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冢随录_马伯庸【4部完结】(59)

2019-03-10  作者|标签:马伯庸

  不知过了多久,攻击戛然而止。罗中夏喘息未定,几乎快疯了,而声音又再度响起,语带轻蔑:“不妨最后给你个机会。”

  罗中夏勉qiáng打起jīng神,看到眼前的光羽纷纷飞到一起,在自己四周汇成一面层层叠叠的帷幕,帷幕之上隐隐约约写着许多汉字,长短不一。

  “这叫炼幕,每一重幕便是一条诗句。这些字都是历代诗家穷竭心血炼出来的,字字jīng当,唯一的破法便是窥破幕中所炼之字。你若能打得中,便能击破炼幕,我放你一条生路。”

  罗中夏听得稀里糊涂,只知道自己要找出字来,才能打破壁垒,逃出生天。他赶紧jīng神一振,凝神去看。果然这炼幕每一重帏上的诗字不用细看,句句分明。

  距离罗中夏最近的一重帷幕款款飘过,上面飘动着一行字迹:

  “梦魂欲度苍茫去,怕梦轻还被愁遮。”

  他不知诗中“炼字”之妙,心想这个“度”字也许用得好吧。灵识一动,青莲笔飞身而出,笔毫轻轻点中幕上“度”字。整个炼幕一阵剧震,轰的一声,生生把青莲笔震了回去。

  那一片原本柔媚如丝的帷幕顿时凝成了铅灰颜色,yīn沉坚硬如同铁幕。

  “可恶,这和买彩票没什么区别啊。”

  罗中夏暗暗咬了咬牙,又选中一块“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这句短一些,猜中的几率或许会高。“花”字看着鲜艳,想来是诗眼所在。

  青莲笔点中“花”字,啪的一下立刻又被震回。声音冷笑:“俗不可耐。”

  罗中夏连连点选,却没一次点对。眼见这重重炼幕已经有一半都变了颜色,自己却已经被震得没有退路。万般无奈,他只得再选一句更短的“月入歌扇,花承节鼓”。一共八个字,概率是百分之十二点五,已经很高了。罗中夏已经对自己的鉴赏能力丧失了信心,心中一横,把选择权让渡给了直觉。

  就第二个吧。

  笔毫触到“入”字,帷幕发出清脆的裂帛之声,化作片片思缕消逝在黑暗中。

  成功了!

  罗中夏一阵狂喜,声音却道:“不过是凑巧,你能走运多久?”经他提醒,罗中夏才想起来炼幕越收越紧,已经bī到了鼻尖前,再无余裕了。他慌忙乱点一通,希望还能故技重演。只是这回再没有刚才的运气了,他的努力也只是让炼幕变色变得更快。

  几番挣扎下来,铁幕已然成形,重重无比沉重的黑影遮天蔽日,朝着化成了青莲笔的罗中夏挟卷而去。罗中夏感受到了无穷的压力,如同被一条巨蟒缠住。他双手下意识地去伸开支撑,却欲振乏力。只听到轰然一声巨响,青莲的光芒终于被这片铁幕卷灭,在黑暗中啪的一声熄灭……

  ……啊!!

  罗中夏从座位上惊起大叫,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对面颜政奇怪道:“人家问你姓名,你gān吗尖叫?”罗中夏定了定心神,环顾四周,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火车上,离刚才失神跌入“境界”那一瞬间,只过了一秒不到。

  “……呃呃。”罗中夏浑身冷汗淋漓,不知该说什么好,转头去看,恰好与那个问自己姓名的年轻人四目相接。年轻人嘴角微撇,白皙的脸上浮出几丝不屑。他轻轻抚了抚白眉,看也不看罗中夏,盯着二柱子开口道:“我道青莲笔的笔冢吏能是何等人物,原来只是个不学无术的俗人。咱们韦家书香门第,岂能跟他为伍。”

  第三章 愁客思归坐晓寒

  韦庄内庄,祠堂小室。

  彼得和尚这一声“父亲”喊得无烟无火,淡薄之至,也不知是佛性澄静,还是心中存了愤懑。

  “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轮椅上的韦定邦脸上的表情被蚯蚓般的深色瘢痕掩盖,看不出喜怒,只能从声音分辨出几丝苍凉的叹息。彼得和尚淡淡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他身处密室仍旧执佛家礼,态度已经表得很明确了。韦定邦见他不愿叙旧,也没qiángbī,又恢复成了威严的族长模样,很快转入正题:“关于青莲现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彼得和尚把前因后果详细一说,这一说就是一个多小时。韦定邦听罢,闭上眼睛半天不曾作声。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这么说,青莲遗笔本是势然他找到的?”

  “不错,此人老谋深算,他这一次重新出现,必然是有所图谋。”

  提到这个名字,两个人的表情都为之一凛,俱想起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场轩然大波。彼得和尚只是听说,尚且心有余悸;韦定邦亲身经历,自然更加刻骨铭心。

  韦定邦道:“青莲不必说,咏絮笔也是罕有之物。想不到韦家经营这么多年,还不及势然一人之力。”他神情有些黯然,又抬头道:“那个韦小榕,是何等人物?”

  彼得和尚摇摇头:“我没有见过,只是听罗中夏转述而已,不好妄下判断。罗中夏还是个年轻人,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不足为凭。”

  韦定邦又道:“既然退笔冢的事是韦小榕所传,那必然是出自于韦势然的主使。罗中夏此去凶多吉少,你们只让二柱子跟着,有欠考虑——何况老李既然知道青莲的事,诸葛家一定会闻风而动。”

  彼得和尚道:“不妨,咱们撒出去寻找秦宜的人还没回来,我已经通知了他们在沿途支援,相信不会有什么闪失。”

  韦定邦“嗯”了一声,忽而叹道:“这么多年,势然他都已经有自己的儿子、孙女啦。”言语间竟有些羡慕。彼得和尚心中一动,知道父亲所说不是自己,而是另有所指。韦定邦一直对自己儿子的离开耿耿于怀,所以当秦宜自称是韦情刚的女儿,他才不疑有诈。他已经不是全盛时期那个刚毅果决的族长,和所有的老人一样,亲情要qiáng过其他一切。

  彼得和尚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过多,他开口道:“关于诸葛家,我倒是另外有看法。”

  “哦?”

  “在法源寺的一战,我发现欧子龙和诸葛淳两个人言谈之间,似乎是背着诸葛家来做这件事的——即使是诸葛家,也绝不会容忍杀人取笔这种大逆之事——我总觉得背后另有波澜,搞不好诸葛家也被蒙在鼓里。”

  “老李那个人,可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蒙蔽的——这事你我知道就好,暂且先不要说出去……”韦定邦顿了顿,“那支笔就是罗中夏体内的点睛笔吧?”

  “正是。”

  “……点睛、五色、凌云、麟角、画眉、咏絮,以往几十年都不会出一支,现在却如此频繁,难道真应了那句‘青莲现世,万笔应和’的谶言……”老人的指头在椅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钝钝的声音。

  “这是山雨欲来之势啊,我总有不祥的预感……”

  “青莲只是个开始,管城七侯只怕都会陆续复苏,无论是诸葛家还是韦家,只怕都将进入多事之秋。”韦定邦皱起眉头,“这件事已经牵扯进了太多人,不得不慎重,看来有必要把族里的房长和长老都召集过来开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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