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桃花酒 by 水怜漪【完结】(14)

2019-03-24  作者|标签:

  你和我睡在树下,手握在一起,沉浸在相同的梦里。

  只是时光残忍。

  我是卖了灵魂的鬼魂,你是平淡无奇的凡人。

  就算是你留着我的记忆又怎样,你的心已不是完整地属于我。

  那只桃花妖,占了一分。

  就是这一分,让你在鬼与妖间徘徊,犹豫不决。

  我是多么的期盼你能做出决定,可又害怕你最后的抉择不是我。

  可是我这百年的怨气向谁诉说?

  谁了解我独守枯树的孤独?谁懂我不想忘记的执念?谁晓我游荡百年的孤苦?

  那曾是我幻想中的场景。

  红烛,红衣。

  我是郎,你是娘。

  你把手放在我掌心,我给你一生,你点头默许。

  可是结局令人悲伤。

  鬼魂早就没法化作实形,好在这借来的躯壳能代替我牵你,好在这借来的躯壳能被你拥抱。

  就算你看不见,就算你感受不到,也没关系,只要我在,就好。

  我本想就再守你这一生,等到你这辈子到尽头,我就陪你一起投胎去,扔进轮回里,下辈子若是还能相遇,我就抓着你不放。

  只是未曾想,变数即在眼前。一把刀刺进了那桃花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你的双手,我看见你眼中的悔恨,可是为时已晚,等你回去时,只剩了一地鲜血,被风吹干,凝固了,流不到你的脚边。

  我第一次看见你悲伤的模样,让我心疼,可是我这鬼魂不能上前拥抱你,不能安慰你,想说的话语停滞在嘴边,最后只能闭了嘴,静悄悄地离开。

  之后,你的生活彻底被打乱。

  新仇旧恨,一齐爆发。

  你被捕入狱,酷刑不停,母亲自杀,你心中明白已经是四面楚歌,乖乖放下了防备。

  于是一夜血染。

  我不要你就这么死去,劫下了你的鬼魂。

  你神情悲伤,望着我的眼神里只有一个人,你说,你要找到他,找到他,说声对不起。

  我已经不想再追究他与我分别在你心里占据了多少,只用力地点头,说,好。

  于是,蜀道难行之处,我年年摆下重宴。

  年年无人应。

  终于,这一年,他来了。

  只是几十年。

  又是几十年。

  他记忆中有你,心里却是个人类。

  我看见你的悲伤,你流下的泪。可留给他时,只有一句重复着的“对不起”。

  几十年,你的夙愿终于达成。

  我本想携了你的手,说,我们去投胎吧。

  却没想到自己早就埋下恶果。

  我该想到的,他是树妖,怎么会那么便宜我,只给我无尽的力量而不给自己一点儿好处?

  你可以一碗孟婆汤忘了一切,而我却只能游荡在蜀道,每晚听着旅人的哀愁叹息,白日找个暗处沉眠。

  日夜想的都是你。

  你说,转世后,我会来这儿找你。

  我点头,我会一直在这儿等你。

  只是一句承诺毕竟太轻,你转世后,凭什么记得这一句承诺,而我又有什么信物来寻你?

  所以我只能细细观察着每一个来蜀道的人,细细看他的眉目,细细感受他的气息,生怕就这么错过你。

  只是到现在未有一个人让我有熟悉感。

  又要硬生生错过了么?

  我嚼着这句话,残渣洒落在我白日破碎的梦里。

  还是回忆来的好。

  只是你我还是人的时候的回忆。

  它是供养我的最后甜味。

  那时父亲病重去世,怕传染,父亲连尸首都没有保全,一把火,父亲只剩了骨灰,我把骨灰埋在树下,然后背上药箱给邻里治病。

  那日我刚从一家人家出来,回去的路上遇见了你。

  你躺在路边,奄奄一息。

  年纪不大的你,病却是很严重。

  我摸了你的脉,见还有救,就背了你回了家。

  你身子骨真弱,本能半个月就能好的病硬是拖了两个月。你一直话少,两个月来对我说的也只有不尽的“谢谢”。

  我笑道:“除了这句你就没别的可说了么?”

  本想跟你开个玩笑,哪知你当了真,低下头,脸涨得通红,许久才说道:“我没有东西可以谢你了,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仍记得你说“一个人”的时候语气中的悲凉,我顿时怔住,许久才“哈哈”干笑两声,说道:“我也是一个人呀!要不你就在这儿住下,这样有我相伴,你我谁都不是一个人了!”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呆滞,忽的就漫上了水汽,在眼角凝成一滴泪珠,滚烫地滴在了我的手心。我一惊,赶忙上前抱住你,说道:“别哭啊别哭……”

  我只记得你在我耳边说着几个字:“抱紧我抱紧我……”

  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你父亲被害死后第一次哭。

  我看着你瘦削的身形,不禁想道,这小小的身体里究竟装了多少的悲伤。

  一个人的生活就此结束,我靠父亲教的治病法子给邻里治治小病,家中庭院里栽了草药,靠着卖草药换取银两。

  我才知道你原来是官宦之子,从小饱读诗书,我惊奇道:“那你是不是识字啊?”

  你笑了:“读了那么多书,哪能不识字的?”

  说完我就把家里存着的书都找了出来,父亲是郎中却也博学,在我幼时也曾教过我识字,只是那时我贪玩,都忘了。

  我听着你把书中的字一个个念给我听,曾经父亲教我识字的场面涌上心头,我没能控制住情绪,泪水决堤前,我说道:“你自己慢慢看着,我去烧晚饭了!”

  说完我就跑了。其实哪是去烧晚饭,我又想起父亲,在埋了父亲骨灰的树下哭泣。

  不知哭了多久,我只听得头顶的声音:“我的晚饭呢?”

  你帮着我打理药圃,还教我识字。

  家中的书大多是药书,你看了书,懂得的比我还多。一次为该给一个大爷抓什么药而争吵,我说父亲教我这么抓的,你说书里说应该那么抓,大爷看着我们争吵的样子,笑道:“这兄弟俩感情真好。”

  到了晚上,你还气着,我特地买了哄你的桂花糕都没起作用。

  你躲在屋里不肯吃饭,我喊了很久都没理我。房门关得紧紧地,我就待在门口等着,那时还是初春,夜晚冷风不停,过了很久才见你把门打开,气呼呼地把我拉进去,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桂花糕,吃了一嘴渣子,你说,你是笨蛋么,大半夜的在外冻着,你以为家里的草药是给你的啊?

  你说着这话的时候,小鼻子小眼睛配合得真好,那表情,我到现在都没忘记。

  可我还是不争气地打了个喷嚏,你一把拉过我的手,揣在怀里捂着,继续骂着,真是个白痴!那一夜,你的碎碎念就没停过,那也是唯一的一个夜晚,我睡在了你的怀里,那晚我才知道,原来这小小的身子也很温暖。

  我和你一起住了十几年,十几年过去,你我都不是稚气未脱的少年,你仪表堂堂,引得不少姑娘芳心暗许,我也知道这些姑娘没事就来药铺抓各种补药的意图,明明说着自己想要什么药,目光却移到了你的身上,此时你给一个小姑娘抓药,脸上笑意满满。

  我按捺了心中的不快,傍晚时早早关了门。

  你瞪大了眼睛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我拉着你的手,来到庭院里的树下,你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盯着你的脸,明明一肚子话却找不到头绪,你盯着我的脸愈加不快,我结结巴巴道:“隔壁王妈是不是给你说了亲事?”

  你的脸色终于回转了些,道,“是啊。”

  我一急,赶紧问道:“你答应了吗?”

  你看着我说,“那姑娘要聘礼,你说我有么?”

  我没弄清你说的,试探地问道:“你……答应没啊?”

  你冷了脸,说道:“你拿一百两银子给我我就答应了。”

  我还是没懂,愣愣道:“我没那么多钱……”

  你“扑哧”一下笑了:“没答应啦!”

  你不知道,你仅仅用几个字就把我悬着几天的心落了下来。

  那晚你蜷缩在我的怀里,睡得安稳。

  一次我和你喝醉了酒,我问你道,我们会在一起多久。

  你说,到我死,或到你死。

  我想,我怎么会让你比我先死。

  你我都要活好久,把这一辈子好好活过。

  我想把回忆就此折断,只留前半部分的甜蜜,没有邻里的闲言闲语,没有我承诺的重宴,没有你葬身异乡的悲凉,没有我独守枯树的孤独,没有那只桃花妖,没有那只鬼……

  虽然这样折断后,剩下的回忆很短。

  但足够我在蜀道上要度过的几千年细细回味。

  回忆之所以伤人,是因为它展现给你的方式不同,过往是按照时间顺序来的,而回忆会把所有过往放在一起,打乱,温暖的会自动归类,不愉快的会自动屏蔽。

  可为什么越是温暖,心里就越是冰凉?

  温暖到最后只剩唏嘘。

  

第三十八章 (结局)

  望重宴执意留在蜀道,蜀道艰险,鬼怪四生,望重宴没了那蚀的力量也只不过是只孤魂,纪莫崖不禁为他担心,莫与肩见他一直看着望重宴怒气一冲,大喊:“我也受了伤啊!”

  纪莫崖一惊,连忙把莫与肩翻过来翻过去,嘴里念着:“哪儿呢?哪儿呢?”

  莫与肩呵呵地笑起来,纪莫崖却觉得肩膀一痛,细细一看已经青紫,他朝莫与肩一撅嘴,道:“是我受伤了才对!”

  莫与肩仔细地看了看他的伤,心疼道:“刚才怎么那么不小心,要是伤着骨头了怎么办?”

  纪莫崖本想开个玩笑,见莫与肩当真了,连忙说到:“不会啦,我又不是没受过伤,这么点儿大的伤,涂点药就行了。”纪莫崖被莫与肩拉着手臂觉得很不自在,急着要抽出来,莫与肩一瞪眼:“让我看看!”

  纪莫崖一愣,蔫了。

  望重宴转头看着这两人。

  一个是妖,一个是人,明明隔着好远的距离,却最终能相伴,心里不禁唏嘘,百年前,他和疏若锦都是凡人,却不能相守一生,这对错该追究谁呢?

  纪莫崖和莫与肩也没有再留在蜀道的理由,望重宴坚持不离开,纪莫崖也没有办法,劝说了许久,望重宴也只是低着头不应答,倒是莫与肩等得急了,大喊一声:“你还走不走了?”

  纪莫崖没办法了,只好道一声:“保重。”然后追上莫与肩。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蚀逃走了,这蜀道上的法术也消失了,莫与肩倒是能施个法术快点离开这寸草不生的地儿,只是看着眼前艰难行路的纪莫崖又想就这么陪着他走走也好,于是两人就这么走着。

  纪莫崖对这样崎岖的路很是抱怨,几次朝莫与肩说道,你弄个法术什么的把我们两个人都送出去不就行了?何必要在这路上花费时间?

  莫与肩倒摇了摇头,你以为刚才跟那树妖打的时候不耗精力的啊,现在还要我施法你是想我累趴么?

  纪莫崖一下子沉默了,静静走着。

  莫与肩看他沉默的样子,想着,该不会刚才的话说重了吧?

  正准备上前去道个歉,忽然莫与肩脚下踩空,整个人往后仰去,那后面正是湍急的河水,纪莫崖连忙去拉他,一用力,两人都滚进了一旁的烂泥里,沾了一身污泥,纪莫崖佯怒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莫与肩倒是笑了,说道:“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纪莫崖就觉得周身一阵白雾,接着人就漂浮了起来,飞起老高,蜀道湍急的河流,高险的山峰都落在了脚底,纪莫崖不禁轻呼。

  莫与肩嘴角一提。

  很快,两人就出了蜀道。

  炎夏已过,初秋的中午却还是炎热,两人在凉棚里乘凉,两个人静静地喝着茶,都没有说话,却都不觉得尴尬。

  纪莫崖问莫与肩道:“你接下来去哪儿?”

  莫与肩放下杯子,眉头轻轻皱起,几百年来,他就这么在尘世漂泊,留下足迹的地方很多,只是风一过,谁也不知道这儿在何时曾有过一个他。

  他厌倦了漂泊,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扎根,静静地舒展开自己的枝,开花,结果。

  莫与肩把他的想法跟纪莫崖说了,没想到纪莫崖想的正如他所想。

  纪莫崖早就想过,要是他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就带着她隐世,深山老林,无人能觅。他曾经使剑的手砍柴烧火,她的纤纤玉手织布绣花。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最后让他动心的,却是这个比女人还美丽的男人。

  不,该说是妖。

  桃花妖。

  纪莫崖想着,看着莫与肩笑起来。

  莫与肩被他这笑弄昏了头,问道:“你笑什么?”

  纪莫崖不回答,只是说:“我们寻个地儿安静地住下吧。”

  莫与肩本想撅个嘴,反问,为什么是“我们”啊?却被他灿烂的笑容感染,只安静地笑着。

  中午的炎阳终于散尽了热量,纪莫崖和莫与肩休息过后上了路。

  没有目的地的路途轻松得多,纪莫崖摘过路边的野花递给莫与肩,莫与肩轻轻一笑,接过。

  时间一下子变得如流水一般,纪莫崖只觉得走了一会儿,再一抬头,发现天都黑了。

  纪莫崖找了间客店住下,赶紧叫小二打了水要洗澡,其实几日在蜀道上,身上已经累积了不少灰尘,下山的时候又摔进了烂泥潭,身上滚上了泥污,到现在还脏着呢。

  纪莫崖扯开头绳,黑发散开,只是污泥黏着发丝,摸上去一手黏腻,纪莫崖又想把这头发剪了,留着真是麻烦。

  他正跟这头发纠缠着,他肩膀受了伤,手臂不能举,一举就是钻心的疼。纪莫崖气恼地皱紧了眉。

  忽然,门被推开了,他以为是小二来添热水的,也没回头看,等走近了,一惊,竟是莫与肩。

  此时纪莫崖全身一丝不挂地坐在木桶里,水漫过他半个身子,刚才小二放水的时候还想给撒花瓣,他觉得那样娘气就给拒绝了,纪莫崖一下子后悔刚才的决定了。

  莫与肩看着他半湿的长发,问道:“要我帮你么?”

  纪莫崖本来就困窘万分,连忙说道:“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行了。”

  莫与肩一瞪他,在他的肩膀上戳了两下,纪莫崖疼得“哇哇”大叫,莫与肩一白他,“这样也叫‘一个人就行了’?”

  纪莫崖不再说话,莫与肩就给他洗起头发了。

  纪莫崖身体倚在木桶边,长发散开,铺散在水里,莫与肩的手指穿过它们,梳理着。

  纪莫崖第一次觉得这长发原来也是好的,为了回报他,他也帮莫与肩洗了头发。顺便也把那个看回来了。

  这下子两不欠了。

  只是给莫与肩洗头发的时候,纪莫崖很不知羞耻地脸红了。

  莫与肩的身子骨单薄,皮肤白皙,似是能透过皮肤看见骨头,但却染着诱人的光泽,纪莫崖只是瞟了一眼,还是脸红了好一阵。

  好在莫与肩一直闭着眼,没看见莫与肩一直红到耳根子的困窘。

  纪莫崖和莫与肩在个小镇子里住了下来,两个人过着像是普通人家的生活,每日纪莫崖早早起来劈柴生火,莫与肩就做饭,等到太阳上来,只见炊烟袅袅,俨然一副普通人家的模样。

  那“独孤剑客”也销声匿迹了,只剩了每日给药方打杂的小厮,莫与肩也寻了个活计,只是纪莫崖一直不愿意他做那个,最后也就放弃了。

  日子变得极其安静,纪莫崖每日拥着这人睡去,心里是满满的安稳。

  纪莫崖也会问莫与肩百年前的事,莫与肩总是淡淡地答着,这让纪莫崖有些不安。

  那日的不安涌上心头,纪莫崖抱紧了莫与肩,嘴里念着:“都告诉我吧,别让我对你一无所知。”

  莫与肩淡淡一笑,道:“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都是过去的事了。”

  纪莫崖忽然觉得莫与肩好遥远,呆呆地望了他一会儿,忽的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莫与肩,莫与肩只觉得手臂的痛楚一下子增加,他不禁皱紧了眉。

  纪莫崖语无伦次地说道:“别对我这样,你一对我这样我就觉得你好远,你让我多了解你些吧,我要求得不多,你愿意讲多少我就听多少,只要你别对我这样就行。”

  莫与肩一愣,忽然发觉手臂上不怎么痛了,他展开眉,嘴角提起一个温暖的笑容,这抱紧自己的手臂,不也给了他安心的温暖么?

  他转过身,也抱紧了纪莫崖,他伏在他的耳边说道:“我会都告诉你,一点都不留。”

  纪莫崖一喜,问道:“什么时候都告诉我啊?”

  莫与肩淡淡一笑,这家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能长生不老了呢。

  他看着鲜红的夕阳,默默不语,这今后,还会有多少个这样美丽的夕阳呢?

  不过,不管有多少个,这个人都能一直陪着自己吧?

  已是深秋,秋风夹着冬日的寒冷,枯叶满地,可他却不觉得一丝寒冷。

水怜漪说:
  于是,这小说就这么结束了,我也要上学去了,亲们,再见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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