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春梦(浮生似梦) by:萨赖河畔【完结】(60)

2019-01-18  作者|标签:萨赖河畔

了……」

「我不认得……」

「你是谁?」

「我不认得……」

天上地下,唯虹一人,万事万物,皆为虚空。爱到无我,成佛成魔,再不成人。

「先生把这些戏服卖于我吧……这若是你毕生的心血,就此毁了,这衣的主人在九泉之下怕也会深感痛惜吧。他的魂附着在这

衣上,这衣若能借另一位红伶再续风华,他才更宽慰吧。」

老裁缝看着他,眼里陡然浮现一靥艳媚的残像,回光返照般的他又活了起来。

他拉起岚的手,道,「你来,来呀,穿穿看。」

他将岚拉进裁缝店里,拉近里屋,他的卧房。这俨然似一个戏子的闺阁,各色戏服悬于墙上,那戏服都似百年之久,沾着陈旧

的脂粉味儿,可分明又崭新得一尘未染。

岚抬头望去,满目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都隐于这人世最后一寸极乐,神鬼未知。歌舞未平,史书未止,君王仍废早朝,美

人仍乱纲常,所谓千古,不悟的执念罢了。

赫然惊醒,耳边声色又止。才子佳人魂飞升仙,只留一副副五彩躯壳,悬于墙上,成万世效仿,叫后人轻薄,是谓“流芳”。

从别人的梦里醒来,岚竟落了泪。

老裁缝拉他在床边坐下,从床底翻出一个妆盒,里头满是玉凤雕钗,流金四溢。

这些首饰,日复一日被细细擦过,还似人活着般的模样。

「这些……」

「我攒的,送他,他没要……」

一个做衣为生的老裁缝,要几辈子的劳作才攒得起这等宝物。

想来,岚竟还没送过虹一根钗钿,便更想买下这些戏服,回头赠他,就作最后的赠别礼。

这浓情蜜意,似乎不沾染点铜臭,便不显昂贵。

「你能将这里的戏服珠钗都卖于我么?多少钱都可以。」

老裁缝笑,道,「多少钱?多少钱你都买不起……而且我这把老骨头,一脚都已进棺材了,要这些钱还有何用呢?」

「那你要什么才肯交换?」

老裁缝望着岚的脸,目里透出年轻的青涩的眷念,道,「让我在入土前再回忆一下他的模样……你穿上这些,戴上这些试试…

…」

「你是让我办成戏子的模样?」

「……对呀,你适合。」

打开棱镜,偷得花容半靥。镜中美人,黛眉檀口,脸上伤痕丝丝缕缕,却更憎风情。

老裁缝打开胭脂盒,为他上妆。那胭脂似迷幻的尘埃,纷纷落落,脸上积起一层薄土,土中滋养锦绣,将魂灵轻薄。

他认不得自己了。再一看,仿佛又认得,但不是他的脸,似虹的脸。

这一副云容月貌,不是他,还能是谁呢。爱到痴愚,恨不得成他,恨不能一张躯壳两人共伺,才好寸步不离,生死同命。

老裁缝痴迷地望着他,好似见着故人归来,为续前缘。他喝了一记还魂汤,两鬓白发又生春意,面上倦色又现容光。

他捧着岚的脸,哭道,「蝶衣啊……蝶衣啊……你可回来了,回来了……」

岚呆呆地望向镜中的自己,一尊偶人,涂满油彩,便成了他人和自己心中的佛。

“佛”字何解,欲也。故每逢有求佛之人,心中必有欲念相求。那尊满身漆红彩绿的偶人便是欲念而生的像。

故,老裁缝见他是心头之人,岚见自己也是心头之人。

戏子艳妆登场,不管前世今生身作何人,戴上脸谱,便得是无数人心头之人。

一千个人眼里一千种虞姬,但每个虞姬的结局又需都是一样的,需为楚霸王拔剑自刎,血洒青史,才配得她的忠贞不二,配得

她流芳史册的功名。

岚心头凄切,眼里着了一层雾气,更是看不分明了。

「来,蝶衣,唱一段给我看看……」

老裁缝拉起他的手,叫他登台唱戏。

他打开一架老式留声机,放起京曲。那唱曲的名伶不是虹,是蝶衣吧。这世间唯一不会朽化的便是“音”了,几百年,几千年

,几万年,有人念着,它便活着。

岚不会唱戏,可一直听虹唱着,他便学着他的样子,唱。

「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只因秦王无道,以致兵戈四起,群雄逐鹿,涂炭生灵,使那些无罪黎民,远别

爹娘,抛妻弃子,怎地叫人不恨。正是千古英雄争何事,赢得沙场战俘寒……」

老裁缝失了魂,一口气弥留人世,如今终得偿愿,他泪流满面。

他从岚身后把着他的手,端正他的身段。

两个混不相关的陌生人,只因一张熟识的戏面,相自缠绵轻薄。老裁缝将手挪到他腰段,往他腰身一扣,岚听得耳边雨鬣霜蹄

,楚歌四起,刘邦打进来了。

他要逃,可无处可逃。

拔宝剑欲自刎,听得耳边厢又起,——妃子你,不可寻此短见!

——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诶呀呀呀,楚军四面来攻,八千子弟兵皆已散尽。

楚霸王不知去踪,虞姬命数已尽,可唯有剑是假剑。

他倒于地上,任马蹄踏身而过,任汉兵奸淫掳掠……一口气早该泯灭,可天叫他生生不息,欲断难断,是虞姬精魂,弥留人世

,将每一个痴情霸王都度化成绝情的佛。

第五十一章:五爷之死

次日清晨,北平风雪已止,积雪漫过脚踝,清澈稀薄的阳光净化昨夜的狼烟烽火,整个世界又恍如被洗涤一般,干净得发白。

岚抱着一堆戏服匆匆往医院赶去,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似个狼狈的囚犯。

他要把这些戏服送于虹,就做最后的饯别礼。

可在天桥脚下时却遇到了一行不速之客。清一色的蓝色军服和厚重的佩枪,青天白日下的黑面的刽子手。

岚认得他们,新桂系军阀,领头的那个,是大名鼎鼎的第七军军长,夏衡。

他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因常年烟瘾,面色有些枯黄消瘦,但依然挡不住眉宇间的那份春风得意的精芒。

无论在政治立场,还是私人立场上,他们都是敌对关系。可他能找上北平来,这是出乎岚意料之外的。

「别来无恙啊,少将,一年未见,你依然是那么美啊。」

再见面仍不忘寒暄,可他烟雾缭绕的话语里分明有着嘲讽和轻薄的意味,美貌未减,可岚如今这副模样,这副境遇,哪里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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