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缺 作者:等登等灯【完结】(41)

2019-05-12  作者|标签:等登等灯


周崇慕总是在愧疚,在林鹭还不是现在的林鹭,也不曾是陆临的时候,周崇慕时刻都能感受到他热切的爱意。这种爱意让周崇慕心虚,他怕这爱意有一天遇上了不堪甚至难看的实情,会变得不可挽回。所以林鹭叛逃的时候,他甚至松了口气。
爱很奇怪。周崇慕一边惊心于林鹭一家的胆大妄为,一边不可自控地爱上林鹭。林鹭聪明,骄傲,他眉眼动人心思玲珑,周崇慕时常觉得林鹭其实并不是完全属于他的。他享受征服林鹭的快感,也心甘情愿沉沦在这种危险的亲密当中。
林鹭那边响起了轻轻的扣门声,周崇慕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他听见林鹭半慵懒半警惕地问:“是谁?”
楼下的小二谄媚道:“客官,店里还有些别的快活事儿,要给您送两个来吗?”
林鹭低声笑了,但很显然,他并没有松懈,“叫两个吧,要有点力气会干活的。”
周崇慕的心更慌了,他猛地站起身,悄悄地打开自己的房门,等小二领着两个小女子上来的时候,周崇慕塞给小二一锭银子,道:“你们下去,让我来。”
边境小城,何时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小二忙不迭让两个女孩儿下去,对林鹭的房门道:“客官,人已带来了。”
周崇慕很小心地进了门,林鹭懒洋洋泡在水里,周崇慕不敢直视。林鹭半眯着眼睛嗤笑道:“陛下日后买通下人商量的时候,声音可以再小一些,这样同直接告诉我又有什么分别。”
周崇慕有些讪讪的,他说:“我怕这里的人粗手粗脚的,阿临,你别随便叫人伺候你。”
林鹭睁开眼睛讥诮地看了他一眼:“陛下想多了吧,我昨天在外边睡了一整夜,叫两个人来舒缓筋骨罢了。”
周崇慕一时大为尴尬,他讷讷道:“那……那我来帮你。”
林鹭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不用,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林鹭的确是不喜欢旁人触碰他的,下人们的伺候另当别论,林鹭待人不亲,虽然看着脾气温和,实际上极难亲近,总有自己的距离感。
当初他接受周崇慕的亲近,一则二人自幼相识,二则,林鹭交付了自己的一腔真情。如今真心实意收场难看,林鹭当然不会再接受周崇慕。
周崇慕不舍得出去,厚着脸皮待在林鹭房里,没话找话道:“阿临,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他们全部的人?”
说到这样的事,林鹭总算略微提起一点精神,耐着x_ing子同周崇慕道:“他们跋涉千里进入楚国腹地,语言不通地势不熟,若非群体行动必定折损大半。我也说了,我们在野外睡了一夜,若是有人接应,或是身后有增援,他们根本无须如此狼狈。”
周崇慕心中觉得十分对不住林鹭,道:“阿临,这次将你牵连进来,实非我愿,好在你没事,否则我真的会后悔终生。我不敢请你回京留在我身边由我护你周全,我只能尽量不再让这些事波及你,搅了你的清闲。”
林鹭并不接周崇慕的话,任他一番心意晾在那里,他躺在水里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颇为玩味地道:“你这位陈淑妃的父亲,情报都做不到位还敢给人递消息,我若是他,必定第一件事就将我五花大绑,免得途中生变,这样让我大摇大摆的,可不是等着全军覆没么?莫非还当我是几年前的病秧子?”
周崇慕尴尬地不知如何作答,忽而意识到什么,问道:“阿临,你怎么知道那是陈淑妃的父亲?”
林鹭终于用正眼看了看周崇慕,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当初不是陛下亲自授意,让我了解您的后宫吗?那会儿陈淑妃还是陈昭仪呢。”

周崇慕不是第一次产生追悔莫及的感觉,尤其是此刻被林鹭冷眼看着,他觉得自己像是无药可救的蠢人,永远跳不出林鹭对他的讥讽和鄙夷。
林鹭并不是很关心他怎么想,水温已经不算热了,他站起身将自己擦干,乌黑的头发s-hi漉漉用白玉簪子挽在脑后。
他看着清瘦高洁,周崇慕觉得自卑而惭愧,他永远赶不上林鹭了,林鹭至今仍存赤子心肠,而他已经俗物缠身,变成了无趣愚钝的普通人。
这是他当初自己做出的决定,他在做皇帝和做`爱人之间选择了前者,又舍不下后者,如今两头都顾及不到,只有他如同被架在砧板上炙烤,辗转反侧,左右为难。
周崇慕越想越觉得心灰,林鹭已经走到床边准备放下床帏,一副闭门谢客让周崇慕走人的样子。周崇慕走到他床边,替他放下床帏,林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周崇慕只好退开两步,说:“你睡吧,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看你睡着。”
林鹭“哦”了一声,说:“那你看吧,看好了就走,把门关好。”
林鹭说完,真的便掀开被子上床,背对着周崇慕躺下。折腾了这么久,他也累了,根本没空照顾周崇慕多疑的心思,也没有义务去照顾他的想法。几乎刚一躺下,他就睡着了。
周崇慕听见林鹭绵长安稳的呼吸,在这几年间的分离之中咂摸出一丝岁月静好的滋味,仿佛林鹭从来不曾离开他,仍然留在他的身边。
他又想到自己离宫时那些糟乱的琐事,这种滋味又变得淡了,故此坐在林鹭的床榻边,他百感交集,却又无从开口。
“阿临,我来的时候宫里也出事了。荣儿被淑妃下毒,就当着我的面,我居然无能为力。你记得荣儿吗?你见过他,他很喜欢你。”周崇慕坐在林鹭身边,低声说:“太医说荣儿虽然x_ing命无忧,可以后也就只能那样了,毒太烈,伤了他的根本。那边又传来你出事的消息,我真的很怕,既怕自己一走了之,宫里再有变故,又怕自己来得晚了,你出了什么事。”
周崇慕叹了口气,握了一绺林鹭的头发在手心,说:“有时候我经常在想,我真的做错了太多,让自己身不由己,也毁了你的一生。你得多恨我啊,你多恨我我都受着。阿临,我知道你不会再原谅我了,但我……”
“原本就是没有关系没有交集的两个人,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吧。”林鹭突然冷冷的开口。
周崇慕顿觉尴尬,道:“阿临,你,你没睡着啊?”
林鹭仍然背对着周崇慕,将自己的头发收回来,说:“原本睡着了,陛下这样絮絮叨叨,当然不能再睡下去了。”
逐客之意如此明白,周崇慕只好站起身,说:“是我打扰你了,我这就走,阿临,你好好歇息。”
第二日天气极为晴朗,周崇慕醒来以后听不见隔壁房间的动静,见了小二来问,才知道林鹭一大早便已离开,连房费都只付了自己的,绝不让周崇慕有一点继续跟上他的机会。周崇慕知道林鹭不想让自己跟着他,便放弃了去他面前讨他嫌,传了消息让自己的人过来。
林鹭走到半途,遇见了前来接他的樊迎远,樊迎远年纪尚小,远远的看见林鹭,激动地滚下马来,林鹭慌忙下马,樊迎远抱着他嚎啕大哭,说是等了几天都不见他回来,以为林鹭不会再回去了。
林鹭一边安抚樊迎远,一边在心中盘算,樊迎远如今十五岁了,也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他这样急急忙忙跑来找自己,总让林鹭觉得他有别的心思。
林鹭只能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他不想耽误青春大好的年轻孩子,他已经心如死灰,可樊迎远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若真是那样,得同他仔细说说才是。
周崇慕回朝,陈淑妃一家被下狱,大皇子因为母家犯事,失去了继承皇位的机会,二皇子缠绵病榻,身体孱弱,在朝臣眼中,一直令人看不透的立储之事到此已基本尘埃落定,落在了三皇子的肩上。
周崇慕并没有对大皇子表现出任何不同或偏见,他已经折损了一个孩子,不能再武断地毁了另一个孩子的前程,一切都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没过多久,他将皇子统一送到教习所,让夫子为他们开蒙。林鹭的学堂也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孩子们再次恢复了课程,南楚准备举行再一次的科举考试,一切都走在正常的秩序上。
只有周崇慕知道,他与林鹭已经越来越远,如果他不主动追寻林鹭,林鹭永远不会再跟他产生任何交集。
樊迎远十五岁这一年,照理已经可以参加科举,但他却以故土覆灭的理由选择留在林鹭的书院,帮林鹭处理书院的日常工作。林鹭心中的设想越发被证实,多次想同樊迎远好好聊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樊迎远自己也总是装傻,一副尊师重道一心只为学堂的样子,故此只能作罢。
宁和六年春闱前,周崇慕下旨,取消进士及第后统一入翰林考内阁的规矩,规定新科进士由朝廷统一培训教导,凡中进士皆能入仕。自此,南楚沿袭百年的翰林再考规矩被废除,科举考试最大的弊病得以根除,完全保证了朝廷不会再出现顾澜这种人才因为翰林再试不过,而被荒废数年的事情。
此令一出,极大地刺激了南楚的科举考试,四面八方的学子纷纷赶赴京城。屡经战乱,南楚盛世之风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人人都渴盼做一治世能臣,名垂千古。
顾澜在外放多年后,也终于回到京城,与丞相李序平分秋色,二人以左、右相分庭抗礼,互相制衡又彼此扶持。
在与齐国一战中表现突出的武将郭可奇执掌京畿亲军,南楚禁军掌握在暗卫手中,暗卫又掌握在周崇慕手中,京畿亲军几乎是除禁军外最受周崇慕看重、离周崇慕最近的军队。周崇慕如此信任年轻将领,又让南楚沉寂多年的武将势力活跃起来,以期得以重用。
上一次科举考试中遴选出的人才,近半数被放置到齐国旧部,帮助齐国重新开发规划。齐国原先的商户仍然保留,军队重新整编,由工部派人前去规划齐国农耕。
齐国军队被整编进南楚部队,受到一视同仁的训教,其中不合格者或开除或惩戒,以铁血纪律勒令齐国旧部受训。
周崇慕不比赵盈堃,他闲时不爱种花遛鸟,也不爱吟诗作赋,为人冷酷勤政,最爱突击视察齐国旧部训练成果。周崇慕自己有武艺傍身,也并不怕齐国人对他来一次“复国暗杀”之类的事情,甚至在顾澜看来,周崇慕实在是勤勉得过分了,他像是赶着日子要把自己想做得都做完,好给那个人一个交代似的。
可那个人真的需要吗?
宁和七年,林鹭将学堂交由樊迎远,离开了北宁城,此后数年,茫茫江湖,周崇慕没有再寻到林鹭的踪迹。

一个人若是不想藏,其实是很容易发现他的踪迹的。相反,一个人若是想藏,那就无论天涯海角,都很难找到他。周崇慕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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