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呼吸 by 曲水老师【完结】(21)

2019-04-26  作者|标签:


  “你也好意思说那个覃欢欢,荤笑话不许讲,摸一下就脸红,没意思。”汪大明舔着唇,“你说我哪儿糟蹋她了?她一说她男朋友在等她我就马上送她回学校,柳下惠也就是我这样了。”
  蒋田嘿嘿笑着摸牌,没答话。
  “我说,有没有?”汪大明又开口了,“听说你最近手下又多了一批研究生?都是女的吧?”
  蒋田斜看他一眼:“有是有,我总不能全带出来给你糟蹋吧?”
  “你他妈这什么话?我汪大明最懂怜香惜玉!”老汪大手一挥,“你看看我那后花园的一个个。路易威登,买!卡地亚,买!江诗丹顿,买!雅诗兰黛,买!”
  那天蒋田挨个儿给他的女研究生们打电话,一共叫来了三个,其中一个就是乔真。
  我第一次见乔真就觉得她挺漂亮,稍微惊艳了一下。当时惊艳的显然不止我一个,汪大明只瞄一眼就颠上了,早早地散了牌搭子想带回去**。我不知道乔真那会儿是怎么想的,臆想中这种被导师一个电话就半夜三更跑出来陪客的女学生大多不太正经;于是我没多说,收拾了外套准备下楼。
  谁知刚走几步乔真那边就推诿上了,明显是不愿意跟着汪大明走。汪大明挺隐晦地暗示跟了哥哥我有好车有豪宅,乔真还是跟他僵持着。最后汪大明毛了,丢出杀手锏,说你导师到我这儿来都得叫一声哥,你他妈一个小浪蹄子来我这儿叫什么板?仔细回头叫你毕不了业!
  乔真很是畏缩了一下,汪大明继续嗤之以鼻,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女学生是什么货色,从这儿往北五百米,XX宾馆,大堂里全是大学生,五百块钱一晚上,声娇体软,姿势还随便摆。
  这话就说重了,乔真当时脸色一变,眼眶里就有泪水。
  我一看这情形觉得不妥,汪大明也下不来台,急忙赶过去打圆场,说老汪你这是何必呢,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再说女人的事儿你又不懂,万一人家是来例假呢你说是不是……
  汪大明哼了一声,有了台阶下,这才草草作罢。
  乔真当时挺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快点回去。

第二部
  
  白椴回国后第一例手术上的是□全切,又是硬膜外腰椎联合麻醉。星期三上午的择期手术,我们几个研究生正好都有空,李学右亭动地叫了我们几个低年级的研究生一起去参观。我觉得有点儿别扭,架不住李学右他老人家很有激情,硬说白椴是他培养过最优秀的麻醉师,让我们多多学习。我说人家博士学位明明是在国外拿的跟你没关系,李学右一个暴栗打在我脑门儿上,说什么是后进学生,说的就是你!你再不去跟白椴学几招,当心连业都毕不了。
  我心里别别扭扭的还是去了,白椴站手术室里带着浅蓝色口罩,冷冷清清地站着,见了我眼睛微微弯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在口罩后面冲我笑。我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几个同学就一个个毕恭毕敬地招呼:
  “师兄好。”
  这个称呼生生把我给惊悚了一下。
  我看着他准备曲马多,防止术中病人寒战。我站在他后面慢慢看,小声说了句:“别紧张。”
  “你知道我紧张?”他斜睨我一眼。
  “你当初就是栽在这个上面,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我轻轻说了句,没敢看他。
  “我没紧张。”他淡淡看我一眼,持针站好,“你站到那边去,在这儿我一会儿不好下针。”
  “嗯。”我答应着,并没走,沉默了一会儿,“中午有空没?吃个饭。”
  “嗯。”他又去看一边的套针,常规消毒。
  “你嗯什么嗯,问你话呢。”我斜眼看着他。
  “小夏你干嘛呢,回来。”李学右不乐意了。
  我讪讪地走回他身边;我跟白椴之间生疏了,这是事实。
  “这儿是手术室,私人问题出去解决。”他特别不高兴地看我一眼,压低了声音,“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当还是本科的时候?”
  “行行行。”我不耐烦地应他一句,那边白椴已经开放静脉输液,把病人翻到侧卧位,一寸一寸摸着病人的骨节,神情认真严肃。他确实和出国前不同了,全身都有一种冰冷的气质,在手术台上尤其如此。
  白椴在L2上下针,干净利落;经硬膜外穿刺针后孔置入25 G腰椎穿刺针,刺破蛛网膜后至蛛网膜下腔,流出脑脊液,即刻缓慢匀速注入布比卡因和葡萄糖混合液,熟练又迅速。
  我身边几个学生不由得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李学右也很满意。
  白椴接着退出腰椎穿刺针,自硬膜外穿刺针向头端置入导管,最后才慢慢将病人放平,常规监测血压、心率、动脉血氧饱和度、心电图,测试麻醉平面。他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病人很快入睡,主刀接过器械护士递过来的刀时也很是欣赏地看了他一眼。李学右要是长了尾巴,这时候都该翘到天上去了,这老家伙人前人后从来不掩饰自己对于白椴的偏爱。
  之后的常规监测,病人没有出现异样;主刀在吩咐一助关腹的时候白椴就先把口罩摘下来了,朝这边微微一笑,不知道是冲我还是冲李学右。
  不管冲着谁,这笑容都让我有点儿晕。
  这时候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条缝,急诊科的副护士长悄悄走进来,对我点点头:“急诊科叫你去。”
  我一愣:“今天不是我值班。”
  “科室教学主任叫你。”副护士长低声解释。
  我瞪了瞪眼,没话说了。研究生教学分专业学习和科室轮转两部分,以科室轮转为主,转到哪科就归哪科的教学主任直接管理。现在除了李学右,急诊科教学主任就是我顶头上司。
  我跟着那副护士长出去,她一路催我快一点,我问什么事;她白眼一翻,说今天凌晨送来一个坠楼的,抢救无效死亡了,这会儿家属正闹呢,都打起来了。
  我说那是坠楼又不是感冒,能挺到抢救都不错了,死亡很正常啊,又不是医生给推下去的,家属闹什么闹?
  副护士长看我一眼,说患者从二楼摔下来,送来的时候没昏迷没呕吐没大小便**,连四肢都能动,就是无法坐起和翻身。医生首次谈话的时候没跟家属交代明确生命危险,结果病人大出血死亡,家属认为我们救助不力。
  我沉默一下,急诊科这类医患纠纷实在太多,多到我都快麻木了。但凡医院,鲜花笑脸总是给科室医生的,有什么风口浪尖的事儿全是急诊科担着,也难怪我们主任那脾气日渐暴躁。我问副护士长叫我去干什么,她说这会儿又有个车祸伤,急诊室那几个劳动力全堵在门口打架呢,主任叫你去顶事儿。
  我说救人归救人,可他烦不烦啊,我就是个住院医师,还是学麻醉的,他能不能别老拿我当外科的人使唤?
  这话你冲主任说去啊,谁叫你好使呢?副护士长剜我一眼:全院上下都知道你动起刀子来跟神仙附体似的,谁叫你突然跑去读个麻醉,真是脑袋被门夹了。
  一提这岔我就不痛快,说得得得你别念叨了,怎么跟肖雁平一个德行,我这就去抢救还不行么?
  副护士长跟在我后面边跑边唠叨:我看你呀你迟早得转到我们外科来,你看你在麻醉一天要被李学右骂多少次!
  我没理她,几步跑到急诊科,躲过走廊上激烈的医患纠纷,直奔车祸伤员。
  一个女人,胸腹联合伤,二三十岁的年纪,看得出还挺漂亮。
  我边按患者肚子边叫护士检验腹腔灌洗液,等着床边CT结果出来,斟酌着要不要开腹。
  “家属呢?”我随口问器械护士。
  “就在外面,斯斯文文的,有什么事情应该不会闹。”护士妹妹回答我。
  “最好别出事儿。”我看她一眼,“实质性脏器损伤,准备剖腹。”我又瞄了眼门外,“差不多也把外头那几个叫进来,把病人扔给小医生自己去打架,像什么话。”
  结果等急诊科那几个战斗力跟坠楼的家属耗完,我这边都快关腹了。阎主任进来时我正用止血钳夹着线尾打结,他看了看生命指征贼兮兮地笑着说嗯不错嘛,要不你以后就到我们急诊科来,前途大大地。
  我说这话你有本事跟李学右说去,他要是知道你背着他挖墙角,肯定跟你急。
  阎主任说胡扯,老李巴不得把你弄出去呢,他说他带了二三十年的学生愣没遇到过你这么没慧根的。
  我心里一沉,说你瞎说。
  我没瞎说,全院都知道你不适合读麻醉,当初我看你填志愿还以为你写错了。
  我心里一阵不爽,没理他,闷闷不乐地把患者给缝完了。
  “家属就在外面呢,给个机会让你得瑟一下。”阎主任扬下巴指了指抢救室外面,“出去谈话。”
  我边摘手套边往外走:“外面那么多人,到底是哪一个啊?”
  “就靠左边儿那个高个子,穿黑色短外套的那个。”阎主任给我一指,“往哪儿看呢,就在那边,穿高帮靴的,对了对了回头看了……就是那个。”
  我朝他说的那人看过去,见他也在看着我;快三十的年纪,短夹克牛仔裤高帮靴,里里外外透着硬净。他五官深刻,双眸明净,缺乏血色的两片薄唇轻轻抿着,眉宇间淡淡地漂泊着些许我熟悉抑或是不熟悉的神情。
  那一瞬间我的心就像是被原子弹炸过一样。
  “张源……?”我听见我的声音都变了调,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结了,又像是在血管里汹涌地咆哮;那声音像是琵琶河,像是南汀河,像是怒江长江澜沧江一样滚滚而来,狠狠冲开我尘封许久的记忆之门。
  他看着我,慢慢朝我走过来,稍微愣了一下,表情中透着疑惑,但言语依旧礼貌:“医生,请问是手术结束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部开始,文案部分的头像换掉了,把旧的贴在这里做个纪念=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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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也请继续支持,鞠躬:)

  2
  第一住院部四楼是职工食堂,中午人多,有时候一张桌子能拼四五个科室的人坐一块儿。白椴下完手术去挤食堂,我一路跟着同他面对面坐,旁边是几个感染科和骨科的人,说话颇不方便。
  “也不是不可能。”白椴持着筷子,愣了愣,“你本科上过伍先茂的课没?”
  “上过,怎么了?”
  “有个视频,他上课老爱放。就是一美国小孩儿,被飞弹误伤了,子弹入脑穿过却没死,没伤到脑干。”他慢慢地回忆,“当时在神经外科还挺轰动。”
  “我没说不可能,可这事儿……”我烦躁地咬咬唇,“真他妈有点儿邪门。”
  “他人呢?”
  “楼上病房守着那女病人呢。”我看着白椴,“刚刚我见了他就走神儿,他一问我手术结果,我差点儿连话都不会说。”
  “他看到你呢?”
  “愣了一下,没多大反应。当时我带着胸牌,上面有名字,他看了倒是想了想,还是没开口问我。”我静静顿了一会儿,看他,“我看到他的时候都懵了,一开头叫了声儿张源,终究没敢认。”
  “手术签字呢?”
  “写的是张牧武。”
  我们俩各自抱着碗想了半天。
  “几号病房?带我去看看。”白椴说完撩了碗。
  
  我跟白椴从餐厅并排着走出来上了电梯,临关门的时候遇上肖雁平急冲冲地跑进来,看见白椴挺惊奇:“哟,白椴,你们都回来啦?”
  “是,前几天刚到的,今天来上手术。”白椴淡淡地笑着回应。
  “可以嘛,你们俩还是那样,一回来就粘在一起。”肖雁平说话挺酸,“你不知道,小夏啊就是为了你嘛,非要去读麻醉。他天赋明明就在外科上面嘛,真是,我说他都不听。我还指望你帮我劝劝他,我等着收徒弟呢。”
  我不由横了肖雁平一眼,这人医技是没话说,可总感觉脑袋少根筋,这种话是随便说的么?
  再说谁跟白椴粘在一起,要不是出了张源的这档子事儿,白椴能方圆几十米地把我给戒严了。白椴这次出国回来明里暗里都在躲我,今儿要不是我眼疾手快占了个座,还说不好能不能跟他坐对桌吃饭呢。
  白椴抿着嘴没吭声,肖雁平中途到了点直奔胸外ICU,留下我跟白椴两个人站电梯里。
  “你干吗不去外科?”白椴斜睨我一眼。
  我哼哼唧唧:“麻醉比较吸引我。”
  “瞎说,我记得你本科的时候拿弯针缝袜子缝得比谁都起劲儿呢。”他收回目光,“要真有天赋,就去外科吧,普外神外都行。”
  “你知道,”我停了停,“你知道我为什么读……”
  这时候叮地一声电梯到点了。
  白椴看我一眼:“走吧。”
  我一咬牙,跟着他出去了。
  我到护士站去看了病床号,那女的叫余烨,27岁,一个外省人。护士站几个妹妹看到白椴回来了都是一通大呼小叫,眼睛里兴奋得能放出光来。我横眉冷对地护在白椴前面,弄得护士妹们颇不爽;最后可劲儿地越过我冲白椴点头:白医生,您得常来玩儿,要不咱病房没趣死了。
  我端着微笑看他:“挺受欢迎啊看不出来。”
  白椴笑着回我:“都是过去的事儿。”
  我黑着脸转过来,心里一阵郁闷。
  到了余烨的病房,余烨挂着水正在睡;那个叫张牧武的坐床边上看护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怎么变。”白椴看了看,“应该是他。”
  “你说……”
  我正要征询白椴的意见,那边张牧武看见我们俩一下子就站起来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几步就迈过来拉住我:“夏医生,能借一步说话么?就几分钟,不会耽搁你。”
  我跟白椴都愣了一下,我马上点点头:“行,去哪儿?”
  “下面茶房就可以。”他看着我,又看了看白椴,“这位医生也一起来行么?”
  白椴凝重地跟我对视一眼,二话没说跟着他下去了。
  第一住院大楼和第二住院大楼之间的空地上有间小茶房,我们三个人找了个空地方坐了;我跟白椴无意间并排着,对面是张牧武。
  “张……牧武先生,什么事?”我紧张地看着他。
  像,太像了,他压根儿就是张源。
  “我叫张源。”他静静一笑。
  “张源?!”我一瞬间就激动了,五脏六腑之间升腾起一种情感,荡气回肠。我觉得那一刻我的身体不受大脑控制,回神时我一直手紧紧抓着他。“张源,你这几年上哪儿去了?”
  张源瞪大了眼睛看我,沉默了一阵,一只手慢慢从我的掌心里抽出来,又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只老式钢笔放在桌上。我愣了愣,他一笑:“你看看。”
  我依言拿着笔端详,看见笔帽上面不太正规地刻了一个“源”字,我又看笔帽的另一边,俨然是一个“臣”。
  白椴接过我手上的钢笔看了看,皱眉又看向我。
  “当时在抢救室门口,我听到你曾经叫我张源。”他把双肘撑在膝头上,看着我,“我想我们以前应该认识。”
  我心里一紧,手慢慢收回来,放好。我余光瞥见白椴默默看我一看,唇边动了动,终究是没说什么。
  “是认识。”白椴微微笑着看向张源,“你不记得了?”
  “张源是我以前的名字。”他慢慢开口,“大概三四年前,我出了场事故。听说是以前在部队当兵的时候打靶走火伤了头,我命大被救了回来,退了役我爸妈就带着我搬到了南益,名字也是那时候改的。
  “刚开始我住南益那边儿的时候失忆得严重,连我爸妈都快忘了。后来他们俩慢慢给我讲,我渐渐地也想起来了不少事儿,不过还是不太全。”他看看我,“就像刚刚看到你们俩,我就觉得特别熟悉,我知道我们肯定认识,可具体的我就是想不太起来。”
  我刚要开口,被白椴在桌子底下一把按住了。他望着张源:“我们都是你中学同学,我高中时候跟你一个班,我们还坐过前后桌。”
  我看了看白椴,攥着钢笔没吭声。
  “你高中跟我一个班?”张源有些欣喜,“那,你是不是也认识郭一臣?”
  我看到白椴挑了挑眉毛,很明显地紧张了一下:“认识是认识。”
  张源温和地笑了笑,定定地看着那钢笔,最后望着白椴,双眸平静:“那你们能不能告诉我,郭一臣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心里头翻江倒海的。白椴在桌子底下一个劲儿摁住我膝头,叫我别说话。
  “也是当时的同学吧,”白椴小心翼翼地敷衍着,“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可就是很奇怪。”张源看着我们俩,“我觉得我跟郭一臣这个人一定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忍不住开口了。
  “我就是不知道。”张源茫然望我一眼,“有一次我在家里翻我以前的军装,见衣兜里别着一只旧钢笔,就是你们手上这只;挺古老的样式了,笔帽上挺奇怪地刻了个臣字。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也没太在意。后来我家里又翻了个旧笔记本出来,什么也没写,就扉页上抄了首诗,然后写了个郭字。我拿着这两样东西反复想,终于想起了郭一臣这个名字。”张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郭一臣这三个字是突然间蹦出来的,刚想起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人,我去问我爸妈,他们说没有。可是我总觉得不对劲儿,郭一臣是我出事儿以来第一次自动想起来的名字,我觉得我真的认识这个人,不弄明白心里就不踏实。”
  我嗫嚅了几下,心里一阵难受。
  “后来我有一次上网的时候突发奇想地搜了一下这个人的名字,才知道他是个毒枭,正在被通缉。”说到这儿张源不由失笑了一下,“本来我都快忘了这一岔,知道这事儿之后简直更好奇了。我爸妈那边一口咬定我不认识这人,但我这次回凫山一中一看毕业纪念册,才知道他明明跟我是同学。”
  他喝了口茶,随性往椅子上一靠,十指交叉:“你们说这事儿要是搁你们身上你们去不去查?”
  “是挺奇怪的。”白椴低下脑袋装深沉,我看见他默默斜眼看我。
  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源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这支笔挺古老了,当时找到的时候保存得很好;还有那笔记本吧……我觉得郭一臣以前应该是对我个挺重要的人。”他又看我,“是不是?”
  我哽了哽,不由自主地就溜出了一句:“可能是。”
  “你这次回凫州就专门为了找这个人?”白椴问他。
  “算是这样吧。”张源挠了挠头,自己轻轻笑了下,“嘿,想想我还真是,神叨叨地就过来了,人还被通缉着呢,关我什么事儿。”他眨眨眼,“我就是想,可能回一趟凫州能让我想起来更多以前的事儿,这次回来算是来寻根的吧。这不,一上来就把你们二位给寻到了。”
  我鼻子有点儿酸:“诶,这可不就是缘分,你说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啊。”
  “那你们这些年有郭一臣的信儿没?”张源挺期待地看我。
  “哪儿能有呢,党和人民都在找他。”白椴轻轻笑着接过了话头。
  “也是哈。”他不由失笑,“我都觉得我在这事儿上面有点儿不正常了。”
  “你主要是记忆障碍,想回忆起以前的事儿也是正常的。”白椴宽慰他,“我是麻醉师,对神经外科的东西懂得不多。不过颅脑创伤对脑细胞的损害和脑部血液循环的改变确实对记忆功能有直接影响。就你的个案来看,没有影响到智力已经挺幸运了,记忆恢复是个自然唤醒的过程,不用太过强求,要不然还可能起反效果。”白椴望着张源,“更何况脑损伤引起的失忆一般都在三个月到两年之内恢复,你现在吧……已经过了记忆恢复的最佳时期了。”


  我跟白椴并排站着在一楼等电梯,我们俩都没有说话,气氛挺压抑。
  “为什么不跟他说实话?”我哀伤地看着他。
  “是你你会跟他说实话?”白椴静静看我一眼。
  我跟他对视一阵,终于还是沉默了。
  要怎么说实话?说张源其实你暗恋郭一臣二十年,最后把人家带入埋伏圈,然后被人家的手下一枪给毙了?
  “……他就这样挺好。”白椴半晌轻轻说了一句,“他爸妈瞒着他不是没有道理。”又顿了顿,“搬家改名这么大动静,没道理光是他们一家人的主意。”
  白椴这话没往深了说,可他指的是什么我都知道。我愣了愣,一个激灵问他:“你知不知道郭一臣这几年在哪儿?”
  “我怎么会知道?”他反问我。
  “当年不是你爸……”我刚起了个头,白椴匆匆扫我一眼:“没有,这事儿你别乱想。”
  我知趣地闭了嘴,这时候电梯到站了,我跟着他走了进去,半晌又问他:“你觉得那个余烨是他什么人?”
  白椴看我:“护士站那边不都说是他妹妹么?”
  “你知道他底细,他上哪儿去找什么妹妹。”我没好气地说。
  白椴愣了愣,看我:“你说呢?”
  我咬咬唇:“……不可能,怎么会一个开放性脑损伤就把性向给弄变了。”
  “万一呢?你又不是没学过脑外科。”
  “你看他现在对郭一臣那副痴痴念念的样子像是人格扭曲了么?”我不由反问他。
  这次轮到他沉默了。
  我们俩一路沉默到电梯又到点,出轿厢后我看了看他,终于磨磨蹭蹭地憋出一句:“那什么,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白椴飞快地看我一眼,抿了抿唇,没开口。
  “白椴你什么意思?”我有点儿窝火。
  “不是,我今儿晚上值班。”他看看我,“不信你去看科室值班表。”
  “那我晚上也值班。”我火一上头,蹦出一句话就转身找急诊科主任去了。
  晚上在急诊科值班的应该是个女医生,一听我拿白班跟她换,乐得跟什么似的;下班前还特地到楼下小卖部去给我买了一支巧克力,叫我留着晚上御寒。
  我到值班室去洗了把冷水脸,整个人清醒不少,心想一下午加一晚上的班,不是为白椴我估计得累死。
  下午手术,钟垣的急诊;钟垣见了我问都不问一声就把我给拎过去了。我不爽地跟着他一边去换鞋一边问你干什么,他跟我嬉皮笑脸地:刚刚问了手术室说床不够,我跟护士长说了只要给我挤出一个台子,麻醉我自己去找。
  我黑着脸穿拖鞋。
  “叫你上麻醉还能帮忙缝合一下什么的,挺好。”钟垣笑笑。
  “我说你们烦不烦啊一个个的。”
  钟垣一边脱褂子一边看我:“这不还是都为了你好,我知道你心里头想什么呢,你要是不乐意开刀你们主任能摁着你上台?我看你自己玩刀子玩得挺开心呢。”
  我闷不吭声地跟着他换衣服。
  “你要是真想上台也就研究生这几年,等你毕业当了总医师或者主治,你求着人家还不让你上呢。”钟垣看我,“明明自己喜欢的就是外科,还跟那儿装呢。”
  “我说你这人挺讨厌啊,肖雁平给了你多少钱?”我不耐烦地瞪他。
  “你要是到外科来我怎么地也得让你当我的学生。”钟垣回了一句。
  “谁跟着你切人脑袋啊。”我剜他一眼,自己先出去了,“我就是跟肖雁平也不跟你。”
  进了手术室,病患是个小姑娘,失去知觉以前紧张得要死,上完麻醉就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我没办法只好俯身耐心哄着,等了一会儿她才入睡。我放了手就见旁边的巡回护士冲着我一个劲儿乐呵,我不自在,说你们笑什么呢,我这是给她减压。
  洗手护士笑得更八卦:“我说你们麻醉科的护士好福气呢,青年医师里头长得像样点儿的全当麻醉师去了。你一个白医生一个,李主任天天对着你们俩也不嫌眼花。”
  我被她们说得挺不好意思,憋了半天冒一句:“普外不是还有肖雁平么。”
  巡回护士一语惊人:“肖医生那是开败了的花儿,哪儿能跟你们比。”
  “工作工作!”钟垣一听挺不耐烦地吼了一句,“你们这些碎嘴子,要是被肖雁平听到还不劈了你们。小电钻呢?难道一会儿要我用手摇?”
  于是大家纷纷闭了嘴认真手术,一做就是小半天。病人各项指征正常,我监控着监控着就开始走神,整个脑海里面全是张源,挥之不去。从早上上完急诊到现在只有短短几个小时,可我却觉得我的生活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变。对于张源的出现我不是没有心理准备,我想过,甚至于强烈地渴望过。刚刚从云南回来的那个学期,我几乎翻遍了学校图书馆里所有关于开放性颅脑损伤的书,并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张源倒下的那个瞬间。张源的生存猜想在我心中几乎是完美的,必然的;我想象他有一天可以云淡风轻地又出现在我们面前,带着点儿严肃又腼腆的笑容向我打招呼,温厚得一如既往。从小到大,他的笑容总是很能够让人安心,坚定稳重,带着一股子踏实牢靠不可动摇的力量。他从小就是筒子楼小分队的精神领袖,是我们的天,张源喜欢谁我们就喜欢谁,张源看谁不顺眼我们就看谁不顺眼,张源说的话总是对的,这一点我和郭一臣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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