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春梦(浮生似梦) by:萨赖河畔【完结】(19)

2019-01-18  作者|标签:萨赖河畔

只要他的背影在他眼中仍冤魂不散,他们这一生,这一辈子便注定是对亡命鸳鸯,落不得善终。

天微亮,南城天桥市场的杂货铺陆陆续续地张罗开了。吆喝声三三两两而起,热闹却有些歇斯底里地愁闷,人要活,得呐喊,

却又唯恐撕碎这时代苟安的嘴脸,露出鲜血淋漓的乱世。

卖包子的小贩刚搭起铺子,身边风一般地掠过一个人,又撞散了他还未扎稳的杆子。

他刚开口想骂,回头细看,那人竟是虹老板。他身上挂着一件松垮长衫,帽沿压得很低,只看到鼻与口的轮廓,似枯叶的卷边

,一般憔悴的。

他走得那样急切,似要赶去投胎。

那小贩大声道,「哟,虹老板,一大早的您可真勤快,赶着去唱戏儿呢?买两包子吧?」

虹又走了一阵,转过身,给他钱,说,「要四个包子。」

「好嘞!」

小贩高兴地拿四个最热腾的包子给他,虹小心拿好,走了两三步,又回头问他,「你可见着烟生了?」

「呃……是那个熬烟的烟生先生么?」

「正是。」

「哦……未曾见着。」

虹兀自叹了口气,道过谢,又向前走去。

他将手中包子递给街边乞讨的母子,又沿街询问过去,却始终无他的音讯。

虹害怕烟生会像十一年前那样又突然从他眼前逃走,怎么寻也寻不着,再数一番轮回,再换一张面孔,他们可能真的就永世错

过了。

身前撞来一堵高墙,他一愣,抬头,是文五爷。

他正要往虹的居处赶去,安抚好了文夫人,得向他来讨情债。

「虹,你这是去哪儿?」

虹惶恐道,「我……我寻烟生来着?他身上有伤,还未擦药就出门了,不知去了哪,我担心他……」

五爷迅即黑了脸,在昏色的天幕下俨然一尊凶恶的烟神,索命来了。

「好你个小畜生,竟然还惦记着他?!放他一条生路也只想你有个自知之明,我文崇山待你不薄,全心全意地待你,你却在背

后死心塌地地养着情人!」

虹也怒上眉心,道,「烟生他不是我的情人!是我的爱人,虹这一辈子只忠于一个爱人!你是待我不薄,该给的不该给的,通

通都给了,若还有欠着的,我大可阔气点,也全清了。从此后,我不想再与你们那家子有任何瓜葛!」

若能唤回烟生,这切肤的仇恨也慷慨点,全赖给命吧。

不想再纠结了,还想把一条贱命留给烟生糟蹋呢。

他转身,以为自己的慷慨终能换得仇家的感恩,但他逃得过情仇,却逃不过血缘的羁绊。他生来便是属于这个男人的,从血肉

到尊严,完完全全地无自主的权利。谁叫他是他的父,是他不可忤逆的神明。

面前冲上几个大汉,毫不费力便将他擒住。

他的四肢似纤弱的豆藤,被扭曲着,全使不上力。光天化日之下,他被一群地狱来的勾魂小鬼给掳走了。

没走多久,他被丢进一个屋子,房门一关,便与外头乱世隔离了起来。

外头虽乱,还算得人世,这屋子清静,却恐是了无人烟的鬼府。

第二十二章:父似禽兽

地上窜起一阵潮气,转入虹衣内,霉烂了伤口。

虹从地上爬起,不屑地笑道,「哟,五爷,没想您也玩绑票这一套?这青天白日的在大街上绑人,这孬事儿也只有您做着别个

还会拍手叫好……」

话未落,一耳光甩来,那苍白的脸迅即破了春,开得五彩斑斓的。

「虹,你这胆儿可真是越来越大了?敢这么跟我说话?还敢这么背叛我?!」

自打虹认识五爷以来,是从未见着他这副阴寒的面孔的。但他贵在胆大,这胆儿是仇恨给的,命运逼的。

他站不稳身子,扶住旁边一张桌子,从额前散落的乱发丛中看着他盛怒的父。

自他知事以来,这个赋予了他血肉的男人便一直是这样一幅凶恶的面孔,只是儿时,仇恨再大,他也仍是他的父亲,有恨亦有

爱,而现在,他不过是一个嫖客,花了钱,却买不来他的身,有恨却无爱。

虹说,「五爷,您抬举我了。背叛为专情之物,我不过一戏子,人尽可辱,没来专情,又何来背叛?」

念起昨夜重明对他的凌辱,还从心底抽一口冷气,除了伤外什么都被扒尽了。

五爷听他这番话,更觉得盛怒。

他一心将他当成贞玉,连身子都不曾沾过,他却自甘当婊子,风流之后不复长情。

他将他揪起,又重手挥去一掌,虹再难支撑,在地上落成碎玉。

「好你个人尽可辱的戏子!我花钱养你难不成是为了让你再去喂饱其他男人?你把我当什么了?!」

戏子有情,嫖客亦非无情物。

一番气话,伤的却是自己。

忆起虹的母亲,丽娘,他当初待她也是一番厚爱,只换得一场腥风血雨的背叛,今日待虹也是,却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隔了一世的怨终于重逢在了一起,轰轰烈烈地操戈在父子两近于咫尺,却末路殊途的眼中。

五爷对那几个下手喝令道,「你们,快把这戏子的衣服给我扒了!」

「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

一叠银票甩在他面前,文五爷操守起一个嫖客的本分,冷眼道,「买你的身子。」

这是他万没想到的,一个父亲竟会对他的孩子有如此龌龊的觊觎。

疯了,这人世是疯了!

五爷手下像阎王座前勾魂的小鬼,阴森地围聚拢来,将窗子透进的最后一抹光线也覆没,他从人间坠落地狱,逃不出去。

屋内腥风血雨,屋外依旧是那个一层不变的乱世,延绵在历史的长河里,滞流成冥顽的断章,穷尽了前途与后路。

人们视而不见,那双呼救在窗沿上的血肉模糊的枯指,等栏上雕花都已枯尽,他方才绝望地死去。

天又降暮色。天桥市场的小贩们陆续收起摊子急往家中归去,唯有一人,似个落魄的浪子,宽垮着衣带,从远处急奔而来,未

来得及收起的摊子被他撞得四处都是,小贩们有怒不敢言,因为谁都认得他——文五爷家的公子。

他推开了一间废弃店铺的门,见到了一整日都令他魂不守舍的他。

他坐在一条跛脚的长凳上,袒着血迹斑驳的胸脯,长衫一直盖住地上的尘灰。他将银票卷成烟,那桌上那盒旧火柴点燃,肝肠

寸断地抽着,眼泪一直不停落下,眼角似干裂的荒原,触得到那深可见骨的裂痕。

重明见他这样子,魂都丢了,三两步跑上去,将他的伤痕看得分明。

但虹抢在他前头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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