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_怒发冲冠【完结】(17)

2019-03-10  作者|标签:怒发冲冠

  “听说你过号子的时候被打得吐血了”,我说。

  “是的,不仅吐血,还屙血,那段时间我以为自己不行了。我报告所长让他带我出去看病。他却说没事,让我受受罪也好,这样我记得牢,省得我回去还走老路。整整三个月,我呼吸困难,嘴巴不敢张大,吃饭不能吞咽。胸部像蒙了一块紫色的胶皮。太阳xué一天到晚嘣嘣直跳,头像要炸开来似的,老是做恶梦。就这样,他们还qiáng迫我抹地,一天三遍,我只能爬在地上和抹布一起挪动。”

  我和小四川聊着,突然发现马成武盯着我的目光,那目光yīn沉沉的,抑郁中透着恼怒。他躺在那里,麻鸭像平时一样正在给他按摩,麻鸭知道他心里不高兴,动作小心,显得拘谨。马成武踢了他一脚,叫他滚。麻鸭从板上下去的时候瞥了我一眼,那是一种兴灾乐祸的眼神。

  我想起在院子里的时候马成武说的话。是的,我已经引起他的不安了。我这么快就与别人打得火热,而且这些人都是他心目中的危险人物,他产生这种危机感也是正常的。麻鸭肯定已经知道了马成武的心思,说不定他还从中挑拔了一番。我还是暂回避一下吧。我对小四川说:“我瞌睡来了,昨天一夜到天亮几乎没睡,等一会我们再聊。”

  我解了个小便,回到铺板上躺下来。马成武的表情明显的缓和了下来。我想向他解释一下,但又一想,不能解释,越描越黑,反而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等以后用事实说明吧。我和马成武能有以后吗?张定邦还在迫切地等着我的答复。如果选择马成武,我与他没有患难之jiāo的考验,他难免不信任我,像这样的猜忌肯定经常会有。他和张定邦的矛盾开始走向表面化,要是他为了考验我的忠诚,让我挑战张定邦,我该怎么办?我不愿伤害张定邦,更不愿张定邦伤害我。能按他的要求去做吗?照他说的做,我和张定邦都将成为牺牲品,马成武会从中渔利。事后,他会不会再让别人来对付我?就像他让我对付张定邦那样。到那时我能与谁靠把(结盟)?谁会信任我?不按马成武说的做,那我自食其言,在马成武眼里是个十足的骗子。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小五子跑到马成武的跟前说:“我喊一下李彩霞。”

  马成武说:“要喊就快,卢gān部现在肯定在睡觉。”

  小五子招了一下手说:“庞明林,老母jī。”这两个人脱掉鞋子上了铺板,熟练地蹲在走廊窗户下面。胖子程军爬到两人的肩上蹲下来。小五子爬到程军的肩头慢慢地站起来,程军扶着墙也站了起来,最底下的两个人也跟着慢慢地站起来。这样小五子的上半身就趴在走廊的窗户上。他警惕地朝四下里看了看,亮开嗓门大叫道:“李彩霞!李彩霞!”对面传来一声女人脆生生的应答:“嗳!”

  小五子说:“信我收到了。你好吗?”

  “很好,我想你。”

  “我也想你。”

  “好了,我下去了。”

  庞明林和老母jī慢慢蹲下来,程军也蹲下来,小五子从他的肩头跳到铺板上,脸上红扑扑的。

  马成武说:“听你俩个猫叫chūn,我心里都痒起来了。你记住欠我一笔人情,以后李彩霞要跟我睡一觉。”

  “一句话,只怕到时候你不愿意”,小五子很慡快地说。

  “怎么不愿意,我还嫌女人多了吗?”

  “不是,将来马哥一定混得比我们好,李彩霞那时候已经成了老菜帮子了,只怕你看不上。”

  马成武笑了起来:“你小狗日的嘴巴甜,李彩霞就是这么被你骗上的。”

  “哪里呀,我都被她害惨了。”

  “李彩霞能爬到窗子上来吗?”我问小五子。

  “她不上来,她站在号子里跟我喊。”

  “那你不是看不见她吗?”

  “就是呀,进来几个月了,喊了也不下十几次,却一次都没见过她的面,真他妈的不慡。”

  别的号子也跟着喊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听我武警在走廊上的脚步声和喝斥声。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平静。像一块投进水里的石头,激起一阵làng花,波làng跳动了几下,便沉寂下来。

  小五子和李彩霞的相互问候,使我觉得他们不是在忍受这种人为的隔绝,而是在创造一种làng漫,一种对常规的平庸生活的反叛。现实的阻碍反而激起他们心中的渴望。就像牛郎和织女隔着银河,反而更能激起双方的激情。

  吃晚饭的时候,我觉得饭里的烂木头味不那么浓了,这大概是饥不择食的原因吧。虽然这样,我还是剩下半碗饭怎么也吃不下去。板下有几个人紧紧挤在我身边,他们边吃饭边盯在我手里的碗。许文兵已经同意我剩下的饭可以给他们吃。我刚把碗推出去,就有几只手同时伸了过来。

  开水来的时候,我喝了一口,满嘴都是碱和刷锅水的味道。原来这不是开水,是蒸饭的锅底水。小四川说:“以后你会习惯的。”

  『7』七

  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睁眼一看,窗户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板下面的人大多数已经起来了。他们轻手轻脚地叠好被子,悄悄地拿起盆子和毛巾。我起来解了个小便,又钻进了被窝。我对老母jī说:“天都亮了,你昨天晚上怎么不喊我起来值班?”老母jī说:“你现在睡板上了,就不用值班了。”我心想,板上的特权还真不少。

  早上来放风的是一个年轻的gān部,大家都叫他刘gān部。他默默地在走廊上转来转去,不像所长和卢gān部和号子里犯人说话。他表情严肃地履行着他的职责,犯人也很少主动与他打招呼。张定邦告诉我,刘gān部刚从警校分来时间不长。他很少打人,如果谁把他惹急了,他会叫你把身上的衣服脱光,把你五花大绑起来,他捆人很有一手,能把绳子勒进你的肉里去。我觉得刘gān部看起来很冷漠,人还是比较善良的,他只是用冷漠掩盖着自己的羞怯内向的性格。

  早饭后,大家开始聊天。马成武对我说:“小姚,我对你还不错吧?”我心里一咯噔,知道他话里有话,就说:“当然,你让我免于过号子,又让我上了铺板,我心里很感激。”

  “什么感激不感激的,我又不是幼稚的小diǎo,听人家说句漂亮话就高兴得不得了。”

  “我讲的是心里话,并不是想讨好你,我想你能理解我。”

  “别跟我搞这些酸不拉叽的东西。什么理解不理解的,你们这些喝了几瓶墨水的人就喜欢在别人面前显摆。我连自己都不理解。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受了骗。”他的话里有一股浓浓的火药味,板上人全都站了起来。

  张定邦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故意问道:“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把马哥给得罪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

  马成武声音高了起来:“别把人家当傻diǎo,就你一个是聪明人。”

  “马哥,我什么地方做错了,或者你对我有什么地方感到不满,就直接告诉我吧,不要这样拐弯抹角的,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申辩着,其实我早已明白他的心思。他太沉不住气了。“请你把话说开来吧,也许你误解了我,也许有人在你面前挑拔,你总得让我有个为自己分辨的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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