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_怒发冲冠【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怒发冲冠

  “麻烦你们让他跟我讲几句话。”

  对方沉默了一下,接着回答:“他在生病,不能讲话。”

  “老兄,请高抬贵手,我有重要事情跟他讲。”

  又是一了沉默,然后一个带有哭腔的童稚的声音喊起来:“是张玉哥吗?”

  “是我,听说你进来了,我就喊你,你不要乱讲,除了百货大楼那一次,别的你都说不知道,晓得吧?”

  “张玉哥,我怕,我已经都讲了。”

  “怕你妈勒格茓,有什么好怕的,老子跟你讲过多少次……”

  “你们这些东西,吃饱了是不是?又在喊号子了。”老卢gān部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来。

  武警的声音在另一头:“谁在喊号子!谁在喊号子!是不是你们?”武警一个号子一个号子地问过来。小五子说:“报告班长,大概是那头喊的,不是二号就是三号,我听得很清楚。”

  “我刚才问过了,他们说这边喊的。”

  “你听他们的?他们在骗你,不信你再去问问。”小五子说。武警没吱声,走了。小五子打了个响指说:“小武警,人五人六的,老子知道也不告诉你。”

  我问小五子,刚才那人生病了,不能喊号子,后来怎么又喊起来了呢?

  小五子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说明那个小diǎo在号子里混得倒板(混得差,潦倒被人看不起),号子里不准他喊号子。后来又让他喊了。”

  卢gān部在走廊上和隔壁号子聊天。许文兵拖着脚镣在铺板上踱了两步,说:“老卢这个人真不错,他不愿当面抓喊号子的,就老远叫了一声。换了所长,他会偷偷地摸上来逮个活的。”

  张定邦说:“是的,他对犯人还是比较同情的,以前他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老卢年轻的时候在刑警队,是出了名的性情bào烈、心狠手辣的人。犯人落到他手里最少要脱一层皮。有一次老卢办了一个案子,那个案子的当事人被他打得很惨。那人释放以后,开了一辆大卡车在公安局附近等着老卢。老卢下班回家,那人开着车子从后面冲上去撞他。老卢很机灵,觉得后面有道黑影冲过来,飞快地向旁边一闪,他躲过了车头,却被后面的车厢板刮到了脸上。老卢被撞在地上一滚,血顿时从他的脸上涌了出来,那人调转车头又向他冲过来,老卢顾不得疼痛,爬起来跑上人行道。车子也随之冲上了人行道,把人行道上的两个人撞得飞了起来,当场死亡。卡车撞进了路边的一座房子停了下来。那人后来被枪毙了。老卢算是捡了一条命,但脸上却留下了一个大疤。从此以后,老卢调到看守所工作,变得性情和善起来。

  许文兵说:“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个司机,是他把老卢变成了一个好人。”

  放风了,外面空气清新,和号子里浑浊闷人的空气比起来让人顿时神清气慡。我已经对号子里的浊气不那么敏感了,要不是放风使内外有一个对比,我甚至感觉不出号子里的那股浊气。人的适应性是多么得qiáng啊!

  早上还是yīn沉沉的天空现在已经转晴了。天上活动着灰白色的云朵。踮起脚尖从院墙上望出去,能看见不远处的法国梧桐树的树冠和远处的无线电发she塔。

  我的羊毛衫已经gān了,我洗了脸,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和鞋子,然后端了盆水坐在铺板上洗脚,省得晚上和大家挤在一起用那么一点水洗。老母jī从他的包里找出一块破布,撕成一根根的小布条,给我编了两根鞋带。他的手很巧,又快又麻利,像是做针线活的女人的手。

  我坐在铺板上,号子里空空的,只剩下我和那个在便池上忙碌的老头。院子里的喧哗声好像在很远的地方。老头的牙刷在便池上发出嗞嗞的声音,像一个潜伏在角落里的小动物在啃啮着什么东西。我掀起衣服,看着自己的胸口,昨天红肿发烫的部位已经开始发紫,针扎般的疼痛变成了隐隐的钝痛。

  我站到铺板上,看墙上多年来犯人留下的密密麻麻的记录。绿漆墙面由于刻蚀和年长日久,许多地方的油漆都已剥落,露出黑乎乎的水泥墙体,一摸满是油腻,这是多年来犯人蹭上去的,靠近角落里的墙面上生了一层霉,像落下的一层霜。墙上到处刻的是×××到此一游;×××在此留念;再不就是×××在×年×月进来,判×年等等。墙上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八个大字很显眼,还刻着一块灵位牌,上面是汤有平之灵位,四周饰在花纹,下面是汤有平生平。其他还有我爱你呀,小肉肉;老婆你不要在家乱搞,不然我杀了你;他妈的,人是不可信的,连父母都一样等。还有一则谜语: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上下齐动,其乐无穷。在一个地方刻着一对jiāo缠在一起的男女,女人的rǔ房卡在男人的脖子上,男人的手抱在女人的屁股上……

  “小姚,小姚”,张定邦在院子里叫我,我赶忙走出去。“你整天在号子里还呆不够啊,放风很难得,空气这么好,来来来,来晒晒太阳。在号子里想晒太阳不容易,你看我们的脸,都像死人一样的颜色。晒太阳有助于身体内维生素的合成,对身体有好处。”

  许文兵说:“小姚,想家了吧?一个人躲在号子里想心思?”

  我说:“不是,我刚才进去洗洗脚,两天没洗了,我怕自己的脚太臭了影响大家,外面没地方坐,我才到号子里去洗的。”

  张定邦说:“外面也可以洗脚,换双拖鞋不就行了,哪个的拖鞋你不能穿?”

  马成武说:“小姚,你的人缘不错啊,有这么多人关心你。这在号子里很难得,你要记住这些朋友啊。”

  我感到马成武的话里别有意味,是暗示我们之间的合同,还是对我与别人亲近的一个警告?也许二者皆有吧。我说:“马哥,我不会忘记号子里的这些患难之友的,如果有机会,我会用行动来证明的。”

  张定邦朝我会意地一笑,大家山南海北地胡侃起来。

  放风结束后,我问小四川有没有牙膏皮,因为我的小塑料勺的把子已经开裂了。小四川说:“哦,我忘了,昨天答应给你包的,到现在还没包。不好意思。”

  我说;“是我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急得慌。”他在铺板下找出一块挤空了的皱巴巴的铝牙膏筒子,小心地把上面的嘴部撕下来放回铺板下,“这个以后还有用,可以做拔胡子的夹子。”他把牙膏筒子沿折缝处小心地撕开,放在水里洗去残余的牙膏。然后贴在墙上用牙刷刮平展,他从这块平展的铝皮上折下一小块将我的勺子小心仔细地包起来。他说:“早点包就好了,这勺子用不长了,早包起来可以用十天,现在最多能用两天。”

  我说:“看守所怎么不买些大一点的耐用的勺子呢?”

  “大概是怕人自杀或行凶吧。”

  我和小四川聊起来,小四川名叫郑龙平,四川人,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四川。他是因拐卖进来的。他家在四川万县的一个深山沟里,那里的老百姓一年到头面朝huáng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仅仅能填饱肚皮,能一日三餐吃饱白米饭的算是很不错的人家了,根本谈不上什么口味。改革开放,使许多人走出大山去打工。小四川初中毕业后也外出四处打工,他看到别人吃一顿饭的耗费相当于他家几年的收入,别人身上的一件衣服抵他拼死拼活地gān上一年,别人住宾馆搂女人,他打地铺遭白眼,心里就难免不平起来。虽然在外打工吃遍千辛万苦,但回家的时候他还是把那张饱经艰辛和痛苦的脸藏起来,在父老乡亲们面前装出一副见过大世面,享受过豪华生活的志满意得的样子。家乡的许多年轻人都想跟他出来打工,他不想让乡亲们知道自己在外打工的经历,那种只能在社会底层挣扎,像畜生一样的生活会使他大丢面子。小四川看到家乡许多姑娘都盼望着能飞出大山,过上像电视里那样的日子,她们希望通过嫁出去的途径来实现自己的梦想。他试着从家乡带出来一位姑娘,给她找了一户农村人家。这户人家虽然不算太富裕,却也算殷实。小伙子年纪虽然大了些,却本份善良,知道疼老婆。他们给了小四川三千块谢媒钱。姑娘也觉得很满意,写信告诉家里说她很幸福。这样,又有几个姑娘跟着小四川出来了。他觉得这样挺不错,比打工qiáng得多。可是他的联系人把其中的一个姑娘诱jian了,姑娘非要跟这个联系人结婚。可他已经有老婆孩子了,就骗她说,等他离了婚再娶她。私下里他却把她卖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后来姑娘千方百计地逃了出来,联系人于是被抓,小四川的发财梦还没有做完,也跟着进了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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