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过去 by fox【完结】(4)

2019-04-15  作者|标签:


“你们后来一起进了军队?”肖恩说。
“啊,那里不太支持这关系。”帕崔克说,他伸手想拿酒瓶,但是停了下来,当谈起往事,肖恩第一次见到他控制不了的行为。
“不过杰克想过去,他做梦都想进军队,我觉得那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我们就过去了。这事儿那里反正实行不问不答,低调点也没什么事儿。”帕崔克说。“我们本来准备退役后,去海边开一家冲浪用品店,你不知道他冲浪多厉害,他别的不行,但擅长所有跟玩乐有关的事儿。”
他笑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说道,“后来,那个任务就来了。他们要在北极下面建一个基地,当时只是个雏型,需要抽些人去试验生存环境。杰克很想过去。”
他耸耸肩,“本来抽到的是我,但我把机会给他了,我兴趣反正也不大,而他那么想去……天哪,只要他高兴,我恨不得给他整个世界。至少我能拿到的部分。”他笑起来。
“就是那个任务?”肖恩说。
“嗯,实验里的一个家伙疯了,那种环境人很容易发疯。不知道他怎么过的心理测试,那任务对前途大有帮助,所以很多人想法设法加入了小组。他毁了所有的维生设备。一个他妈的高级军官,他知道所有的密码。”帕崔克说,他用力挥了挥手,挥去在报告上看到的一切。虽然回忆过无数次,但每次想到都痛彻心扉。
“杰克是那片黑暗和冰冷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他知道寒冷地带的生存技巧,他……他很出色。”他说,“基地被毁得七七八八,他找到了可以使用的求援设备,那东西使用最小能量,强制用于设备,能不断发送SOS摩斯密码。”
他再一次伸手去拿酒瓶,这次他紧攥着它,直到指节泛白,没有放开。
“本部的人立刻就收到了信号,但他们综合之前基地毁灭的情况,认为杰克不可能坚持十二个小时以上。”帕崔克说,“当时那里有暴雪,如果去救援得花不少钱,而因为考虑到……”
他突然停下来,拧开酒瓶,肖恩一把按住他的手。帕崔克看了他一会儿,松开手。
肖恩把酒瓶远远拿开。
“考虑到他不可能活下来,他们没有派人救援。”帕崔克说,“一年后他们到那里,他的尸体就在发讯台跟前,从视频记录上看,他坚持了一个月……足足一个月,才死去。他一直盯着发讯台,听着那密码,等着那些人来救他。然后他才终于死去。
“如果他们去的话,只要两天,只要两天他们就能进入,把杰克救出来。他会进医院一个月,然后他会活蹦乱跳地出来,还能滑板冲浪,拿着新款手机和我开玩笑。可是他们没有去,因为他们认为他不会活着,而去救援‘需要花太多的钱’!
“在他在黑暗中渴望等待的那一个月里,那些官僚坐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开着会,告诉我杰克已经死了他们很难过但是很抱歉他为国捐躯很光荣,没有为救援说一句话和花一个子儿!”
他的手不停发抖,肖恩握住他的手腕。
帕崔克就这么坐着,好像他这一辈子再也无法说一个字,肖恩听到那遥远的敲击声,求救信号,一声又一声,急促尖锐,无休无止。黑暗中的人等待着,一直等待着,有人来救他离开地狱。
然后帕崔克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变得轻松冷漠。“我看了报告,然后杀了一些人。”
他把手从肖恩手中抽回来,继续说道,“我的职位可以看到当时的报告,知道每一处细节。从那以后它在我脑子里不停回响,直到变成真实可以触摸的影象,我再也没法让它消失。”
肖恩看着他,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敲击声似乎稍稍弱了些。
“接着那些报告就消失了,被列为机密。”帕崔克说,“按规章救援是必须的,全员覆没只是不可靠的推测,按规章不该有任何一个士兵在这种推测下死去,即使再多花十倍的钱他们也该去营救。但这一切都消失了,报告上说行动需要保密……”
“没有任何人负责任,是吗?”肖恩说。
“只是死了个士兵,没人会为此丢到他的仕途和工作的。”帕崔克说,你知道,我经常想那些人会不会后悔,知道吗,我猜他们真的会后悔的。一个小伙子死了,才二十三岁啊,家里的独生子,哈佛毕业生呢。太可惜了。但鲍勃也同意了,艾米莉也说没问题,所以事情怎么能怪我呢——生活就是如此,人总是会犯错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得继续生活——不,不,不,我的宝贝死了,在发了疯的黑暗里呆了一个月,活活冻死在那里,等着不会到来的救援!才不是什么‘可以原谅的疏忽’‘生活就是如此’呢!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没有人为此负责,所有的人都喝着咖啡耸耸肩,没有人真能感触到那片黑暗,他独自度过的那片黑暗!”
他摇摇头,“我想我是疯了,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这样。我总是在做梦,梦里总是那黑暗里的敲击,我记不得上一次睡觉的时间,也记不得什么时候曾清醒过。我没办法走出来,怎么想都是他……
“怎么着都比他受罪好,我知道这样不理智,医生说过很多次了,可我只是想,怎么着都比他受罪好。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取当时是我在那里。”帕崔克说。
“我杀了那些人,我知道我在发疯。我进了监狱……那只是监狱,那时候死的就应该是我,而不是他。他坚持活了一个月,他很少这么坚强,他一向是个脆弱爱哭的小子,而我总告诉他我能照顾他。我想我该去承受那一些,我会更容易承受,而不是他……”
“没人会更容易承受那些事。”肖恩说。
“我不惜一切代价换取当时是我在那里。”帕崔克喃喃地说。
肖恩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变成个杀人犯,再弄进监狱,是不是让你感觉好了点儿?”
帕崔克呆了一下,然后笑起来,“知道吗,还真TMD好一点儿。好像酒很糟,但的确比清醒时好一点儿。”他说。
他看着窗外,喃喃说道,“疯子、罪犯、反社会者,我没想到有一天我身上会贯以这些称呼,而有我也真的变成了这样的人。”
肖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再多的话也安慰不了那种自我毁灭的疯狂,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帕崔克会把那东西召唤出来,或是他那天夜里为什么会独自去幽冥之墙。他一直知道他疯狂,但没想到他痛苦到如此程度,早知如此,他绝不会带他靠近这所房子。
而帕崔克拒绝任何人看到那些痛苦,即使在他无比落魄时也是如此。他仍带着曾经的那么一些骄傲。
“你要知道……”他说,然后他停下来,好一会儿说不出下面的话。
“什么?”帕崔克问。
“杰克已经死了,那东西不是他。”肖恩说,“那只是他留下来的负面情感的部分,属于他的那个灵魂已经不在了,也许上天堂的是什么,墙的那一面只有些肮脏负面的东西。”
“是吗。”帕崔克说,挑眉看他,“……你刚才没说出来的是什么?”
“我想告诉你那一切不是生活真正的样子,它只是糟糕部分的沉淀。”肖恩说,“但你很久以前,就被那些东西占据了,不是吗。”
帕崔克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低低笑起来。
“哇,我才认识你半个月,伙计,突然间互相了解到这个程度让我不舒服,你知道,事儿谈得太深总是让人难受。”他说,“我们还是分手吧。”
“现在是想分分不了的状态。”肖恩说,“而你知道,如果你不拒绝它,你很快就会死掉。”
“我想过,但我没办法。”帕崔克说,“我没办法拒绝那么冷的他。”
肖恩没说话,他没有任何可以劝解的话。
他又去听那敲击声,微弱但坚持,当帕崔克把那些话说出来,似乎让他感觉好了一些,但他不可能放下那件事。
他转过头,看到帕崔克靠着墙,闭着眼睛,睡了过去,他想把他摇醒,必竟入睡现在不是什么好主意。但他还是把手收了回来,他必须睡觉,他失了很多血,而现在已经很晚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被子抱过来,盖在上面,然后脱去外套,钻进被子。被子很宽,谢天谢地不会太局促……
帕崔克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看到他在那儿,惊讶地张大眼睛,“嘿,你干嘛?!”他说。
“帮忙。”肖恩说。
“等一下,你不能就这么爬到我床上,你现在知道我的底细了,你就不怕我半夜把你——”
“闭嘴。”
帕崔克闭上嘴,肖恩一脸凝重,让他没办法开出玩笑来。那是一件对另一个人很严肃的事。
肖恩放柔声音,说道,“睡吧,你需要睡眠。我会守着的,我知道你很痛苦,每个人都会痛苦,我不知道你有多么伤心,但像我刚才所说,见死不救从来不是我的方法。”
帕崔克想再说些什么,可困倦的感觉再次袭来,这次格外强烈。他老实地躺下来,闭上眼睛,一路以来他并没有特别信任过肖恩,亡命之徒早知道不要信任任何人,而且他也早就没法再和人发生感情联系。但是那一刻,他感到某种妥贴坚实的东西,仿佛仍拥有快乐人生时,那床铺的安全与柔软。
让他只想要放开自己,依靠下去。让他能感到,他已经很累很累,几乎不成形状,只想躺下睡觉。

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帕崔克一觉睡到天亮,张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肖恩躺在旁边,就着晨光看一本书。
帕崔克茫然地看着他,说道,“呃,早上了?”
肖恩嗯了一声,声音听上去稳定随意,他把书放下,起来穿衣服,看来结束了一晚的守护工作,说道,“雪停了。”
帕崔克看窗外,看到天际的晨光,一点儿湛蓝漂亮得让人心碎,他这才发现好天气原来这么漂亮。
“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他说,“我真不敢相信,你的‘守护’这么管用,以后你就睡我床上好了。”
“唔,那和我其实没什么关系。”肖恩说,穿上毛衣,帕崔克觉得他的身材实在是很不错。肖恩继续说道,“我说的守护不是说守着不让幽灵靠近你,引诱幽灵的是你,我可没阻止你想什么的本事。我是说如果它来了,我会在你旁边,帮上点儿忙,但最后决定一切的是你。我可没本事让它压根儿就不出现。”
帕崔克呆了一会儿,说道,“所以你是说……”
“是你自己的关系。”肖恩说,走进卫生间,帕崔克听到水流的声音,他有好一阵子没注意到这些居家生活的声音了,那时一切很平静,生活伸手可及。它曾和他隔了好像整个世界,现在他发现它好像就在洗手间里。
“虽然有点难以理解,但我想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你也一样。”肖恩说。
帕崔克坐在那里,仍然不太能理解这种情况。
他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还会睡我旁边吗?”
“当然,”肖恩说,“只要你住在这屋子里。”
帕崔克点点头,没说什么,但那句话让他感以整个心脏都安定了下来,好像接着的一切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对付似的。
那以后很多天,幽灵没有再出过,它不在无休无止地纠缠他。
帕崔克想自己当然没有忘记杰克,当回忆起他,那感觉依然痛彻心肺,可是那不再是一种毁灭性的痛苦,不再是如同世界末日般无法再生活的感觉。他的死亡依然糟糕透顶,但生活变得可以再继续下去。
墙壁安静了许多,他偶尔能听到那边传来嘈杂的抓挠,和电锯的声音。
一天吃完饭,他翻着肖恩找出来的书本,这房子里放了一堆艰深的大部头,帕崔克从不是个擅长坐下来看书的人,他的整个人生似乎都被画面充斥着,——电视,电影,手机或是MV之类,但这里收不到任何的电视信号。
不过当喧嚣都被隔绝在外,他发现安静里居然自有一种无法取代的乐趣。
他听了会儿墙外的声音,说道,“我说,那链锯狂不会把墙锯穿了,然后跑过来吧。”
“那墙又不是真的墙,”肖恩说,“它是另外某种存在,幽灵不管多强大,都不可能过来的。”
“但亚马逊河虽然宽,也总有青蛙可以游过来吧。”帕崔克说。
“我比较愿意把那东西比成蚂蚁,而蚂蚁是不可能游过来的。”肖恩说,“除了河这边活人强烈的牵系。但这也像给蚂蚁一片树叶,它有渡河的可能,但仍难如登天。”
“除了这法子,还有什么办法会有东西穿过这面墙?”帕崔克问。
“除非再出现另一个‘异象’,像当初把两个世界撕裂的事件一样。”肖恩说,“但上次出现这事儿历史都追溯不到了。”
帕崔克点点头,其实他并不是特别担心,这里不像会发生任何事情。虽然这里实际上本该是件事件的多发区域,但是当他和肖恩坐在这里看书和聊天,感觉一切都该是安定平稳的。
他转头看窗外,说道,“好像又有雪了。”
“无线电上说会持续一阵子。”肖恩说,“明天我们把管道什么的检查一下,不过这场雪后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帕崔克点点头,但一想到雪化时要和肖恩分开,他就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了。
“说真的,你应该和我一起走,我们去找个暖和的地方。”他说,“照你的说法,这房子也不特别需要人守护嘛。”
“走到哪里还不是一样。”肖恩说,看着手里的书,头也没抬。
“哦,它完全不一样,南方有海水和阳光,这里只有没完没了的雪。”帕崔克说。
“但你在这全是雪的地方决定了活下去,不是吗。”肖恩说。
帕崔克呆了一下,闭上嘴,这事儿他没话好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肖恩留在这里和离开是不一样的。
那雪几乎下了整月,待到结束时,已经快到三月了,冬季仍在肆虐,但春天已经隐隐浮现出影子。寒冷依然,但接下来发生的注定将是温暖和新生。
一楼的门窗全被雪封住了,下来时一片黑暗,肖恩和帕崔克决定把积雪清理一下。虽然很快就要离开,但总要打理一下生存的环境。
帕崔克几乎已经没有碰酒了,他沉默地忍受着戒断的症状,那非常糟糕,他曾觉得戒除这些让人恍惚的东西根本不可能,现在他发现也没那么不可能。
他盘算着继续找机会劝肖恩一起离开,虽然他也没想过接着要怎么办,他们两人又要怎么相处,但他就是想和肖恩呆在一块儿。而且他确定,他俩至少不会一路上会想拿枪互射了。

帕崔克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雪,所以他决定堆一个雪人,完成童年时都快忘了的梦想。
肖恩站在那儿给雪地车加油,这玩意儿修理了一番后,居然还能用。
帕崔克远远看着他,那人表情静专注,雪光映在他脸上,一绺黑发垂下,在微风中的摆动有种难以想像节奏的和谐。
他呆呆看着,待意识到时,那雪团已经在手里化为温暖的水。
肖恩加完油,转头看他,扬起眉毛。
“我以为你正在铲雪。”他说。
“我在铲啊。”帕崔克心虚地说。
“你把雪人堆在路中间。”肖恩说。
“哦,那我们离开时,可以轧着它的尸体过去!”帕崔克说。
他弯腰抓起一大把雪,表示他还可以把雪人修得更强壮。肖恩白了他一眼,转头继续研究他的雪地车,帕崔克把雪团了团,朝他的后脑勺丢过去。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干这种事,准头不错,正砸在对方的脑袋上。肖恩那家伙平时一本正经,这会儿受到攻击,他想也没想,弯腰抓了一团雪砸回去。
帕崔克立刻反击,于是上午的劳动变成了打雪仗。
帕崔克很多年没有玩得这么开心了。当你在玩耍,世界上便只剩下了这一件事,就是玩耍,抓住雪包成团子,丢出去,被砸,简单的一两个动作就可以概括,感觉也只剩下纯粹狂欢的快乐。
他俩折腾了大半天,累了个半死,但是活是半点儿没干。
肖恩看着打从早上就再也没动过的活计,说道,“跟你在一起简直就是降低我的智商。”
“得了吧,你还手还得可利索极了。”帕崔克说。
他俩仍处在雪仗后的兴奋当中,空气中激荡着某些东西,属于汗水和因为运动过后显得比较直接的大脑,肖恩去捡他的帽子,手腕刮到被雪压下来的树枝,咒骂了一声。
“怎么了?”帕崔克说。
“没事儿。”肖恩说,帕崔克走过去,肖恩的手腕划破了,一点点鲜血渗出来。刚才打雪仗打得太热,他脱了外套,帕崔克看到他手腕上有个水晶袖扣,上面沾了些血迹,于是显得水晶越发晶莹,现在可不经常有男人带这玩意儿。它看上去属于过去讲究的贵族什么的。
“你得包扎一下,”他说,“这是袖扣吗?我还从没见过呢。”
肖恩表情黯淡了一下,“以前父亲送我的。”他说。
“我很少见父亲送儿子钮扣的,我认识的父亲一般送山地车、手提电脑什么的。不过看来到哪里,父子情都是一样的。”帕崔克说,拉着肖恩手,指尖摆弄着那扣子,它看上去有种出奇的雅致。
“那时我很喜欢这类东西。”肖恩说。
“你可真不像个现代人,不过长得很帅。”帕崔克说。
他抬头看肖恩,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他发现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看肖恩……也许不是,但他第一次发现那双眼瞳呈现如此漂亮的烟灰色,而被那样的双眼盯着,会让人感到窒息。
他吞吞口水,觉得某种东西正在朝自己控制不了的地方发展过去,他们就这么呆了一会儿,帕崔克猛地收回自己的手,嚷嚷道,“去吃点东西吧,我饿死了。”
肖恩看了他一眼,跟了上去。

肖恩厨艺不错,虽然全是冷藏食品,他也能做出顶居家的味道。
帕崔克咬着勺子,问道,“你看过《德州电锯杀人狂》吗?”
“没。”肖恩说。
“我真不敢相信,那片子很经典,出去后我找给你!”帕崔克说,“这么说,你家以前过的是种优雅的贵族式生活罗?住在这种房子里,送水晶钮扣当礼物——”
“他希望我更喜欢留在这里,而送手机只会想让我更想往外跑而已。”肖恩说,“到了现在,我想他大概很害怕被单独留下,可那时候我不懂这些。”
“如果你留在这儿,那你会一直被单独留在这儿的。”帕崔克说。
“我该得的,不是吗。”肖恩说,他停了一会儿,说道,“至少斯坦利不在了。”
“他怎么了?”帕崔克问。
“我觉得他恨我。”肖恩说,“我总是在让父亲难过,后来我离开了这里,事情就更是如此了。可我从生下来他就不高兴,我也没办法啊。”
“因为你母亲?”帕崔克说。
“原因的一部分吧。”肖恩说,“我想那忧伤比母亲更深,也更久。”
“唔,一方面我还满理解的。”帕崔克说,“我喜欢看《德州电锯杀人狂》这类的东西,是因为那事儿永远也不会和扯上关系。而它就住在你家隔壁,所有可怕的事死后都到你家隔避去,在幽冥的世界继续他们的邪恶——”
他摇摇头,“如果我住在这里,我会只看喜剧爱情片的。”
他侧耳聆听了一会儿,说道,“呃,是我的错觉吗?那链锯的声音好像响了一点儿。”
肖恩也跟着听了听,说道,“好像是有一点。你有认识电锯杀人狂吗?或是对锯子有心理阴影什么的?”
“我老爹是个木匠,”帕崔克说,“我当然有心理阴影。”
“也许它就是自己想强,所以强了点儿——”肖恩说,他停下来,因为在他们交谈的这几句话里,那电锯声越发高昂,如同响在耳边一样,让他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他曾遇到某些幽灵变得更强的情况,但从来没有强到如此,那险恶的气息已经吹拂到了耳边,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
虽然帕崔克说他是住在死灵的隔壁,可是那墙的感觉始终宽广无比,如同隔了一条不可逾越的巨河。但是现在,那预感清晰无比,——怪物和他仿佛只隔了一层薄纸,挥舞着它的凶器,血腥的臭气清晰可闻。
肖恩从餐桌前跳起来,朝墙壁的方向走过去。
越是往那方向走,电锯的声音就越大,如同响在耳际,整个房子似乎都在随之震动……不,不是似乎,它真的在震动。天花板上,积累的灰尘被震得扑簌簌落下来,他一把推开对面的房门,那斑驳的墙上,一大片白灰像尸体一样被震到地上,摔成粉碎。
粉尘像无数尸体一样,从那片死亡之墙上纷纷剥落。
“你确定它不会被锯穿吧——”帕崔克说,一边动作凌乱地去摸枪。
“理论上……”肖恩说。
一线尖利的锯齿从墙里猛地冲了出来。
两人呆在那里,帕崔克惊慌地去拉手枪的保险——虽然对幽灵这不会管用,但这是习惯——那凶器看上去实实在在,说不准上面还粘着受害者血迹什么的,轰鸣着向下锯去,锯齿急速转动,想把一切绞入,化为残破的死亡之躯。
墙壁被锯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钢铁的尖牙继续疯狂地把它撕得更碎,帕崔克在电视里看过无数次这场面,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恐怖。
“这不可能!”肖恩说。
“那这难道是幻觉?!”帕崔克叫道。
电锯消失了,下一秒,那东西冲了出来。
它冲破墙壁,它哗啦碎裂,像脆弱的纸片,挡不住巨大的邪恶,那东西冲进现实,把墙壁劈成残渣踩在脚下。
帕崔克张大眼睛,他想像过电锯杀人狂,必竟电视里演过,但这从墙里钻出来的东西……像一个疯狂画家画出来的杀人狂抽象画,它汇取了一切恐怖、疯狂、和歇斯底里的东西,以及梦魇般的不可战胜。
它超过八尺高,像座山一样进入房间——虽然看上去是从破碎的墙外,但是是从另一个世界进入——占据所有的空间,挡住阳光,隔绝一切可能性。那东西没有脸,它被削去了,本来是脸的地方只留下一片平板模糊的血肉,看上去是链锯干的。
它的手中,那邪恶的钢铁工具还在尖叫着,想撕毁一切生命。
帕崔克朝怪物开枪,那简直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子弹击中了它的身体,可那像丢中大象的小石子儿,没有丝毫用处。
那东西环顾了一下这崭新的、还未被血肉污染的空间,但它对那些并没有兴趣,它径自朝肖恩走去。
它看上去不像有太多智商,更像某种电影里愚蠢凶残、纯粹由邪恶组成的怪兽,但它这动作目的十足,让帕崔克感到一阵寒意,——那并非因为它样子可怕,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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