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 by Maylein(情有独钟/**情深/破镜重圆)【完结】(13)

2019-05-07  作者|标签:


  于是梁太傅当了回月老,亲自为阿青和阿柔操办了婚事。
  只是,从未问过阿青的过去。
  
  风荷前几日还取笑过阿柔,说她眼光真好,给自己找了个宝。
  却不想,今日就有所谓的旧主人找上门来。
  
  按照弃奴的相关规定,主人就算是弃了自己的奴隶,想要要回来的时候,依然有优先权。而阿青这种,既没有认新主,又没有待在弃奴该待的地方的奴隶,只能以逃奴论处。
  
  这算什么事啊?
  风荷凝眉看向阿青,阿青一脸木然。
  他当然清楚这些规定。
  所以他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紧紧握着阿柔的手。
  
  


37

37、第十章 相逢如梦中(3) ...


  容霖按照礼节问候了梁太傅,梁太傅倒是个随和的老人,笑着摆手道:“老夫老了,早已归隐山林,容大人不必这么客气。”
  容霖便道:“晚辈尊重的,是太傅的人品,与官位无关。”、
  “哦,容大人你说来听听?”梁太傅摸着胡子道。
  “太傅您为官多年,位至三公,之后又教导东宫十数年,未尝谋过一分私利。梁公子他名满京师,太傅却不愿他入仕,如此名节,可光耀千秋。”
  梁太傅呵呵笑道,“容大人你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清正廉洁是为官本分,老夫又有什么可自傲的。至于琦儿……是他无心官场罢了,又岂是老夫能左右的。不过小子,你的心意老夫领了,说吧,到此何事?”他说到后来,语气中已把容霖当做了晚辈。
  容霖道:“晚辈并无他事,只是听说太傅在此隐居,特来探望。”
  “你的这位朋友呢?”梁琦出言提醒,他之前听唐少卿说过求医之事,而唐少卿脸色也确实不好。
  容霖一经他提醒,连忙道:“梁太傅,听说您医术高明,我这位……朋友,他之前中过毒……”说着便把唐少卿拉了过来。
  
  唐少卿自己也是名医,其实并不愿把自己目前的状况展示给外人看。
  不过见容霖那么急切,也就没有反抗地挽起衣袖露出了右腕。
  梁太傅伸手诊脉,片刻后忽然脸色大变,“你……”
  继而又道:“你自己知道?”
  唐少卿微笑,颔首。
  “这些日子配的药方能给老夫看一眼么?”
  唐少卿道:“可以,请梁太傅容我随您去书房细谈。”
  “老夫这儿没什么书房……嗯,来我药庐吧。”
  唐少卿点头,同时对容霖道:“小容,你和梁公子聊聊,等我片刻。”
  容霖忧虑地问:“没事吧,少卿。”
  唐少卿回了一个让他安心的微笑,“没事。”
  
  唐少卿随梁太傅进去后,容霖便又和待客的梁琦聊了一些诗文相关。
  眼见着快过午,实在忍不住问道:“梁公子,刚才陪太傅进来的那个奴隶是……”
  “哦,你说梁六啊,”梁琦干脆地道,“是我家的家生奴隶。”
  “家生奴隶?”
  “是。”
  “不可能啊,实在太像了……”他喃喃自语了片刻,忽然想起那个叫梁六的奴隶手上缠着白布,便灵感一闪道:“梁六的手怎么啦?”
  除非是要掩饰弃奴之印,不然没必要包得这么严实吧?
  梁琦若有所思地看了容霖一样,道:“他前阵子陪我上山打猎,被野猪抓伤了。”
  容霖质疑:“这么巧,梁公子不会是想隐瞒什么吧?”
  梁琦便有点火了,道:“容大人,这儿是梁家,您的语气未免太不敬了。”
  他不知道容霖和阿青是什么关系,但是在听阿青解释之前,他不会随随便便就把阿青给卖了。阿青是弃奴的身份,又不肯再认主,梁琦虽然不怎么管事,也知道这样的奴隶被外人看到的话,是可以举报给官府的。再说容霖是云州刺史,梁琦就更不能随便说出阿青的事了。
  
  容霖并不知梁琦的顾忌,再对自己的失礼表示了歉意后,又解释道:“其实下官少年之时,家中给我配了一个贴身照顾的奴隶,后来因故失散,而他与刚才下官看到的那个奴隶,实在是太像了,所以请梁公子见谅下官刚才的失礼。”
  
  因故失散?
  说的真好听。阿青明显是被主人家弃奴的,这叫因故失散?
  不过此时,梁琦并不想追究这个问题,沉吟了片刻后,道:“一个奴隶而已,既然失散多年,容大人何必再放在心上?”
  容霖苦笑道:“不瞒梁公子,实是下官对不起他。”
  “哦?”
  “不过这个说来话长……”容霖停顿了一下,正色道:“其实,就算找到他,我也未必要把他重新放在身边。如果他过得还不错,放他自由也未尝不可。”
  “自由?”梁琦嘲笑道,“我朝律例,一朝为奴,世代为奴,从未放其自由这回事。一旦主人不要了,便是弃奴,下场比跟在恶毒的主人身边还惨。”
  “是啊,所以我也只是说说。我是说,若他跟了个好主人,日子过的不错,我不会强迫他回到我身边去。况且,我也没这个资格。”
  容霖诚恳得让梁琦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午后他就和唐少卿一起离开了。
  梁琦赶紧叫了阿青过来问话。
  梁琦开门见山地道:“容大人说他家曾有个家生的奴隶叫阿青,长得也和你很像。阿青,你认识他么?”
  阿青沉默地点头。
  “前主人?”
  继续点头。
  “他让你成了弃奴?”
  仍是点头。
  “为什么?”
  “……因为,阿青犯上。”
  “犯上?”梁琦皱眉,犯上这事,可大可小,容霖看起来也不像是恶毒的主人,能让他下狠心弃奴,想必阿青是犯了很大的错误。他想了片刻,决定不去追究此事。
  他想到阿青身上,有两个弃奴之印,应该跟过起码两个以上的主人,便继续盘问道:“他是你的第一个主人?”
  “嗯。”
  “他弃了你后,你就认了新主人?”
  “嗯……隔了两年后。”
  “新主人又为何弃你?”
  “……”
  “阿青别紧张,我只是问问,并没有惩罚你的意思。”看到阿青发抖,梁琦便有些不忍心,“算了算了,你不愿说我也不问了。”
  “……叛主。”
  “啊?!”
  “阿青背叛了主人,让主人受了很大伤害。”
  “阿青……我觉得你不是这种人。”
  阿青抬头,凄然道,“公子,阿青不是好人。”
  
  ------------------
  之后容霖就常常往青阙山跑,成了梁太傅家的常客。但他再也没有提过阿青的事,阿青也避着他,不敢见他。因此容霖每次来的时候,阿青总是很紧张,阿柔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直到两个月后的初夏,容霖再次带着唐少卿上门的时候,阿柔趁着倒水的机会跪在容霖面前道:“容大人,奴婢有事求您。”
  “阿柔?!”梁琦恼火地道,“阿柔你想干什么?”
  “公子,请您先回避一下,阿柔想和容大人谈一点私事。”阿柔不卑不亢地说道,显然是有备而来。
  梁琦考虑了一会儿,起身离开了房间。
  唐少卿看了看容霖,又看了看这个毁容的女奴,也起身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容霖和阿柔。
  容霖道:“你是谁?想和我说什么?”
  “奴婢是阿青的妻子。”
  “啊?!”容霖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些日子,他其实早知道梁六就是阿青,可他一直没有说破,这是他第一次,从梁家人口中明明白白地听到阿青这个名字。他从不知道,阿青已经娶妻,而且,还是一个脸上刀疤纵横,丑的让人无法注视的女人。阿青会喜欢这样的女子么?阿青肯定不会喜欢的,阿青也喜欢漂亮的东西。那就是被人逼迫了?
  容霖心里又酸又涩,难过极了。
  于是说话的语气也恶劣起来,“什么事?有事快说,我没空听个奴隶闲聊。”
  “奴婢只是想对容大人,说一些阿青的事。”阿柔一点都不理会他的恶劣语气,不紧不慢地道,“阿青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容大人也想知道,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离小璧出场,还有一段距离啊


38

38、第十章 相逢似梦中(4) ...


  三月过去是四月,四月之后是五月。五月榴花盛开,正是明媚天气。
  卢云璧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待着刺史府的马车。
  回过云州快到三年了,刚回来的时候,他就在祁连的建议下,装了假肢,努力练习,到如今终于能够勉强拄着拐杖站立。在轮椅上坐了十几年,猛然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周遭的景色,已是如此不同。
  站得高,视野便也开阔了。
  过往十几年总是坐着,连带心胸都狭隘了啊。
  卢云璧微叹了一口气,已望见刺史府的马车远远驶来。
  
  马车在他面前停下,难得是由唐少卿驾的车,他一手拉紧缰绳,另一手才轻轻掀起帘子,探出了容霖的笑脸,“卢将军,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去接阿青回来么?”
  卢云璧点了点头。
  从容霖告诉他,探知阿青下落的那一刻起,他就等着去接他回来的这一天了。
  他必须亲自接他回来,亲自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容霖见他如此坚定,也就不多做劝说了,只是说,“跟上我的马车。”
  听闻这一句话,祁连扶着卢云璧上了早已备好的将军府的马车。
  
  一前一后两辆马车,慢慢地驶出了云州城,在城东兜了一圈,又驶了回来。
  祁连亲自驾车,见状便低声对车帘后面的卢云璧道:“将军,先别出来。若情况有变,属下定会拼死会将军周全。”
  容霖在绕圈子,虽然不知他出于什么缘故,但他带着卢云璧城内城外地绕圈子这一事实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卢云璧很沉得住气,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只是让祁连跟紧了容霖的马车。
  他倒要看看,容霖想玩什么把戏。
  
  于是将军府的马车,跟着刺史府的马车,在云州城内外绕了好几圈,直到黄昏降临。
  黄昏降临时分,容霖的马车终于停在了,离云州刺史府不远的一条小巷外。
  
  那是一条小而狭长的巷子,仅容两人并肩而过,马车什么的,根本驶不进去。巷子两旁是高高的围墙,地上,则铺着方方正正的石板。巷子尽头,是一扇黑色的矮门,门边突兀地挂着一盏红灯笼,在黄昏中刺人眼目。
  
  容霖跳下马车,来到卢云璧的马车前,微微一笑道,“卢将军,请下车。到了。”
  卢云璧掀起车帘,目光静静地投入小巷深处。
  他盯着那一盏红灯笼看了许久许久。
  久到容霖忍不住再次提醒,“卢将军,到了。阿青就在这里。”
  卢云璧这才转过头来,盯着容霖的脸道,“那是什么场所?乐坊?”
  乐坊是官家办的**,卢云璧这么问,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没想到容霖笑得开怀,“卢将军,你以为阿青当小倌了么?怎么可能啊,他一个弃奴,哪有卖身的资格。”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卢云璧又问了一遍,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显出了一分威严,和一丝愤怒。
  容霖这才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告诉他道:“云州奴隶配种所。”
  
  车帘哗啦一声放下了。
  卢云璧静静地坐在车里,强迫自己去理解容霖这一句话的涵义。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九个字,听在卢云璧耳中,顿时好像惊雷一般。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来到这种地方,可他显然是明白配种所的意义的。大晟盛行奴隶制度,平民百姓,达官贵人,不分等级几乎家家户户都养有奴隶。可和高官巨贾们家中各色奴隶齐全不同,一般百姓人家,也就养一个两个女奴。女奴既温顺听话,又能洗衣做饭,抚养孩子,还能刺绣女工,补贴家用,对一般百姓来说,是很好用的东西。而男奴容易不听话,容易和女主人闹出点事情,在小门小户的百姓人家中,又不像女奴那么有用处。于是数百年来,绝大多数的百姓家中,只会养一两个女奴,至于男性奴隶,多半生下来就被送往官府,由蓄奴院抚养至十岁,然后押往矿山盐场,做一些挖石修桥铺路的苦力活。这就造成了,城中极端缺乏男奴的局面,主人若要家中女奴,产几个奴隶崽子增加财产,就必须费劲心思去找到合适的男奴配种。一开始是一些目光敏锐的商人,养几个健壮的男奴做配种之用,后来官府看到了这一点,就发出诏令禁止奴隶私下配种,同时,在每个州的州府所在地,建立了官办的配种所。
  
  云州奴隶配种所,显然是由云州刺史府所管辖,所以才会在刺史府附近的小巷中,建立这么一个隐蔽僻静的院落。
  卢云璧由祁连搀扶着,慢慢爬下了马车。假肢果然仅仅是假肢,就这么一点点心思动摇,就连站都站不稳了。卢云璧并不否认自己的恐惧,还有什么,比阿青在奴隶配种所这一个事实,更让人恐惧的呢?
  可他仍是坚毅地站立着,不想在容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来。
  所以对祁连说,“你在外面看着马车,我自己和容大人进去就可以了。”
  “将军……”祁连一脸担忧。
  卢云璧拍拍他的肩膀,抿嘴轻笑道,“安心,我一会儿就出来了。”
  
  而容霖只是轻轻瞥了卢云璧一眼,随后就转身往前走了。
  这个时候,还装无所谓么?这种场合,你还能笑出来?那么阿青在你心中,究竟有多少地位?
  
  卢云璧跟着他的身后,艰难地往前挪动着脚步。
  他心思纷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现实,便只是麻木地,跟着容霖挪动脚步。木头做的假肢很硬,卡着膝盖上的骨头,他摇摇晃晃地,也不知道究竟痛还是不痛。
  倒是容霖身边的唐少卿,见他脸色愈来愈苍白,赶紧过来扶住了他的肩膀。
  
  “没事。谢谢唐少侠。”卢云璧勉强微笑了一下。
  没事的,他在心中也对自己说道,等会儿见了阿青,把他接回来就行了。既然知道阿青的行踪了,不要说奴隶配种所,刀山火海都没关系的。阿青是那么温顺忍耐的性子,他不会说什么的,大概也不会责怪什么。到时候好好道个歉,把他接回来,就没事了。
  
  容霖走到黑漆木门前停住了,轻轻扣了扣门环。
  片刻之后,门开了,一个灰衣的中年男子,站在门的里侧伸出了手掌。
  “他是要配种文书。”容霖淡淡笑道,掏出一块令牌给他,又出人意料地回头对卢云璧解释道,“女奴想要配种,必须带主人亲自书写的配种文书,和二十文钱。这个配种所是云州刺史府抚政司直属的,所以不会坏了规矩。”
  “当然,我也没有配种文书,我只是给了他云州刺史府的令牌。”容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走进门去。卢云璧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跟了进去。
  
  进了门才见是一块空地,地上横七竖八地搭着竹竿,竹竿上随风飘扬的,是白色的床单。
  容霖驻足看了一会儿,道:“看来这边的生活还不错,还给奴隶垫床单。”
  这时前来迎接容霖的管事模样的男人已经走到了跟前,见容霖这么说连忙赔笑道:“床单比较方便清洗血迹。容大人可能不清楚,其实不少来配种的女奴,仍是处子之身。当然当然,奴隶的处子之身不值钱,被谁破了都一样。只有哪些想不开的女奴,还在奢望着被主人破身。”
  
  容霖也笑,“看来在这里配种的男奴,艳福不浅。”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卢云璧,果然卢云璧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了。本就苍白的脸上,几乎已经没有了血色。只有紧紧咬着的唇,咬出了一丝血痕。
  
  容霖继续往前走。
  配种所的屋子,外面看过去就如堆粮草的仓库一样。进了屋子,才发现是宽阔的大通间,一间屋子里,并排放在二十张左右的竹床,床上或坐或躺,或正与女奴交|欢的,是一个个目光呆滞、眼圈发黑的男|奴。
  屋子里弥漫着令人恶心的气味,容霖只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就赶紧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干呕。卢云璧却靠着门边的墙壁,在里面怔了很久,才麻木地走了出来。
  
  容霖看过去,发现他的脸上极其平静,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一点血色。白的透明的肌肤,在朦胧的黄昏中,仿佛失去了生气。
  唐少卿搂了容霖的腰,轻轻在他耳边道,“你做的太过了。”
  “过?”容霖低声反驳,“他只是看一看罢了,阿青可是在这种肮脏龌龊的地方整整呆了一年半。”
  
  “一年半?”卢云璧听到了容霖的后半句话,忽然惊醒过来,“阿青呢?容霖,你不是说阿青在这儿么?”
  “阿青是在这儿。”容霖看着卢云璧终于显示出慌乱的表情,冷冷地道,“你跟我来。”
  
  


39

39、第十章 相逢似梦中(5) ...


  容霖拉了唐少卿的手,快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走的很快,卢云璧都有点跟不上了。先前那个赔笑的管事,见卢云璧似乎是腿脚不便,便停下来扶了他一把。
  “不用。”卢云璧冷冷地甩开了他的手。
  那管事讨了个没趣,正想发火,可看卢云璧衣着华贵,又是刺史大人带过来的客人,便生生忍下了怒火,继续赔笑道:“公子,您慢慢走,就在另一头,没几步路就到了。”
  卢云璧扬起头,容霖和唐少卿已经走的了院子尽头。那一头是孤零零的一幢房子,石头砌成,一扇乌黑的铁门,嵌在石头墙上。
  那管事见他不理人,就跑到容霖跟前去了。
  容霖和他说了一句什么,他就掏出钥匙开了门。
  随后卢云璧就见到容霖转过了身,背靠着墙面向自己站着,似乎在等待自己走过去。夕阳最后的一缕光芒,透过云层洒在了院子里,卢云璧眼前晕红一片,可容霖的整个身子,却隐没在阳光无法照到的阴影里。
  
  卢云璧花了很大的努力,才拖着假肢走到容霖跟前。
  容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跟我进来。”
  石头砌成的房屋密不透光,里面一片漆黑。
  唐少卿点了火折子,然后,卢云璧看到了一排一排整齐的木架。
  他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
  尖锐的痛。
  容霖转过头看着他,眼中忽然显示出了卢云璧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痛苦。“阿青就在这里,你自己去找他吧。”
  卢云璧身子一晃,赶紧扶住了最近的木架。
  “阿青怎么会在这里?”
  容霖避过了他的目光。“林管事,请您向卢将军解释吧。我上次说过的阿青,曾是眼前这位高贵的将军大人的奴隶。”
  
  林管事便凑上前来,细细解释道:“前阵子容大人过来查一个三年前被卖到此地的弃奴,说是叫阿青。我们这边由猎奴团卖过来的逃奴挺多的,小的一时也想不起,便吩咐手下去查了一下。果然,三年前的十二月,有个弃奴登记的名字是叫做阿青。他从三年前地十二月进来,死于去年五月左右,反正是春夏之交,不过具体的日子,管事的老应也想不起了。小的查到这一点,就赶紧禀报给容大人了。”
  “死了?”卢云璧喃喃的问道。
  阿青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了呢?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林管事却肯定地回复他,“是的,确实是死了。不过这个奴隶算是比较长命了。小的管理这配种所也有十几年了,来这儿的奴隶,能熬过一年的屈指可数,他倒待了一年零六个月,才被榨干。”
  卢云璧沉默了,扶着木架的手却抖得十分厉害。
  “别碰倒了架子。”唐少卿过来扶住了他,“卢将军,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卢云璧闭了闭眼,随后紧紧盯着木架上整齐排列着的一个个黑色陶罐,极轻地问道,“哪一个?”
  “这个……卢将军您随便挑一个吧。”林管事后退了几步,站在其中的一个木架前,“这个架子上,都是死于去年的。”他好像有点过意不去,又补充道,“将军您真是大善人,小的管理这配种所十几年,第一次碰到想把弃奴的骨灰要回去的主人。其他的主人,嫌晦气都来不及。”
  卢云璧的双手都发抖了。他一手紧抓着唐少卿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轻地颤抖着抬了起来,在空中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指向木架第三层第七个圆陶罐。
  那管事赶紧殷勤地把陶罐取了下来,塞进卢云璧怀中,“将军您真要拿回去?那您可要抱好了,千万不要弄坏上面的红纸。”
  “红纸?”卢云璧轻轻反问,低头看去,果然,小碗那么大的罐口,封着一张血红的表纸,纸上用黑墨,写了几行符咒。他正想问这些符咒是干什么用的,耳边就听到了林管事的解释,“这是封住恶鬼的吉祥咒,您也知道,配种所的奴隶都是精尽而亡,将来也不能再转世,所以煞气极重,容易化为恶鬼。历年来都是把尸骨烧成骨灰,封入潭中,省得闹鬼。将军您带回去后,可千万小心,别弄坏这个符。”
  “……我会小心,会小心的。”卢云璧紧紧抱住了陶罐。
  
  卢云璧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指挥使府的,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似的,醒来,已安然躺在家中。
  那已是第二日的凌晨,依然是晴朗的一日。
  冬青端着脸盆布巾进屋,也像往日一样,微笑着服侍他起身。
  难道,是真的做了一场噩梦?。
  卢云璧不愿相信,可理智偏偏让他清楚地认知到,昨日之事,并不是梦。他毕竟不是逃避现实的人,是现实是梦境,岂会真的分不清。
  
  接过冬青递过来的布巾擦了一把脸后,卢云璧似乎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果然,昨日带回来的那只黑色的陶罐,正静静地躺在床头,便悄然垂下了双眼。
  阿青,那是你么?
  记得你生前,总是那么卑微谨慎,都不敢在这床上多躺一会儿。每次我醒来,你不是跪在床前守候,就是已经回了那个破旧的马棚。我一向自诩为宽厚,对你不薄,容忍了你的背叛,还收留你在府中。如今你走了,我才知错的有多么离谱。从搬进这指挥使府的十四年前,到如今你离开这个世间,我就从来没有一次……把你当作一个人。
  不过你也认为自己是下贱的奴隶,是吧?
  我曾经那么想对你好,你却逼我以对待奴隶的方式对你。
  阿青,你我纠缠十几年,最后得了这么一个结局,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呢?或许,我们都错了。
  卢云璧静静地望着那黑色的陶罐,无声无息地落下了眼泪。
  
  “主人?”冬青慌了,“主人,您怎么啦?”
  “没事。”卢云璧飞快地擦干了泪水,“今日我要去一趟军中,祁连也去,冬青你先叫祁连去准备一下。”
  冬青虽然疑惑担忧,但仍然应了一声是,把衣物放在卢云璧的床头就离开了房间。她能看出此时卢云璧不想被人打扰,便顺从了他的意愿。
  从昨日归来,冬青就敏锐地发觉,她的主人神色恍惚,就好像遭了重大的打击似的。冬青原是青都内廷碧漪宫的女官,出身大家,又从小陪着卢云璧长大,对这位主人的心性,可以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卢云璧少年时的飞扬跳跃,青年时的锐气英姿,以及后来,断腿受伤之后的坚韧大度,她都一一看在眼里了。无论何时,无论遭了怎么样的劫难,卢云璧都没有崩溃过,在往日的冬青眼中,越是处境艰难,卢云璧就越是冷静自持,像昨日那样恍惚的状况,几乎从来就没有过。
  到底出什么事了?
  冬青的心上,也是深深的不安。
  
  容霖后来问唐少卿,“那一天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
  问这话时已是五日之后,容霖带着唐少卿一起去梁家探望阿青。
  唐少卿反问他,“你后悔了?”
  容霖抬眼看了一眼带着红药在院子里喂小鸡的阿青,摇头道,“不后悔。”
  他设这一个局,让卢云璧误会阿青已经死了,不仅仅是为了报复。没错,当他从阿柔口中得知,阿青曾经过着怎么样的日子时,他有一瞬间,是想撕了卢云璧的。随即他冷静下来了,明白不能完全怪卢云璧,当初自己不也是那样么?觉得阿青一个奴隶,在弃奴院呆几天也没什么,还是唐少卿比较重要。
  容霖觉得很对不起阿青,所以他不仅没把阿青接回去,还设了一个局,骗过了卢云璧。
  只要卢云璧认为阿青死了,那阿青在这里,至少是安全的。
  既然阿青不愿回去,想在这儿过平静的日子,容霖就准备不惜代价,瞒住卢云璧。
  至于卢云璧会不会伤心这种事……他伤心不是活该么?
  
  那天黄昏,在弃奴院说的话,看到的一切,就是阿青曾经经历过的,并无一丝虚假。
  唯一的区别,就是阿青幸运地遇到了阿柔,所以才没有像配种所的奴隶那样,死在那里,连骨骸,都被封在陶罐里,不得轮回。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3/25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