很是春风得意。
周琰若规规矩矩请了安,周崇慕见他如今已长成一副英俊模样,难免产生一些舐犊之情,温和地叫他坐了。
周琰若已有长子风范,虽然未及弱冠,可待人处事,都自有一股气势,再加上他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又有天家尊严加持,周崇慕对他还是满意的。
周琰若坦坦荡荡同周崇慕说了此行的目的:“父皇,再过不久就是二弟和三弟的生辰,儿臣身为兄长,想为两个弟弟尽心cao办一场寿宴。”
周崇慕闻言挑眉看了看周琰若,周崇慕久居上位,不怒自威,又不怎么同孩子亲近,周琰若到底还是怕他,又解释道:“过了生辰,我们兄弟三人便都十五岁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也会封王建府,能在宫中聚在一起的时日不多,故而想热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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