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谣 作者:穆荀风【完结】(33)

2019-03-29  作者|标签:穆荀风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好想杀了你,替洛儿偿命。可是我怎么就下不去手呢?你说,这份债,你要如何来偿还?”收回了指尖,点在了自己的唇上,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咸涩。楚非欢唇角浮起了一抹笑容,她眨了眨眼,也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她们的生命就像是藤蔓与古木相缠,到底是谁欠了谁,早已经分不清了。可是啊,还是有那万千的不甘心。多情偏要遭受老天爷的作弄,爱与恨非要并生。

  殷无意打了个颤,在听了楚非欢的一席话时候,像是忽然掉进了冰窟一般。黑暗中,一切事物都是模糊的看不真切。她抬起手,想要触摸楚非欢的面庞,最后又颓然的垂下。如果不能呆在楚非欢身边,那所做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毫无意义。她的声音响了起来,轻轻地,却又似带着千钧之力。

  “承平二十七年春,你的父亲入京对太子不敬,还出手杀死了太子;之后不向天子请罪,还兴起了谋逆之心。承平二十八年秋,楚军攻破京城,殷皇室全部被屠杀,除了我早年便离开的娘亲,无一人幸存。成王败寇,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残害我殷家一脉的凶手,是你们楚家。我是前朝余孽,你是楚国长公主。或许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们该站于对立面。”所以我都可以弃家国不顾,你为何不能够放下这件事情呢?这最后一句话,殷无意最终还是吞入了腹中。

  “所以你接近我只是为了复仇而来?你以前说过,你不在意的。既然如此,你当初何必救我一命!”这话入了楚非欢的耳中,却是变了一个意思。“父债女偿,你来寻我即是!洛儿还那么小,你为何要对他那么残忍!”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双手握成了拳,楚非欢的眸子里头泛着红意。

  “楚洛他不是合格的帝王,让你废了他,你几番犹豫。你对他有姐弟之情,而他却想着夺你的命。就连湘儿,他也忍心下手。我信你的能力,可万事如何能够顾得全面?你可曾想过,在你出兵离开濮城之后,会有人趁虚而入,到时候你鞭长莫及。与其让我看着你一次又一次被伤,不如让我的双手沾满鲜血,背负天下的罪孽。”殷无意绵软无力的靠着楚非欢,她笑着说道,眸子里头却泛出了泪花来,“你既然想起来,你该知道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和善的人。我的血是冷的。楚非欢,我不是一个好人。”

  楚非欢抿着唇没有答话,那些在眸子里潜藏着的各种复杂情绪,开始一点点退却,最后又恢复了那冷淡毫无波动的平静样貌。她承着殷无意的全部力量,没有推拒,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不会离开的,我曾答应你的,不会食言。”殷无意忽然说道。

  似是波澜起伏又似平静的一夜。或许两人之间的那无形的隔阂,在许久以前便开始滋生。相逢无话,便是连一个笑脸也不曾给予,那显而易见的疏离在两人之间,像是陌生人一般。这种氛围,也影响了军中的那些个将军。记忆中的宣城殿下的,和那位是形影不离的,哪会像是现在一般生疏,怕是出了一些小矛盾吧。有些人秉着闲事莫管的道理,将疑惑压在了心里头,也有些缺心眼的大着胆子向前询问,最后被楚非欢一个冷眼给逼了回来。

  “殿下,末将以为时机成熟了。今宵正是个好天气,顺着江风,我们的将士可以偷偷地渡河。”韩池朝着楚非欢那里望了一眼,心头颤了一颤。口中嘟囔了几句,沉下心来,又继续说道,“秦军对于我们夜间的骚扰已经赶到疲惫了,接连几夜,连军号都不曾响起,更别说有人出来应敌了。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殷姑娘端的好计策!”说到了最后,尾音上扬,眼眸中明显带着兴奋和夸赞,像是出主意的是他自己一般。

  楚非欢初时没有答话,等到几位将军议论完毕,点点头没有反对的声音,她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好。”眼神的余光落在了一侧殷无意身上,见她微垂着头,双眉紧蹙神思茫然,早不知往何处去。

  夜里,月光如同清水一般,浪涛一下又一下拍打在潮湿的江石上。像是往日一般,船只推入了江中,不过往常只是一些稻草人,如今早已经被换成了身着铠甲的士兵。楚非欢上的是最后一艘战舰。她一脚踩在了板上,回身看着那略有些迟疑的殷无意,皱了皱眉,伸出了一只手。等到了殷无意登上船,又像是沾染了什么东西一般,匆匆忙忙的一甩手,快步朝着船舱走去。

  “殿下还是有几分在乎的。”迟暮跟着殷无意的步伐跳上了船,轻轻地说道。“可是看得出来,她还是心有芥蒂,不能够完全的释怀。最近几日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要把我吞了一般,毕竟是我下的毒手。还有那该死的封镜,都不拿正眼瞧我。不过很奇怪啊,为什么殿下身边的沧蓝没有跟过来……肯定是因为封镜那酒鬼在才不肯来的……”原本想着安慰着情绪低落的殷无意几句,最后说起话来,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无法收束回来。

  “……我阿哥和苏扶呢?他们留在南淮城么?”殷无意引开了话题,问道。到了南淮城之后,她忧心的都是楚非欢一事,对于谢天青的行动,却是甚少关注。

  “怎么可能!天青他就爱凑这热闹,虽说在军营里头无官职,可是他和那些将军混的挺熟。他老说他才是将帅之才,都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只会自夸的人。”迟暮笑了一声,又说道,“苏扶你也知道,他基本是你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当初离开濮城是你的命令,这回你没让他留在南淮城,他绝对会随行。”

  “嗯。”殷无意应了一声,便没有下文。

  江水有些湍急,一艘艘战舰在夜色的掩护中顺流而下。秦军屯兵在城外,大营里早已经有人发现了江中的动静。只是前些日子疲惫的应对,最后发现只是载着稻草人的船只。还以为又是楚人的虚张声势,打了个呵欠,撑着兵器头一点,继续打盹。

  丑时三刻,打先锋的八千将士全部渡河。兵戈相撞击,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穿过了草木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道火光映天而起,那相连的帐篷很快的也被烈焰吞噬。睡梦中猛然惊醒,连铠甲都来不及穿上,就从那火热的帐子里滚了出来。秦兵慌慌忙忙的应对,哪里能挡得住这楚军的八千精兵。有的人被自己的同伴践踏而死,有的人坠入了火海,被烧成了灰烬,有的人被追赶上来的楚军一刀磨断了脖子。厮杀呼喊声,鼓声军号声,在夜幕里交织着。

  ☆、052

  楚军在淮北城十里外安营扎寨,除了夜间渡河的八千兵马,之后从南淮城涉江而来的,陆陆续续约两万兵马。土地平坦,一望无际。一个个营帐竖立起来,五色旌旗插在了地上,在风中晃动。中军四千人,作一大营,而左右四军各二千六百人,虞侯两军各二千八百人,作十八营。

  远远地便可以望到了淮北城那连绵的城墙。作为秦国的第一个门户,如同南淮城之于楚国一般,秦军将士们必定死守此城。殷无意在营地之中,绕了好些地方。不知不觉走到了营门外,被一个士兵横戈挡住了脚步,她轻笑,也没有坚持着出行,摇着头返回了营地里。楚军扎营可比秦军有讲究多了,营垒既定,在外的屠沽贩卖人士一律不得近前,而营中的士兵无令牌更不得随意的走动。

  一个小土坡上,上头插着楚军的旗帜。在一旁长着一棵矮小的树,叶子已经抽出了芽儿。地面上柔软的绿草在风中晃动,站在这坡上,可以将楚军的营地收入眼底。殷无意坐在草地上,低垂着眼眸,眉头始终笼着一股子忧郁的情绪。

  脚步声逐渐的靠近,一片阴影笼罩在头顶。殷无意抬起头来,眸子里的光亮又瞬间的熄灭。一身黑衣的苏扶,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意识到自己挡住了视线,赶忙的向一旁挪去,静静的站在一侧。

  “你怎么寻到这里的。”殷无意淡淡地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是公子说的。”苏扶低着头,回答道。

  “这里并没有什么危险,再说了,就算有,我也能够自己应对,你完全不必担心。”殷无意低低地笑道,最后一仰头,粲然的眸光凝在了苏扶的身上。“苏扶,你到底在忧心些什么?还是这一切是我阿哥的意思?你跟在我身边很久了啊,很多事情我没有刻意的隐瞒你,你应该都知道的。”

  “三公主她……”苏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

  “她就在淮北城中,不管秦王愿不愿意,想来她已经握紧了兵权,那些异己定然被她毫不留情的除去。我和师姐,早在四年前就处于对立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然决定了站在了楚非欢身边,无论她如何待我,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你明白么?”

  “可是这样……”

  “值得,这一切都值得。”像是知晓了苏扶要说些什么,殷无意截断了他的话语,一手撑着地,缓缓的站了起来。坐的太久了,双腿上的麻意没有退却,脚步有些不稳当,一个踉跄,险些滚下山坡去,幸好被苏扶拉扯住。殷无意站稳了脚步,便推开了苏扶拂了拂衣袖,叹了一口气说道,“苏扶,你去告诉阿哥,我定然会留在了这楚军帐中。他如果要跟来,就不要思忖那些闲事了,倒不如帮忙想想如何快速攻下淮北城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苏扶低着头,许久才应了一声。黑色的背影在视线中远去,殷无意微仰着头轻笑,可是眼中总是不知不觉的呛出了泪水来。这些苦,势必要她一人来承受的,幸好阿哥他们会理解自己的这番执着。

  风吹着衣袂飘飘然,天际几缕浮云缓缓移动。几只飞鸟掠过,落下了三两呕哑之声。低头看着那营地里走动的士兵,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战争过后,自己会遗留下什么。有的人被迫入伍,有的人是为了逃离贫困,有的人希求着封侯拜相……在这营地里的人,都有这不得不留下的理由。用骨血来堆砌这片万里江山,仿佛已经预料到一片兵荒马乱的乱象,大火熊熊的灼烧着屋檐宫殿……殷无意面上不禁流露出了一抹哀色来。她不喜欢战争,她更喜欢那种宁静平和的隐居日子,与一人煮茶论道,与一人琴瑟相谐。

  “怎么,开始犹豫了?那淮北城里头的可是你亲亲师姐。”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连身边的那个热什么时候走近的都没有发现。直到那带着冷嘲的话语响起在了耳畔,才惊回神思。那人离自己五步远,负着手,面上是一股子似笑非笑的神情。见殷无意没有答话,楚非欢又是一声冷哼,转了个身,只用那后背对着她。“这淮北城算什么,我要直捣黄龙攻下咸京。这天下容不得二主,符蘅到了我手中,只有死路一条。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你后悔么?你要是此刻想要离开,我……”

  “你就这么容不得我?想让我离开这楚军营地?”殷无意打断她的话,有些受不了的说道。日日相见而不得相亲,她以为自己能够忍耐许久,就像在濮城中,楚非欢什么都没记起来时候那样,也故作冷然的对待她。而现在的楚非欢,要么是冷眼以对,要么是尖刻冷漠更甚于前。向前走了几步,绕到了楚非欢的面前,看着她有些怔愣的神情,手压在了她的肩上带着些许劲道,“楚非欢,你真的觉得是我欠你的么?”我的真心你弃之如履,明明记得那么多过往,却如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有楚洛的死才是刻骨铭心。

  “不。”楚非欢拨下了压在了肩头的双手。“如果你想要离开,我定然会杀了你。”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如玉一般的脖颈上,神情严肃认真,见不得一丝玩笑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殷无意,纤细的身形掩藏在白衣之中,衣袖飘然似要腾空而起。淡远的眉目笼着清愁和失望,面颊苍白无血色。这段日子,消瘦了许多。她,一直是自己最爱的人呐。曾经许诺好好保护她,可是一次又一次成为了伤害她的罪魁祸首。楚非欢心中有钝钝的痛意,眼窝子里也有一股子酸涩,升起一股子怜惜之意。温柔的眸光夹杂着痛惜,退尽了那锋锐的冷芒与竖起来的尖刺。她缩在了袖子里的手,动了一动,似乎想要把面前这个人揽入怀中。

  “殿下——”一声高呼是从坡底下传过来的,将楚非欢她们从这片刻的静谧与温情中惊了回来。急急地退后几步,面上还残留着几抹仓惶。楚非欢没有吭声,一转身,就向着坡下走去。那位士兵面色有些紧急,口中还不住地大声喘着气。“说是濮城来人了,在营门被拦了下来。那位姑娘,好生骄慢无礼,我们兄弟盘缠她,她反而破口大骂——她说是来找殿下您的。”

  “嗯。”楚非欢只是微微地颔首,便加快了步子朝着营门走去。心中对于所来的人已经大致的有数了。几名穿着铠甲的士兵,围在了那处。老远便听见了那斥骂的声音传来,眉峰紧紧地蹙起,又很快的舒展开。唇边逐渐地浮上了一缕笑意。“敏儿,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一出,四面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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