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爷的儿媳妇GL 作者:桒陌【完结】(46)

2019-03-28  作者|标签:桒陌 民国旧影 边缘恋歌

  “现在的人生活得太幸福了,都不懂得珍惜。只有在鬼门关走过的人,才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以前的人,每天都只想着如何让自己的家人三餐温饱,如何让自己的孩子上学校学知识,如何有更好的生活,从来没有多余的功夫想到自己,想什么所谓的爱情,一辈子也就顺顺当当这么过来了。虽说也有过小打小闹,也有过不开心,但哪对夫妻不是这样的呢?家始终是家,始终还在那,没有散过,临了临了想的也全是彼此共同患难的日子,念的都是彼此的好。而你们这些自鸣为先进的现代人,享受着最先进的科技,什么都有了,实际上却是最匮乏的人。你们连爱都不会,还如何枉论幸福。”她说。

  在一片熊熊大火中,她结束了她的回忆,之后安静地离开了。她走得并不痛苦,甚至是从容不迫的。她叮嘱丁建国将她的尸体带回梧桐镇,和丁永昌合葬在一起,就像在简单交代她要回娘家住几天似的。她说她只有这点要求,若是往后繁忙,春秋二祭大可不必理会,她不会怪他,因为想她不被任何人打扰。她说这话的时候,已在弥留之际,听来隐隐带点怨气,又那样坚决。丁建国劝慰她不要多想了,放宽心就能长命百岁,但毕竟人死如灯灭,说走也就走了。我们带着她回到了梧桐镇。在镇外,将她和丁永昌合葬在一起,又将墓穴重新修葺了一番,立上了墓碑。但碑上的刻文再次难倒了我们。仅仅是丁永昌、王玉桂六个字远远不足以表达他们多舛的一生,更不足以概括他们为戏班、为歌仔戏奋斗的一生。于丁永昌而言,大概他最希望人记住的是他对歌仔戏执着了一辈子的热情;于王玉桂而言,大概丁永昌就是她的墓志铭。最后,我们刻上了:这里埋葬着一对为歌仔戏献身了一辈子的伉俪。落款是民乐社歌仔戏班。

  其他事情并无任何不同,又确实有些不同了。距离那个含义未明的拥抱,已经过去一年了,她没有任何表示,我亦不敢问,一拖再拖,那种一走了之的勇气好似便拖没了,只是我也不敢再希冀什么了。

☆、第 65 章

  一九九五年,戏班走进了新纪元。台湾和大陆联合举办了名为《春回大地》的大型戏曲比赛活动,夺魁者不仅可以声名大噪,还可以代表台湾的戏曲界到大陆进行文化交流,可谓至高无上的殊荣。毓敏秀认为这是戏班枯木逢春的好契机,不容错过。当然,机会越是难得,竞争就越是激烈,若不拿出点真才实学,只怕就会变成别人的垫脚石了。从得到消息的第一刻起,毓敏秀就马不停蹄地对戏班进行整改了。

  首先,一出好戏得有一个好剧本,这是毋庸置疑的。这得倚赖闫振南。事实上,民乐社歌仔戏班和百变小生在歌仔戏领域能够持续不落,全是仰仗闫振南时不时创作的新剧,满足了观众对新鲜的渴求。戏班与闫振南的合作方式仍延续当初的协议——抽取百分之五的佣金,其他毫不过问。这些年,只有毓敏秀一人与他保持联系,外人无从知晓。

  其次,戏班的制度改革。戏班从一九八六年年关搬来宜兰至今,已经整整九年了。当初的整改曾经让戏班改头换面,但九年过去了,再没有与时俱进实际上也算退步了,而且当初实行那些改变的人,如今都已经各自归去了。整改刻不容缓,主要分为三个方面进行。第一,是财政。一个戏班的维持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所以财政是戏班里面的重中之重,自然理应由毓敏秀掌控。但她要联系闫振南创作剧本,要联系各有关部门商量参赛事宜,还要忙着排戏做戏,还要想着整改戏班方方面面的事宜以及其他大小事宜。一个人毕竟忙不了那么多事情,剧本方面,她交给了林佳喜;财政这方面,她交给了我。她笑着说女人管钱比较在行,以后她要花钱都要经过我的允许才行了,说得好像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女人,而我就是她的管家婆。能替她分忧我自是乐意非常,但这不明不白地分忧让我多多少少有些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女人始终是女人,不管在什么朝代,不管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是谎言还是誓言,都执着地要求个名分,何况我还是个蠢女人。第二,是内务。所谓内务,就是戏班一干人等的吃喝拉撒睡。事情多而杂,而且毫无头绪、毫无规律,自然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这方面不算什么重大事情,反正大家吃苦也是吃惯了,一时半会若得改得不尽人意也是无可厚非,于是毓敏秀提拔了一个新人,名叫于大伟。按照现代公司的管理手法,也算晋升为戏班的管理层,于大伟自然也是非常乐意的。第三,是演出安排。大抵类似于整改之前找戏的活计,但戏班租赁戏院落定多年,早已不需要四处奔走,演出安排实际上就是将戏班所有的曲目列举成表,斟酌演出时间、概率、投入、收益等等各细部因素,分析观众喜好、票价制定、演出最优时间、最高回报,以期得出最优值。当然,这也不是一项简易的活儿,需要时间收集资料,而且需要一定的知识基础,戏班里面似乎能担当此任的人是凤毛麟角,这重任自然而然便又落回她的肩上了。

  时光仿佛回到一九八六年,戏班刚搬来宜兰那阵,因为整改或多或少都是对旧制度的一种质疑,在利益上与戏班某一小部分人存在冲突,还有保守派担心整改会让戏班陷入更糟糕的境地的想法,所以改革进行得并不顺利。当时,她还要一面排练着《界牌关传说》,力图打响百变小生的名号,与如今的境地如出一辙。只是如今没有明叔支撑着她了,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她提供意见了,还可能因为我的关系,她连最后一个忠实的拥护者都没有了——马夫人已经很久再来戏班了。

  出于某种愧疚或者心疼亦或者是习惯,我还是主动收集了演出的各种事宜。因为这是一项记录调查,涉及方方面面的资料以及对各种资料的挑选、分析,所以等我得出大概结论的时候,闫振南已经把我们参赛的剧本写好了。剧名叫《问情》,改编自《白蛇传》,只是在舞台效果上与传统的《白蛇传》会有很多差别。在传统表演中,白蛇和青蛇出场的时候仍以幻化的人形走路,但是改编之后,出场会引入现代舞的动作,体现出蛇类无骨的柔软感和妩媚感。这一点,得益于她的现代舞基础。当然,得到青蛇的角色后,这也是我需要苦练的项目之一。另外,在白素贞水漫金山寺的环境,虽不能真正的引出水源,但会在舞台背景上稍做变化,引入现代电视剧吊钢丝的拍摄技巧,以达到飘逸俊秀的效果。这些是她在闫振南创作的时候提议加进去的。或许也正是她独立、创新、求异的精神,才促使他们合作了这么多年。

  任何美好的蓝图都需要现实的财力、物力为基础才得以建造成功的,所谓不当家不知材米油盐贵,她初初向我们会声会影地描述那副场面的时候,虽然可以想象得到美轮美奂,但实际可行性我和林佳喜仍有所保留。那时,她才想起预算的问题。可她就是这么一个人,言出必行,无论多少阻碍和困难都罢,也是过五关斩六将勇往直前。我心里想着要是在感情上她也能勇往直前该多好,可就是那个含义未明的拥抱,就一再搁浅了我离开的想法,我便又将离开的时间推到了演出之后。

  民乐社演出的曲目不算多,但都还算经典,而且每出曲目必有他人所不及之出。《界牌关传说》,将罗通刻画得更加有情有义有血有肉了;《梨花颂》颂扬一个女子坚贞不移地追求爱情,第一次从女性的角度出发,讲述女子的感情问题;《忠义杨家将》、《化蝶》大抵讲述忠孝仁义的同时不忘乎有情,情义交融更贴合人性。其他曲目自不必赘说。分析之下,发现戏班的曲目演出比例可以稍微调整,票价也可稍微上调。那时候距离《春回大地》的比赛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只希望能在预算上稍微有些上调,这样就算破釜沉舟最终失败的话,也不至于太惨淡收场。当然,在这个关键时期将票价上调不算是明智之举,但可以有额外的回报——就是如果观看民乐社的演出场次达到一定数量的话,可以得到《春回大地》的免费入场券。这对老戏迷来说,可算是个不小的诱惑。

  这当然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三个月的时间,到底还是太仓促了。她到处找熟人宣讲,希望能拿到一些赞助,又不敢太大张旗鼓,因为这毕竟算是商业机密。如果这么好的构思最后因为财物的问题而夭折,尚可原谅;倘若是被有心人剽窃,偷鸡不成尚蚀把米就未免有点得不偿失了。因此,进展并不客观。她经常愁容满面又苦无对策,偶尔和我说起也只是谈到那些有钱人很是看轻歌仔戏这种草根文化,然而越是勇者越是无畏,越是被人轻视她越是要有一番作为。这已经不再只是戏班的兴衰问题,更主要的是能让所有的同仁看到歌仔戏应该走的路,甚至是改变社会上一些人的偏见。她坚持,是因为她坚信她走的路是对的,她做的改变是进步的。我别无他法,便只有将那半成品的调查结果交给她了,只希望能有些微作为。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她看着我,很惊异。那一沓报告并不算精细,而且时间太短,也看不出什么规律,大多都是我自己的推测罢了。

  “嗯。”大概我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她爽朗明媚的笑吧,甚至超过了我自己。我从来见不得她失望,见不得她失落,更舍不得不成全她的梦想,虽然我有时也会忘了她,只记得自己。“虽然一己之力确实薄弱,我想着你以前说过只要是好戏,不愁没有观众。我们以前的宣传尚有些鄙陋,我们可以把看点再重新渲染一番。这只是我的初步构思,还不够完整,希望有所帮助吧。做这些调查的时候,我发现戏班的乐器师傅偶尔也会创作新曲调,如果能让曲调和唱文结合起来的话,应该可以创作一种新的唱法,加到新戏里面,这样夺冠的胜算可能会更大一些。”我说。

  她的头抬起来,低下去,又抬了起来,似乎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话说。我也只是杵在那儿。她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轻轻抱住了我。“谢谢你,阿凤。”她这样说。

  我原本应该很高兴的,只是我不懂为何我的喜悦里竟蒙着一股淡淡的哀愁。我怎么都擦拭不净,它渐渐覆盖住她的脸,我最终看不清了。我匆匆忙忙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她的怀抱,离开了那里,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逃什么,只是那种不上不下不明不白的感觉,就像上吊的时候卡着的最后一口气。虽然我没有亲身感受过上吊究竟是何滋味,想来也该是极像极像的。我喉咙里卡着那一口气,便也回了一句“不客气”。

☆、第 66 章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思考两个深爱的人到底如何相处,那种亲密无间不分彼此的感觉究竟是如何的,心有灵犀到底存不存在,谢谢你和不客气究竟是客气还是见外,但是这些问题似乎没有答案,不能一概而论,也不能通过简单的归纳总结就能得出唯一不变的答案,甚至不能通过事情的累积来达到一种经验似的的结论。然而有些事一开始了就收不住了,于是我便和她重复着谢谢你和不客气,似乎越来越回不去了,我喉头卡着那口气便越来越紧了。

  无论如何,戏班按着那份半成品的分析书安排演出,更趋合理化了,更有条不紊了,避免了一些无谓的瞎忙活,时间上对排练新戏也比较充裕。《问情》毕竟关乎整个戏班的生死存亡,而且毓敏秀投入了大量的财力、物力来做背景布置、投影以及吊钢丝等等舞台技巧上,这一次比赛就显得更加意义重大。好在我演的是青蛇,没有了和她恩爱缱绻的对手戏了,也就不怕在舞台上惊慌失措耽溺美梦了。

  一九九五年五月,省歌仔戏协会举办的《春回大地》大型戏曲比赛在台北正式拉开了序幕。表演的戏曲不拘形式,歌仔戏、布袋戏,甚至是皮影戏等等,只要是台湾本地的剧种都一视同仁,只是作为发源于台湾本土的歌仔戏似乎更受青睐,竞争也更加强烈。参赛的戏班不在少数,而一出歌仔戏至少需要两三个小时,于是比赛分三天进行,欣赏完全部戏曲之后再统一评价。为公平起见,评委最后有一次修改分数的权利——避免前期打分过低或者后期打分过高的现象。民乐社的演出在第二天,算是最适合的时间——尚有一天时间对新戏进行审阅改正,也避免了评委第一天因经验不足造成一些评判上的失误。

  开始上妆的时候,我看到毓敏秀的手有些不稳,拿着眉笔的手几番拿起放下又擦去,反反复复。其实,每一个学戏的人首先学的就是上妆,歌仔戏的妆容还算简单,但越是简单越是对演员技术的挑剔。毓敏秀这么些年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了。我知道她紧张。这个决定,可能会让戏班从此平步青云,也可能从此万劫不复。这是每一个决定者都有的忧虑,但在出场之前,这实非好事。

  我轻轻接过那根笔,说道:“我帮你画。”

  往常,我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小生和小旦的妆容有很大差别,又因是女小生,就更需要在化妆上多下功夫,以期弥补自身女性的阴柔而多带着男性的阳刚。但今天,她是白蛇,我是青蛇,除了脸上白颜料和绿颜料的差别,我是信手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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