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两都纪事+番外 作者:六遇【完结】(86)

2019-03-27  作者|标签:六遇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重生

唐潆见太后看得入神,遂回头去看。两个内侍被簌簌坠落的积雪正中头顶,正颇为狼狈地在想方设法加固这几株新嫩的绿竹,此情此景往年常有无甚好看,唐潆将身子扭正,再抬眸时,不经意间却与太后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像盛满了摇摇欲坠的星影,灿烂夺目,只需看一眼便再挪不开视线。唐潆痴愣愣地与她对视了片刻,忽而炭炉内木炭爆开一声火星,将她惊醒,眸色立时躲闪不定,强撑笑意道:“阿娘,您这般瞧我,我略有些不好意思。”

太后弯了弯唇:“往日亦如此,何以今日竟害羞起来?你近来神色举止似乎多有异常。”

闻言,唐潆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啊?是么?呃……大抵,大抵我长大了罢。”常有的少女心思,旁人猜不透,能借此搪塞。

她心虚得很,再不敢直视自己,太后心里默默长叹,白釉碗里堆满了她夹给自己的炙鹿肉,然而此时此刻已然分辨不清这是否是雏鸟衔食反哺。

心绪须臾间复杂起来,炙鹿肉亦是味同嚼蜡,即便这般,太后的视线仍然落于她的脸庞上,面部轮廓、清秀五官乃至她含羞带怯的眸色,都温柔而细致地看进眼里,描绘在心底,犹如铭记再难亲眼目睹的精雕细琢的软玉。

两人的胃口都不大,茶过三巡,便不约而同地停箸,站起身来,四处走走,消消食。杯盘狼藉的残局,自有宫人拾掇干净。

见两人欲外出,忍冬忙捧了件温热厚实的狐裘,欲侍奉太后穿上。唐潆却从她手中接过狐裘,走到太后身后,亲将狐裘给她穿好,拢衣领时无意触碰到她颈间的肌肤,细腻温软的触感使她霎时如被电击,惊颤地往后退了半步,强自镇定着将最后系衣带的步骤完成。

忍冬递来两只手炉,太后双双接下,又将其中一只置于唐潆的掌心,只是看着殿外的景物,淡淡道:“走罢。”

“好。”唐潆做贼似的与她并肩走出偏殿,她没看见,适才太后的两只耳垂迅猛地飞过暧昧的绯色,很快又褪了下去。

庭苑中都是万物凋敝之景,走过两道回廊,又直走一射,方来到梅林。此处今日无人打扰,枝桠上的梅花迎风绽放,开出朵朵艳红饱满的花瓣,呼啸的朔风中摇曳生姿,扑面而来的既是纷纷扬扬的雪片又是清幽疏冷的花香。

两人步出廊下,才在堆满积雪的石阶上踩下鞋印,便见几步之外冬日觅食的鸟雀正抬头看过来,它歪了歪脑袋,乌黑的眼睛似乎在打量眼前两个庞然大物会否将对它造成威胁,片刻后它展翅扑棱,轻盈地滑过雪地,径直落到石阶下,眼巴巴地张嘴乞食。

雪下得更大了些,顷刻间便将鸟雀滑行时在雪地留下的爪印悉数覆盖。

忍冬见两位主子脸上笑意温和,遂使人到厨下拿些食物来。

谷物装在小碗里,唐潆接到手中,又见来人竟还提着个金丝鸟笼,冷然地看他道:“无需这个,拿回去。”万物皆有灵性,偶遇是缘分,却不该因这缘分与自己足够强势的能力,而将它圈困在此。

内侍忙瑟瑟缩缩地称是,和金丝鸟笼一道,哪儿来的回哪里去。

唐潆蹲了下来,撒了一把谷物在鸟雀眼前,这只鸟雀极通人性,被诸多人围着也不怕生,啄着谷物大快朵颐起来。

唐潆伸手摸了摸它光滑柔顺的翎毛,它清脆地吟哦几声,并无不适拒绝之意。太后居高临下地瞧见她唇角浅浅的梨涡,自己遂笑了笑,没有顾及衣摆会被阶上的积雪沾湿,她蹲下来,鸟雀吃完了食物,她从碗里抓了谷子,又均匀地撒在地上。

“数九寒天,它约莫还是小鸟罢,竟自己跑出来觅食,或许落了单?”唐潆打量着鸟雀的模样,又揶揄地揣测,“兴许是犯了错误,被它娘亲撵了出来。”

太后淡淡瞥她:“瞎猜。即便儿女犯错,母亲从来都是先包容她爱护她,才会往深处思索她何故犯错,会否有不得已的原因。”

唐潆本是玩笑话,太后不可能听不出来,然而她竟说得这般认真,唐潆唇畔的笑容霎时凝滞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犯了错,毕竟即便是前世的现代社会,将自己性取向有异于常人的子女视作孽畜、精神病的父母比比皆是,更何况她又岂止是性取向的问题。

“……阿娘,”唐潆低下头,食指在石阶上的积雪里划着圆圈,若无其事地问道,“我……儿、儿臣若是犯了很大的过错,您……您会原谅我么?”此事,她不认为是错误,只是如果太后认为她有错,她是断然不会辩驳,反而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太后侧脸看她,她这样大事小事都杀伐果决毫不拖沓的性情,难得犹豫起来。片刻后,她才伸出手,如儿时宽慰她那般摸了摸她柔软的后颈,坚定地道:“会,会原谅你。”子不教,父之过,你的错处,又何尝不是我的错处?

说话的功夫,鸟雀吃饱喝足,展翅远飞而去。

纵然有手炉,在室外久了依然寒冷彻骨,尤其两人的衣摆都被沾上了积雪,遇热融化浸湿到内里,容易生病,需先将衣衫更换。

走回偏殿的路上,太后才与她说起张璟告密之事。秦觅贪墨案审结时,张璟先告知王泊远施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张璟的意图昭然若揭。给事中殿前被杖杀后,清河屡次相邀王泊远赴府内小聚,亦是太后的暗中安排,等的便是张璟与王泊远两枚棋子同时跳入。

太后目视前方,淡然说道:“长庚,身为君王,需有识人之才能、用人之正道与容人之雅量。你心中当有自己的宏图伟业,张璟之流,性多诡谲,有乱世之能却无治世之才。重用他,只会助长党同伐异之风,只顾内斗,改弦更张之诸事难得发展。”

譬如先帝,纵容颜氏与萧党相争二十几载,期间国内局面稳定,是因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本朝历经数位先祖打下来的基业终归稳如磐石。然而,假若不谋出路,亦毫无长进之心,唯有落得坐吃山空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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