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淡意浓 作者:百花纷飞【完结】(7)

2019-04-01  作者|标签:百花纷飞

有些疑心重的客户还会先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摆放的物品全在原位,才肯让彭仲琳离开。彭仲琳并不怪他们,世风日下,他们的确有必要保护好自己的财产。

「女儿贴心吗?我生五个都是儿子,虽然他们长大后会轮流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却没一个愿意陪我说话啊。」老妇人语毕时扯平干瘪的嘴唇,眼梢因堆积的岁月而垂落,显得格外沧桑。

彭仲琳仍持续着手边清洁,心头亦挂念刚升上国中的程姿盈,新环境不知是否适应的良好。「生女儿很好,她很乖巧懂事。」

老妇人又继续闲聊,多半是自说自话,彭仲琳也无暇兼顾,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将房子尽量打扫干净,这严重关系到客户是否愿意再请自己来打扫。

客厅整顿已告一段落,她捥起抹布提着水桶,来到做为书房用的小合室,打量一下布局后,决定先从书架开始整理。彭仲琳将书架顶端突出的旧报纸拉下,没料到摆在报纸上头的铝箔罐竟应声掉落到自己的肩头,她虽然有穿着围裙,依旧被淋了些发臭的液体在衣服上。

老奶奶闻声走进来,看见地上的饮料罐低声惊叹:「唉呀,这是我孙子爱喝的可乐,那小家伙居然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藏罐子,难怪最近总是闻到一股怪味道,」碎念的同时老妇人也发现彭仲琳一身狼狈,「彭小姐,失礼了,我去拿件衣服给妳替换吧。」

彭仲琳婉拒老妇人的好意,她向来不喜欢接受别人的给予,那会让她觉得有所亏欠。反正等会儿是走路回家,既不坐捷运也不用坐公交车,应该不碍事,况且气味这种小事她一点也不在意。

彭仲琳关上白色铁门,于客厅放下随身行李,结束了从早上七点开始的打扫,让她疲惫的想打个盹,她手指敲了敲脸颊思考,下午还有一趟在中和的打扫。最后决定休息前先填饱肚子。

当她经过半圆餐桌前,猛然惊觉女儿的餐盒还摆在桌上,彭仲琳马上知晓程姿盈忘记带便当盒了,她抬起左腕看着手表,11点47分,小跑步过去还来得及。

于是她将餐盒装进纸袋子后径直冲出门,完全忘记沾有污渍的上衣还未更换。

彭仲琳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国中,炎热的正中午让她汗流浃背,彭仲琳用手背挥去额角的汗水,她现在只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完成。

她通过校门来到程姿盈所在的一年级教室,彭仲琳喘着气站在后门外寻找程姿盈的身影,不用多久便发现女儿坐在讲台下的位子,正和吃着午餐的同学聊天,而且还翘着脚令彭仲琳皱眉,程姿盈何时变得这么没有规矩了?

此时有一位男学生走过来问要找谁,彭仲琳告诉他要找程姿盈,只见对方闪烁奇异的眼光打量自己一会才扬声:「喂,程姿盈,妳妈妈外找喔。」

程姿盈原先还带着喜悦的表情走出来,但停在面前时脸色却突然骤变,目睹接连的不对劲彭仲琳才想起自己忘记换衣服,她洋装不知情的递出纸袋子:「妳忘记带便当盒,我帮妳带过来了。」

没料到程姿盈竟猛地一挥,拍掉彭仲琳提着袋子的手,纸袋摔落到地面后发出哐当声响,接着盖子、盒身、小碗和汤匙四散一地。

「我才不要妳带的便当盒,丢脸死了!」

接着甩头转进教室,丢下错愕的彭仲琳。

「她才不是我妈妈,是我们社区的清洁阿姨啦——」似乎还依稀听见那最熟悉的声调,正在讲述着与她无关的事。

周围空气犹如被抽离般的令人窒息,她不解程姿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难道只是一件脏衣服就能让她反目?彭仲琳只是深怕饿着女儿的肚子,更胜于自己的颜面啊。

彭仲琳默默地蹲下,虽然跟前的餐盒能收拾完整,但某些看不见的东西似乎已经开始出现裂痕,并且将会持续碎裂、漫延。

三年后。

彭仲琳若有所思的坐在捷运上,她隐约察觉到程姿盈这阵子很晚才回家,彭仲琳的直觉向来很敏锐,从问话时程姿盈那闪烁的言辞中就能看出端倪。

『东湖站到了——东湖站到了——』

车厢广播打断彭仲琳的思绪,她提起几袋保健食品步出车外。据彭仲雅从电话中提到,程姿盈的外婆——彭林丽华不慎受寒感冒,不但日夜长咳,连体重也从36减少至28公斤。彭仲琳很担忧妈妈的身体状况,她今年已经88岁,就算只是一场轻微感冒也很伤身体。

不用五分钟彭仲琳已经站在门前按铃,开门的是彭仲雅,家中排行第四的妹妹。

彭仲琳先绕进主卧室,而彭林丽华则半躺在床上,肩披着毛织罩衫,「阿琳呀,人来丢贺啊,还买这些是要冲虾米啦,浪费钱哦,」她习惯在谈话时眯眼摇头,「我不爱吃这些,都这个年纪了吃也没用啦,不如拿去给妳婆婆吃卡妥当。」

「妈,无论如何多少吃一点吧,就当作是我很少来看妳的弥补。」或许是自己也有了年纪,叫唤母亲总是会发嬷的音。

彭林丽华依旧注视着彭仲琳手中那几袋摇头,嘴里嘟哝着。此时彭仲雅端一盘水果进来房间,她们三人边吃边聊彼此的近况,直到彭林丽华睡着。

于是姊妹俩步出房门坐在客厅沙发上,沈默的看着眼前没有开机的电视。

「妳晚点要去打扫?」彭仲雅问。

彭仲琳摇头:「今天一个客户临时取消,所以我才有办法过来找妳们。」

彭仲雅嗯的一声,眼角余光瞥见三姊置于大腿的随身包包,扣环上还挂着一只破旧的噜噜米吊饰,大面积的擦痕早已将部分米蓝色漆身刮花了。

「妳还挂着那东西…」话还未说完就哽在喉咙不再发声,彭仲雅惊觉自己不应该提起,那是三姊最不愿面对的过去。

彭仲琳眯起眼睛,于镜框下的双眼更显细长,「习惯了。」

「姿盈她还好吗?」彭仲雅指的是实际情况,而不是在母亲前提起的程姿盈。

「老样子,讲没几句开始顶嘴,更多时候把自己关进房间不和我说话。」彭仲琳叹气。

「她今年十五岁了对吗?」见三姊点头,彭仲雅继续说,「是准备情窦初开的年纪哦,比叛逆期还更难搞。」

「为什么这样说?」

「现在小孩子都很早熟,一旦交了男朋友会有更多麻烦,首先是手机费增加,再来是越来越晚才回家,甚至是过夜,……」

「妳不要跟我说那些程姿盈没发生的事。」

「我说三姊,没发生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呀。」

彭仲琳只是铁青着脸,不吐半字。

见三姊还是一样只注重当下,从不顾虑未来将会发生的问题,让彭仲雅暗自白了一眼。三年多前彭仲雅也曾经提醒过,即将升国中的程姿盈会变得比较敏感,她希望三姊能减少命令式管教,进而多点关心和沟通。而且三姊耗太多时间在工作上,一旦冷落程姿盈到一个限度是会爆发的。

果不其然,三姊并没有听进彭仲雅的话,才会导致如今这般局面,然而彭仲雅却也不忍责怪三姊,有太多琐碎的杂事让三姊总是忙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原先有骨质疏松的婆婆不慎摔倒,还住在安养院中,而已逝的三姊夫是程家唯一的儿子,因此婆婆总要媳妇抽空照顾她,三姊迫于无奈只好挪出休假时间。不但如此,三姊夫最小的妹妹还患有忧郁症,虽然能自己生活,但婆婆仍要求必须多关心她的精神状态,因为婆婆在摔倒前一直都是和她女儿住在一起。

彭仲雅那时听了三姊的诉苦感到嗤之以鼻,程家人是除了彭仲琳以外其他全都死光了?凭什么要求她「挪出时间」和「多点关心」?程家的女儿难道嫁出去就不需要照顾母亲了吗?

那两样明明是程姿盈最需要拥有的。

卓晏萍凭什么带走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她到底凭什么!

彭仲琳的视线落在茶几上的白色纸条,却模糊的无法聚焦,她痛苦的锁紧眉峰,心悸的不适感令她颤抖地揪紧胸前的衣料,在寒冷的夜晚狂冒冷汗。

她步伐不稳的绕过地上杂物来到矮柜前,拉开抽屉取出药盒,再摇晃的走往厨房倒杯过滤水,接着将几粒白色药锭送入嘴里。六十秒内就能完成的事,彭仲琳约莫花了五分钟才完成,幸好还有吃药的余力。

彭仲琳模样憔悴的走回客厅,却踢倒了占在走道一侧的瓦楞纸箱,几颗假人头自箱中滚出。

这些东西是彭仲琳于失业后尝试的其中一种职业——理发师,但无奈做会计那二十四年中太过度操劳,导致眼睛极度疲劳易酸涩,几个月前医生甚至还检查出中度青光眼。之所以会放弃这条路,主要是只能从洗头的学徒出发,或免费替游民做义剪,彭仲琳没办法马上有实质收入。

她将几尊头发完整的假人头收回箱子,然后推往墙角,和一大面纯铜煎盘平行。那面煎盘来自于初次尝试的职业——自己摆摊卖车轮饼,但彭仲琳只租得到菜市场中冷门的摊位,再加上刚起步不好拉拢客人的购买意愿,没亏本已是万幸。

在成为打扫人员之前,彭仲琳还尝试过电访人员、KTV洗碗工、自助餐内外场、工厂生产线作业,甚至作手工。

有的工作是能补些收入,但以她的年纪没办法长期应付劳力工作,她才了解原来二度就业是件极为辛苦的过程。她从未想过现在这段日子,是在她还身为会计师时所体会不到的。

那时辗转换了这么多工作仍旧没办法长久,直到有位贵人引荐她去一间打扫公司,起先彭仲琳以为这份工作大概也是过渡期,没想到在几次打扫中,因为自己很快上手而受客户大力赞赏与肯定,因此成为彭仲琳一直做到现在的动力来源。

彭仲琳再度回到茶几前,坐上单人沙发,让自己重新面对女儿在外头过夜的事实。

『要不要和卓晏萍在一起我自己作主,妳不能要求我该怎么做!』

女儿的话语如涓涓水声萦绕于耳际。

『她能给予我想要的温暖,也让我明白被人需要的感觉,这些东西妳给过我了吗?』

彭仲琳甩头,不愿面对。

『妳要我好好待在家里,但是当我对独自一人在家而感到恐惧时,妳在哪里?难道妳以为把我送去补习班,就能解决无法陪伴我的问题?』

她掐紧拳头,却使不上力只能轻握着。

『我讨厌妳。』

那是程姿盈去过夜的前一天,对自己丢下的最后一句话。格外刺耳,却很真切。

彭仲琳很清楚自己怎么对待程姿盈,纵使她知道冷漠、权威式的态度会让程姿盈反弹,她仍旧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去责骂女儿,就算知道程姿盈的心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彭仲琳依旧铁的下心…

她总是在想,是不是自己有情感上的障碍?而且是仅仅针对程姿盈一个人。

彭仲琳将总是带在包包里的照片取出,她还特别替这张照片作护贝,但照片本身仍旧泛黄不堪,似乎在护贝前就有一段岁月了。她静静的看着容貌停留在车祸前好多年的程博彦,和他们一起抱在怀中的女儿,或者说,还来不及长大的长女。

彭仲琳真的失去的太多、太多了,心也为之破碎而灰飞烟灭了。亲情到底该怎么建立,她已经忘了,而且忘的…很彻底。但那不代表她不爱程姿盈,只是忘了该怎么去爱。

其实程姿盈如果想要试着离巢,飞往她向往的世界去呼吸新鲜空气,彭仲琳会让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自己再也给予不了她任何心灵上的支持,已故的程博彦亦同。但前提是她得先成年,并且带她远走高飞的人,必须是稳重有担当的——男人。

作者PS.

故事回到彭仲琳身上了,我在亲淡意浓原先想要表达的是,因各种原由身不由己而感到无奈的彭仲琳,和还年轻不会想的程姿盈,两个人两个视角的故事。(故事原定在这边画下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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