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 by Maylein(情有独钟/**情深/破镜重圆)【完结】(12)

2019-05-07  作者|标签:


  祁连带着阿青在逃的消息回到眉州卢家,已是新年过后的初七了。
  他把唐少卿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了卢云璧。
  “外逃?还和一个叫十八的弃奴一起?”卢云璧端着茶杯,清茶的热气升腾而上,模糊了他的表情。祁连便只听到他的问话,语气淡淡的,一如以往。
  祁连郑重地点头,“属下听到的确实如此。”
  “十八么?”卢云璧轻叹一声,“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这一趟辛苦了。”
  “将军不派人去找他?”
  “不必找了。”卢云璧挥手叫他退下。
  
  屋里一下子静寂了。
  虽然地下通了火龙,整个屋子都暖如春日,卢云璧放下茶杯,蓦然觉得有点冷了。
  像是被夺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一般。
  
  哼,短短的半年,身边就有了他人,还一起外逃?!
  阿青啊,我还真是小看了你。还以为我在你心中有所不同,看来是我多情了。奴隶嘛,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何必在意?
  我真是没事干闲操心,还担心你在那里会受伤害。
  以你这种见风使舵,卑躬屈膝的手段,到哪里都不会被伤害的。
  
  卢云璧心知自己是吃醋,可还是不能控制地,让自己的心思往阴暗处滑去了。
  他一向都是自制理性的,唯有遇到阿青,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常常被情绪所左右。
  
  不过就算不找阿青,也差不多该回云州了。
  卢云璧和爷爷深谈了几次,总算取得了家人的谅解,于是早在祁连回来之前,他就决定了,过了元宵就回云州。
  
  元宵是个很盛大的节日。
  眉州衡安城中,到处张灯结彩。
  卢府的主子下人,当然也出门赏灯了。老太爷带着长子长孙,用过晚饭就出门了。卢云璧不良于行,就没有出去凑热闹,而是推动着轮椅,去了二哥卢云玥的畅风园。
  他也不知二哥最近怎么了,老是喝得醉熏熏的,被老太爷责罚了几次都不改,和当初去青都接自己的那个温文尔雅的二哥,简直不像同一个人了。
  这次晚饭,他又喝醉了没出席,老太爷看在节日的份上,只是训了几句,倒也没想怎么责罚,卢云璧便道:“爷爷,今晚我守着二哥好了。我也正好想和二哥谈谈。”
  他隐隐觉得,二哥的突然变化,和他院子里那个叫奴隶的奴隶有关。
  
  果然还未进畅风园,就远远听到了斥骂声。
  院子的门没关,他推门进去,就看到二哥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拿着皮鞭,白净的脸皮因着酒意和怒火涨得通红。而那个奴隶挺直了背跪在树下,低着头一声不吭。
  “怎么,小璧来看二哥教训奴隶?”他见了卢云璧,也不停手,鞭子打在奴隶的背上,发出沉重的闷响,随后,飞溅出一条血线。
  卢云璧怔了下,细细看去,原来卢云玥手中的皮鞭是特制的,三尺长的鞭身上,编入了一排尖锐的铁钩。
  “二哥你太残忍了。”卢云璧连忙过去阻止,“这奴隶犯了什么错,要这样责打?”
  “犯了什么错?呵呵,你问他啊,你问他犯了什么错?”卢云玥似哭似笑,用鞭子指着奴隶的鼻尖道,“说啊,你怎么不说?你说,我是不是对你残忍了?”
  奴隶轻轻抿嘴,“是奴隶犯了大错,主人责罚是应该的。”
  他的声音也很轻,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和卑微。
  
  卢云璧扶着轮椅的手霎时收紧了。
  奴隶都是这样的么?为何这个奴隶面对处罚的方式,与阿青如此相似?
  你们都不懂么?如果不辩解,主人又怎么知道,自己是否冤枉了奴隶?还是你们都想借着挨打受罚,来置主人以不义之地?
  
  卢云玥听了哈哈大笑,举起鞭子又狠狠地抽了下去。
  “小璧你看到了吧?你听到了吧?奴隶就是贱!就是欠教训!!”
  “二哥……”卢云璧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二哥了。二哥在伤心,他看得出来,二哥伤心欲绝,才借着酒意,装出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来。
  那奴隶微微挪动了一下膝盖,好让卢云玥的鞭子,能更好地抽在背上。
  卢云璧看着他轻微的动作,心里也微微有点疼。
  
  忽然,他睁大了眼睛。
  “二哥,二哥你等一下。”他飞快地转动轮椅,行到奴隶面前,然后整个人都向着奴隶扑了过去。
  “小璧?!”卢云玥被他的举动惊呆了,鞭子举在头顶,一时忘记了落下。
  那奴隶好像也吃了一惊,连忙用双手扶住卢云璧倾倒的身体,同时眼明手快地用手肘停住轮椅。
  “五少爷,小心。”平静地把卢云璧扶回了轮椅。
  
  “小璧你吓死我了。”卢云玥的酒被吓醒了大半。
  这个弟弟,明知自己不良于行,还做这种危险的动作,真真吓死人了。
  
  “二哥,这就是你处罚这个奴隶的原因么?”卢云璧坐在轮椅上,静静地伸出右手,手中抓了一个破旧的布偶,神色竟是出人意料的冷峻。
  “是。”卢云玥脸色也沉了下来。
  卢云璧举起布偶,看到布偶上果然用红线绣着的“卢云玥”三字,不由冷笑着扔到了地上,“二哥,奴隶咒主是大罪,你就打算这样打一顿算了?”
  “你说还能怎么办?等等,你刚才说奴隶咒主?”
  “不是么?”卢云璧的视线轻轻瞥了布偶一下,随即转移道卢云玥脸上,“咒主者,杀无赦。难道二哥打算包庇这个奴隶?”
  “哎……”卢云玥苦笑不得,可看小弟的样子,又不像说笑,便解释道:“阿羽没有诅咒我啦,小璧你误会了。”
  “阿羽?他不是叫奴隶么?二哥何时这么妇人之仁了?”
  “唉唉……算了,阿羽,你自己过来向小少爷解释。”
  
  “小少爷,二少爷罚下奴,不是因为下奴诅咒主人。这个布偶……”他膝行到卢云璧跟前,小心地捡起布偶道,“这个布偶,是用来祈福的。二少爷只是不愿下奴私下为他祈福,嫌下奴污了他尊贵的灵魂,才责罚下奴的。”
  “祈福?当我是三岁孩童么?”卢云璧继续冷笑。
  那奴隶便举起布偶给他看,“小少爷,若是咒术,必然会在布偶颈上,用黑线缠绕,以聚怨灵。只有祈福才会用红色的丝线。”
  卢云璧怔住了。
  
  咒术用黑线,祈福才用红线……
  回到隐风园中,他飞快地翻出了木箱中那个简陋的布袋,倒出袋中的布偶……
  红线。
  两个布偶挨在一起,用红线缠绕。
  阿青,你竟是在为我和银城祈福么?
  我……
  他紧紧握住那张写满符咒的信笺,心如刀绞。
  
  后来卢云璧去找阿羽,给他看那几张信笺。
  “上面写着什么?”他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可语气还是忍不住寒冷似的,轻轻打颤。
  阿羽把信笺还给了卢云璧,道:“下奴不识字。”
  “啊?那布偶上的字不是你写的?”他记得卢云玥打人那天,他捡起的布偶上,确实写着卢云玥三字。
  阿羽轻轻笑了,“嗯,我是拜托小姐……不对,拜托芸夫人写的。”
  芸夫人?大嫂?
  对了,阿羽这个奴隶,确实是大嫂的嫁妆中的一部分,后来才给二哥的。
  顿时黯然了,“我还以为你知道。”
  “下奴确实不知。”他看着卢云璧黯然伤心的样子,忽然心有不忍,便补充道:“不过小少爷可以去问芸夫人。”
  “她知道?”
  “嗯,下奴可以肯定芸夫人认识这些符咒。”
  卢云璧收起信笺,对阿羽诚恳地说了一声谢谢。
  阿羽把前主人的秘密透露给自己,必然会受罚。可他还是透露了,奴隶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坏的吧?
  
  ---------
  林月芸翻着手中的几张薄纸,淡淡地道:“确实是祈福的符咒,不过写的乱七八糟的,错误很多,也就没什么效果了。小叔拿这个给我,就是想确定是祈福还是诅咒么?不必看这个的,看布偶就知道了,诅咒必用黑线。”
  她的解释和阿羽一样。
  卢云璧心痛地都快麻木了,只是问:“大嫂,小璧还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林月芸忽然笑了,笑容清冷,“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小璧想知道,求大嫂明言。”
  “上面写了,愿主人卢云璧,和夫人银城郡主,一生福寿安康。贱奴阿青,愿将死后的灵魂,献给北邙之神,保佑主人和夫人,一生平安。其他的就是一些咒语。这是舍身愿呢,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小叔你运气不错,有奴隶愿意为你许下舍身之愿。”
  
  卢云璧愣在那里。
  许久许久才回过神来。
  阿青你怎么这么蠢,谁叫你许这种愿望的??
  你叫我,从今往后都生活在愧疚之中么?
  若再相逢,你又叫我怎么面对你?!
  你为我许下舍身之愿,而我却不听一句辩解地冤枉了你……
  
  


35

35、第十章 相逢似梦中(1) ...


  桃花又开了。
  云州指挥使府留香园的桃花林,种有十数品种的桃树,桃花开时,粉红雪白,蔚如云霞。
  卢云璧坐在院中赏花,冬青随侍。
  冬青默默地把茶杯放在石桌上,并不敢去打扰卢云璧。
  卢云璧已经沉默了许久了,在明媚的春色中,一脸秋日的萧瑟。就好像从此不会笑了一般,让冬青心疼不已。
  
  卢云璧确实不知道开心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三年,回云州已有三年,找阿青也找了三年了,却依然渺无音信。
  一个逃奴,能躲到什么地方去?还是说,已经遇到了不测?
  
  当年回云州,也正是桃花明艳的春天,他在桃林中,和容霖商定了,共同去寻找阿青。如今已是整三年,三年来翻遍了云州十七县一百八十一镇,却依然翻不出阿青的身影。
  容霖已经放弃了,专心守着生病的唐少卿。
  他说:“若阿青已经遭遇不测,找到了也只是伤心,若阿青好好的,只是躲着不想被我们找到,我们又为何要固执去找?”
  卢云璧只得苦笑,“我只是想和他说声对不起。”
  
  他没有向容霖隐瞒冤枉阿青的事实,容霖也直到那时,才知道卢云璧弃奴的原因。
  当时容霖气得真想打卢云璧一拳,阿青是那种人么?
  可最后还是没有出手,他想到了自己,自己对阿青又是如何?有什么资格说卢云璧不对,半斤八两而已。
  
  不过如果阿青是冤枉的,银城郡主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容霖帮着卢云璧查了半天,都没有查到凶手。
  卢云璧就叫他不要查了,他心里有数。
  他确实猜到了凶手可能是谁,但是他不想说。万一不是,岂不是害了容霖?
  回云州后,卢云璧一心想的,不过是找回阿青,至于银城的事,自有洛王会查。
  阿青,你究竟在哪里呢?
  
  -------------
  
  容霖有时候会觉得恍惚,自己上任到云州、遇到阿青,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也就是说,自己与唐少卿相知相爱,共同生活也已有七年了。这七年里,唐少卿从飞扬跳脱的江湖少侠,慢慢变成了药不离身的病弱公子。这是当初唐门毒潭三个月留下的后遗症,如今容霖守着他,虽说日子平静安宁,心中仍然不时愧疚。
  倒是唐少卿,一直很开朗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把病痛放在心上。每次容霖不小心表现出愧疚的样子时,他总是笑着说,“小容啊,你愧疚啥呀,现在这样我开心还来不及。”
  说的次数多了,容霖也反驳,“少卿你说的好像不生病我就不会对你好一样。”
  唐少卿便认真地问他,“没有毒潭的事,你会死心塌地对我好么?”
  容霖道:“我……我什么时候动摇过?”
  “嘴硬。“唐少卿笑道,”小容就是喜欢嘴硬。当时阿青出现,你敢说你真的没动摇?我表面上没说,但暗中不是不担心,你有一天会离开我,和他在一起。他是你的初恋,而我遇到你,毕竟晚了一步。“
  “少卿你别这么想……”
  “别插嘴,听我说完,后来你来唐门找我,一副冲动鲁莽的样子,说就算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开心。”
  “喂,当时你骂我笨蛋。”
  “是啊,你是笨蛋啊,”唐少卿笑着搂了他,“不过,小容,我一直认为,今生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如果说,要我废去武功,我也决不后悔,现在只是余毒未清,我已经赚了一把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后来容霖也只好尽量不在少卿面前流露出愧疚、后悔之类的情绪。
  他确实很感动少卿这样想,可少卿不在乎,并不意味着他不愧疚。
  如果,当年自己没那么鲁莽,如果,不是那么不自量力,如果,先有一个周密的计划,也就不会把少卿害成今天这样了。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不管是对阿青,还是对少卿,容霖知道自己做错了就是错了,唯有尽力弥补而已。
  
  三月十八,天气晴朗。
  唐少卿在卧病半月之后,终于能起身了。
  看着洒在庭院的明媚阳光,少卿忽然说:“我想出去走走。”
  容霖说:“真巧,正好我也想出去。过两天就是旬休了,我们去城郊的青阙山吧。”
  “哦?这么巧啊。”
  “嗯,我月初的时候得知当朝太傅致仕后就隐居在云州城外的青阙山,说来也是我失职,梁太傅到此地隐居都快两年了,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人家是隐居,当然不会让你知道了。”
  “也是,所以我打算便衣去看他,”容霖一脸神往地道,“梁太傅是我很尊敬的人。”
  唐少卿笑了笑。
  容霖又道:“少卿我们真是越来越心有灵犀了。”
  唐少卿笑得更开怀了。
  
  三月二十一日,也是晴朗的一天。
  清晨容霖换了一身蓝布长袍,叫秦阳准备了马车,然后就看到唐少卿推门进来。
  少卿依然是几年如一日的白衣,这几年消瘦了,添了病容,反而更有一种世家公子的风韵。
  容霖一时看呆了,少卿便笑着敲他的头,“走啦。”
  
  青阙山是云州城外的一座小山,山不高,景色秀丽。容霖叫秦阳把马车停在山脚,自己拉了少卿的手一起爬上山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山顶,极目望去,除了远处隐约可见云州城的轮廓外,南麓山谷里的小村庄,更是清晰可见。
  “果然是好风光。”唐少卿叹道,“怪不得梁太傅选择在此地隐居。”
  容霖嗯了一声,问道:“少卿你累不累?”
  “不累,我们下去吧。早点过去还能赶上午饭。”
  
  梁太傅家在村口,数间茅屋,一个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院门口牵着一条大狗,院子里有母鸡带着一串儿小鸡跑来跑去。
  容霖站在门口,问道:“梁太傅在家么?”
  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青年男子从左侧的茅屋出来,道:“客人找错地方了,这儿没有什么太傅不太傅的。”
  容霖顿觉尴尬。好在少卿及时出来解围道:“梁大夫在不在家?在□有恶疾,听说梁大夫医术高明,特来求医。”
  那男子上下打量着唐少卿,嗯,确实是生病的样子,便松口道:“父亲出诊去了,两位屋里请。”
  “您是梁公子?”容霖心中惊喜,忍不住道,”在下容霖,多年前就读过公子的诗集,公子真是才华横溢,名不虚传啊。“
  那男子淡漠地扫了容霖一样,“公子当不起,草民梁琦。”
  容霖又吃了个软钉子,正不知说什么好,就看见梁琦打开中间茅屋的柴门道:“两位里面请。”
  
  中间这间茅屋,相当的空旷,只有简单的木桌,和铺在地上的竹席。三面泥墙,迎着院子的一边是一道矮矮的木栅,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场景。显然,这是简陋的会客之所。
  容霖倒也大方,拉着唐少卿的手就坐下了。
  梁琦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清茶,并无言语。
  
  容霖与唐少卿对视一笑,便开始围着梁琦问起诗文来。
  梁琦起先是一脸不耐烦,可容霖皮厚,也不怕讨人嫌,问的问题也很内行,渐渐梁琦的表情就有了松动,话也慢慢多了起来。
  容霖一边和梁琦讨论诗文,一边在桌子底下轻轻掐少卿的大腿。
  唐少卿微笑着,握住了容霖的手。
  言下之意是我知道啦,知道你很厉害,人来熟,别掐我了。
  
  有外人的时候,唐少卿一般很少说话,把表现才华的机会留给容霖。
  他喜欢容霖这副,聪明又有点小虚荣的样子。
  
  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
  容霖正谈得兴头上,忽然看见梁琦站起来道:“父亲回来了。”
  容霖便也拉着唐少卿站起来,一起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长者,拄着拐杖往院中走来。
  他身边有一个灰衣青年,背着药箱,扶着他。
  那青年看衣着显然是梁家下仆,可容霖忽然呆了。
  不止容霖,连唐少卿也呆住了,不自觉地叫道:“阿青?!”
  
  


36

36、第十章 相逢似梦中(2) ...


  阿青刚扶着梁大夫推开篱笆院门,自然不会看到屋子里两人的惊异之情,还有唐少卿脱口而出的那句“阿青”。
  站在他俩身侧的梁琦,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于是阿青在扶着梁老大夫走近茅屋之时,听见梁琦高声喊道:“梁六,有客人来找老主人,你赶紧下去,去厨房帮阿柔的忙。”
  梁六?
  阿青和梁老大夫都怔了一下。
  然后阿青就看到了从茅屋中走出来的容霖和唐少卿。
  
  一刹那间,他的脸上褪去了血色。
  可同时,他也明白了梁琦那句话的涵义。
  便低头说了一声“是”,匆匆地从两人身侧走了过去,仿佛从来不曾相识。
  
  阿青?!
  容霖正想出声叫住他,唐少卿偷偷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容霖回头,看到少卿的眼神仿佛在说,别轻举妄动。
  便冷静了一些。
  
  而阿青匆匆赶到厨房,站立在半掩的柴门前,才恍然发觉到自己浑身抖得厉害,汗水濡湿了衣衫。
  容霖他,怎么会忽然来这里?
  巧合,还是有意寻来?
  不管是不是巧合,阿青都知道自己逃不了了。既然,已被人看见。
  他喘了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推开了半掩的柴门。
  
  厨房里烟雾缭绕。
  梁琦的妻子风荷正站在灶台前做菜,听见阿青进来的响动,便回了回头,微微一笑。
  “阿青你回来了啊。”
  阿青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少夫人……”
  
  这时灶下跌跌撞撞地跑出一个红衣的小女孩来。
  女孩儿连路都还不能走稳,一身红衣红裤裹着小小的身子,满脸黑灰,眼睛倒是异常明亮。
  “爹爹,爹爹抱。”她奶声奶气地喊着阿青。
  阿青便忍不住蹲□去,抱住了她的小身体。
  “红药乖,爹爹在呢。”
  他搂着怀中的女儿,忽然间一阵寒意爬过了脊背。
  红药该怎么办?
  若是有一天,自己被带回去,阿柔怎么办?红药又该怎么办?
  “爹爹?”
  “没事。”他回过神来,笑着亲了亲女儿的脸颊,“爹在,爹会保护红药的。”
  
  “阿青你又宠她了。”阿柔从灶后转了出来,“当心被你宠得无法无天啊。”
  她说着责怪的话,眼里却是宠溺的笑意。
  风荷见状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柔啊,你可比阿青会宠红药多了。阿青只是抱抱她,不像你,整天都把她带在身边。”
  阿柔敛眉低头,温柔地笑道:“其实还是少夫人最宠这丫头,是这丫头的福分。”
  “阿柔说什么呢,我自己那孩子没保住……”她停顿了一下,扬眉笑道;“红药就像我的女儿一样。”
  
  阿青抱着红药站了起来。
  他忽然认真地道:“少夫人,阿青有个不情之请。”
  “呃?阿青你今天怎么啦?”
  “没事。”阿青微微摇头,随后郑重地道,“若有朝一日,阿青不在了,求少夫人收留红药,只要少夫人不嫌弃她身份低微,红药她,就是您的女儿。”
  “来,红药。”他把怀中的孩子放了下来,牵到风荷面前,“红药,给少夫人磕头,以后她就是你干娘,你长大后要好好孝敬干娘。”
  
  风荷愣住了。
  阿柔则沉默、又怀着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阿青,到底出什么事了?”风荷回过神来,就立即严厉地询问。
  她本是世家大族的小姐,平日里温柔可亲,可遇到事的时候,也能摆出威严的面孔来。
  
  阿青抱着红药,平静地道:“今天家里来客人了。”
  “哪又如何?”梁太傅家,来客人不是很正常么?就算是梁大夫家,平日里来答谢的病人也不少。”
  “阿青,出事了么?”阿柔则悄悄挨过来,接过了他怀中的孩子,安抚道:“有什么事好好和少夫人说。”
  “阿柔,少夫人,”阿青咬咬牙道,“今日来的客人,是云州刺史容霖,也是,我的前主人。”
  
  风荷和阿柔都“啊”了一声。
  随后都沉默了。
  
  在风荷的记忆里,阿青是阿柔救回来的,是红药的爹,又由公公做主和阿柔结了亲。同时她也清楚阿青是弃奴,只是没问过阿青成为弃奴之前,是谁家的奴隶。毕竟这对阿青来说是伤心事,看在阿柔的面子上她都不会问。何况这两年,阿青和她的丈夫梁琦处得很好,梁琦私下都说,”若阿青不是奴隶,他倒愿意认这个义弟。”
  当时风荷叹了口气,道:“阿柔难道不是个好女子,秉性善良,女工一流,她若不是奴隶,又岂会遭遇那么多悲惨的事。如今她与阿青一起,也算是相濡以沫了。”
  风荷记得很清楚,她从路边捡来阿柔的时候,阿柔浑身上下都是可怕的刀伤,却不去医治,只是衣不蔽体地躺在路边等死。梁太傅花了很多功夫治好阿柔的伤,而阿柔坚强开朗,刚能下床就开始帮风荷收拾家务。
  当时风荷怀着孩子,就放手把这个简陋的家交给阿柔去管了。
  阿柔一直没有说过,她以前是哪一家的奴隶,又因为什么,伤成那样被赶出来。
  直到六个月后,阿柔跪在她面前,乞求道:“少夫人,阿柔也想要一个孩子。”
  风荷为难地看着她,“阿柔,不是我们不想给你找个丈夫,而是……”
  她的后半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阿柔道:“少夫人,奴婢有自知之明,如今这副吓人的鬼样子,就算主人家买个男奴回来,对方也未必愿意。再说奴婢也不敢妄想。”
  “那你的意思是……”
  “奴婢打听过了,云州城中有官府办的配种所,一次二十文。奴婢没别的想法,就只是想要个孩子。请少夫人和老爷说,给奴婢写张配种文书,需要的钱,奴婢会多干些刺绣的活挣回来。”
  风荷沉默了许久,道:“不许去。那种地方……阿柔记住,你虽是奴隶,可也不要去那种肮脏卑贱的地方。”
  
  风荷没想到,阿柔后来还是去梁太傅那儿求了一份配种文书,独自去了。
  风荷知道阿柔怀上了孩子后,才知晓有这么一回事。
  她气得想打阿柔,可最终还是没忍心下手。
  梁太傅也劝道:“荷儿,你不能用自己的道德观点,去要求一个奴隶。”
  
  阿柔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儿。
  再后来阿柔就带回来了一个看上去奄奄一息瘦得像骷髅的男人,说是红药的亲爹。
  梁太傅很生气。
  可生气归生气,医者父母心,他还是把那男人留下了,并且用心医治。
  
  阿柔带回来的那个男人,半年后大家才知道他叫阿青。
  他有整整半年的时候,躺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就好像一块无生命的木头,或者一副会呼吸的骷髅。在这个家里,除了梁太傅外,就只有阿柔,对这块木头上心,天天守着喂饭擦身,硬是一点一点地养回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段日子,阿青谁也不理,只有红药在他身上爬过的时候,才会转转头,看一眼。
  毕竟是血浓于水。梁太傅说,只要他还有心,就能救回来。
  阿柔照顾了他大半年后,果然如梁太傅所言,救回来了。
  活过来的阿青话依旧不多,却会对人笑,会很勤快地帮人干活,有他和阿柔在,这个简陋的家,很快就生动起来,有了烟火气。养了鸡鸭,在院子里种了青菜和萝卜,在后院搭起了厨房,木柴永远是满的,梁太傅要喝茶,每天下午都准时奉上,梁琦爱干净,热水也总是在他开口之前就准备好了。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2/25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