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兄弟五颗星_石钟山【完结】(35)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在那间可供20人看一场电影的客厅里,朱光明见到了轮椅上的朱成功,他发现爷爷的目光——如果那还算是目光的话,正盯在rǔ白色的皮质沙发上,显然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命中曾发生过什么,他失忆了。听母亲说,一根爆裂的血管结束了他记忆中的一切。他细弱的布满老年斑的双手jiāo错着摆在胸前,靠着轮椅扶手支撑着不断歪斜的身体。朱成功的身体正在迅速地萎缩风化——仿佛身体里的水分已经被抽gān了,只剩下松松垮垮的皮肤和luǒ露出来的骨骼,朱光明不由得一阵阵心酸。

  朱成功的身体失去了控制,一脸慈爱、手脚麻利的陶阿姨不时熟练地擦掉从他的嘴角流下的涎水。

  朱光明迅速走了过去,俯下身子在朱成功的耳边大声地说着什么。朱成功呆滞的目光匆忙闪了一下,两道灰白的铡刀一般的寿星眉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他似乎立时变得清醒了一些,但是,他也只是咧了咧嘴巴,尽力做出一副孩子般天真傻笑的样子,随后,又再度恢复到了没有知觉、没有情感的世界里去了。

  朱光明猛然意识到这也许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爷爷了,心里不由得难过起来。片刻,他伸手攥住了那两只像是被捆绑在一起的手臂,轻轻地掰开手指,一遍一遍地抚摸着。朱成功的脸部肌肉艰难地拉扯了一下,一双眼睛改变了一下视角,但还是无法对准眼前这个人。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是认出了自己的孙子朱光明。

  泪光一闪,朱光明抬腰站了起来。随后,他被母亲拉到了一边,两个人耳语了好一会儿,接着朱家最核心的几个人物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jiāo流起来。从传来的声音里,崔成模模糊糊地听到的都是关于生意上的事情。他们希望朱光明尽快回来,回到他们身边去,但是,朱光明十分坚决地拒绝了。等我成为国旗手再说,朱光明望着他的母亲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我对爷爷的承诺。

  说完这话,朱光明拥抱了一下母亲,接着便转身走向了门口。

  训练已经让所有人失去了时间概念,崔成记不得在模拟场地上举行了多少次升旗仪式,除了没有观众之外,一切都是bī真的,而且还要在不同的天气情况下进行练习。他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胜任天安门前的升旗仪式,因为他们已经能排除一切gān扰,心无旁骛地完成任何一个动作。当丁大队长告诉他们再有一星期训练任务就基本结束时,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其实,按牛帅的话说,qiáng化训练的最大成果就是,让人忘记了神经,失去了恐惧感。

  然而就在牛帅说出这话没几天,他意外地在单杠训练时头朝下摔了下来,当时就不省人事了。牛帅很快被送进了市里的武警医院。迟班长说他的大脑和脊椎都受了伤,随队的大夫说问题还不算大,能够痊愈的,但牛帅进入国旗班的事却就此没戏了。这个家伙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进了后备大队,却不小心出了这事,不知他的心里该有多么难过!

  为了让大家在最后的时刻放松一下,总队文工团特意为后备大队举办了一次慰问演出,演出中还有几位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演员出场表演。大队上下都在热热闹闹地布置着,据说支队的领导也要亲临现场。

  崔成却一点也没感到兴奋。牛帅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意外地离开了基地,从此与国旗班无缘;朱光明练持枪震裂的虎口老是感染,很长时间了也不见什么好转,这样一来,他最终能不能进国旗班也成了问题。

  好在谷水秀刚刚来了一封信,总算给了他些许安慰。信中还夹了一张她在校园里的照片,花丛中的她那么优雅恬静,笑容像盛开的花一样绽放着,可不知怎么他总感到一丝忧虑。谷水秀总是那么明艳夺目,追求她的人一定不少,再说她接触的世界是那么丰富多彩,热闹的校园生活会不会改变她的想法?

  谷水秀在最近几次的信中也提到有一个绘画系的男生在追求她,班上也有一个男生写信向她表示好感,但都被她拒绝了。她对崔成就是透明的,她把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告诉他,就是让他能放心训练。但崔成难免有隐隐的危机感,军营毕竟一直是一成不变的,毫无làng漫可言,离外面热闹的世界远着呢。他在北京做生意的那半年,已体会到外面喧闹的生活,一个女孩子哪里会不喜欢新鲜和làng漫呢?可他现在什么也给不了她。

  朱光明知道了他俩的事后,还不时地吓唬他说,人心都是会变的,此一时彼一时,难保谷水秀不受外界的诱惑,她又不是圣人,何况女人都是虚荣的。

  担心归担心,但崔成说朱光明错看了谷水秀,她与一般的女孩不同,尤其对感情极为真诚专一,这一点他深信不疑。朱光明叹口气说,但愿如此,你的命好,遇到了奇女子。

  朱光明一向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充满悲观,这也是他的家庭造成的。崔成对自己与水秀之间的感情还是有底气的,谷水秀自从向他表明了心迹后,丝毫没看出变心,反倒对他更加一往情深,这令他非常安慰。她也每天都为他写着日记,一点也不嫌单调,就像每天向他倾诉一般。

  基地演出那天,崔成在日记上这样写道:

  我从迟班长和段世杰那里得到一点点内幕,按我现在的表现,进入国旗班差不多已成定局了。今晚有一场部队慰问演出,来了不少名演员。而我现在只想尽快进入国旗班,那时我们就能相见了,至少你能来看我了,我日夜盼望着。我肩上、手上和脚上的伤也好了很多,反复受伤已经磨出了老茧。皮靴又裂口了,要换新的了,好像这几个月的训练要把一生的路都走完了。

  可是有一段内容他没有记下来,那就是常小美的突然来访。

  消息是迟班长偷偷告诉他的。这次迟班长倒是一脸笑容,毫无责难之意。他告诉崔成说,你的常小美和她妈又来了,可惜要嫁人了,这次见面可是大队长特意安排的。晚会我就说你病了,你们可以有时间好好谈谈了,怎么样,够意思吧?崔成马上惶恐不安起来,也不相信常小美这么快就要结婚,离上次通信也不过三四个月,就以为迟班长在同他开玩笑。班长,你别吓唬我。

  迟班长说,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人家常小美真的马上要结婚了,今天是特意向你告别的。也是好事,省得你以后再提心吊胆的。这点儿人情部队还是要讲的,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小子再也不必为这事儿伤脑筋了,好说好散吧!

  自从上次崔成写了那封态度明确的信后,常小美再也没来过信,看来她是彻底死心了。不过曾经喜欢自己的姑娘要嫁人了,崔成心里多少有点儿淡淡的伤感。

  在指导员办公室再见到常小美母女时,操场外的演出已经开始了。一个女高音的歌声正悠扬地飘进来,接着就是战士们如雷般的叫好声,看来他们压抑得太久了。

  此时的常小美变得让崔成有点儿吃惊,她穿着一条纯白色的裙子,头发也留起来了,还少有地化了淡妆,脸上带着宁静的笑,就像一束光晃着他。她身上散发着清慡怡人的气息,好像幸福会随时随地流淌出来似的,而她以前的穿着打扮是那么随意而自由。这才几个月的工夫啊,崔成心里叹道,女人啊,真是叫人难以捉摸。这一身打扮,就像随时要出嫁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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