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时候,是的。”
九晴看起来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双眼放空全身僵硬五官瘫痪,她的镰刀摇晃了一下,随后哐当一声敲在墙上。她抓不住它了。
“所以……你们一天活着的八小时里……都在为了活着而工作,而且仅仅是为了活着?”
“对。”
听起来好像很泄气。
我想了一想,“你这么说没错,但人总会有梦想的,比如以后买房买车之类的。没有那个只是为了活着的话,那也说得太无趣了。虽然他们确实没什么时间为了兴趣爱好努力就是了。”
电梯到了。我找钥匙。
镰刀一下一下敲得很慢。九晴将它当成拐杖用了。
就在开门,我脱鞋脱袜,然后开冰箱找出一盒牛奶的时候,她的问题又变了。她气若游丝,似乎呼吸困难:“那么……”
我下意识就想要再拿一盒牛奶。然后想起来她喝不到。于是我将冰箱关上。回过头倚在等人高的银灰色冰箱上,扯开牛奶盒的口子,抬眼看她:“嗯?”
九晴继续问:“那么你刚才说的逻辑是什么东西?”
逻辑。我已经厌弃这个讨人嫌的词了。
我说:“就是因果关系而已。”
“因果关系?佛教里的轮回?”九晴皱眉。她联想到这个,好像基本不需要思考。
我摇头,“不是那个,是事物之间的关系。”
九晴盯着我,她的那个样子,就代表她不懂,要我继续说。于是我看了一下手里的牛奶:“比如说,因为我用手撕开了牛奶盒,所以它开了。”
接下来就是一场无聊的现场讲解。我们走遍了整间屋子。
“壹加壹等于二,摆在那里的是两只筷子;拖鞋在角落里,因为早上我扫地的时候将它踢到了那里;这里只有一支牙刷,因为屋子里只有我要刷牙;因为人睡觉的时候希望能舒服一点,所以这套睡衣设计得很轻很宽松;这本红楼梦的纸很薄,因为如果不这么薄,这本书就更厚了;将书摆在书柜里,因为这样可以收拾得整齐一点;隐形眼镜盒分成两个,因为不能搞混两片眼镜……”
我说。最后我坐在床边上,准备脱眼镜。
九晴依旧在房子里绕。她继续问问题,比如:衣柜和书柜也是一样的道理吗?你用买书时候的单据做书签,是因为你要证明那些书是你买的吗?这个行李箱上有行李牌,所以你半年前搭过一次飞机对吗?
对。对。对。
“所以人类每天都是这么生活的?”
“差不多。”
九晴坐在行李箱上,开始沉思了。然后半响,她说:“……好乱。”
然后她忽然站起来,拿起书柜一个角落里的账单。“你听着,那段话是这样的。”
“……哦。”
她指着那张银行账单:“你是这个月十号买的东西,但是这个月的截款日是八号;如果你在八号之前买东西,你就要在下个月二十五号之前还钱;但是你是在十号买的,所以你可以在下下个月的二十五号才还。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下个月你存不到这么多钱,而下下个月你就有钱还了。对吗?”
“对。”
关了灯,我说:“但还有更复杂的。”
“是什么?”
“感情。”
你看得到,而我看不见的。
第20章 第二十道题
回到黑白的时候,语闲说要我们去研究科一趟。
她拨一拨脸边的头发,本来语闲很爱笑,但这时候她脸上出现了黑眼圈,面容略显憔悴,她甚至忽略了它,遮都没有遮一下。我不出声,只说了一句“好”,反而是九晴,站在那里犹犹豫豫。
语闲诧异:“怎么了?”
九晴盯着她看,就像个不太讲礼貌的小孩子。半响,她说:“你眼底有黑眼圈,是因为你昨晚失眠了对吗?”
……等等?
语闲先转头望了我一眼,那眼神看起来有点古怪,仿佛在询问“发生什么事了”。然后她才回头望九晴,然后道:“对。”
但是九晴似乎比我想的要敏锐。她点点头,说了一句谢,然后就继续往研究科去了。不过路上她走得有点慢,因为她一直在左右看。我心里想:这下子完了。不过一路上,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偶然会忽然望着我,眼神审视,但很快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过头去。
直到到达研究科。
比起执行科,这里更像个人呆的地方。人要多一点,因为他们的工作并不只是和冤魂呆在一起。刚刚语闲说来找名乔,于是我直接往办公室深处的角落去。名乔坐在那里,电脑屏幕上是一些照片,还放着那个承载着灰雾的小罐子。它是透明的,像是文具店里那种可以拿在手里把玩的小玻璃瓶。
还有一副画架。
不,那幅画才是重点。九晴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她凑近名乔,望着电脑档案上的一切。她压低了声音,于是说话时就显得像是在威胁:“这一次的成功率是多少?”
“七成以上。很高。”
名乔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她不爱说话,架着一副眼镜,头发披垂着却总让人觉得很整齐严肃。我说:“你要画她。”
显而易见的结论。电脑档案上全是明镜的照片,而纸上是一幅完整的画,只差上色。名乔点头,“这次容易一点,或许能成功。”
说完这话以后,名乔放下了鼠标,开始问我们一些关于死者的问题。她看起来很冷静,比平常话多一点。再问完以后,她解释了所谓灵魂素描的原理。她和黑白的BOSS一样,是天生阴阳眼,和所谓地府有点渊源——简单来说,就是她画出来的死者,可以重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