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盲区_石钟山【完结】(26)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点名结束的时候,离规定的睡觉时间还有一些时候。李胜明便把田壮拉到土坎上,两个人蹲在那两棵歪七扭八的榆树旁,李胜明一边摆弄手里的腰带一边说:陈平真不够意思。

  田壮不解地望着他。

  他又说:黑板报上从没记过咱俩的名字,还同学呢,只想到自己进步。

  田壮说:这事不能怪他,是关班长心里没有我们。你没看见陈平每次采访好人好事,不都是找班长么。

  李胜明就低下头,闷声闷气地说:其实我就犯过一次抢面条的错误,别的方面也不比别人差。

  田壮叹口气说:关键还是要和班长搞好关系。

  黑暗中,李胜明点了点头。

  星期日,是规定的洗澡时间,说是洗澡,其实新兵们都巴望着走出新兵连这方小世界到外面逛一逛。

  洗澡的地点是在内场。

  机场被分为内场和外场。内场是机关和家属生活区,外场就是飞行训练的地方。从外场到内场要走几里路。

  每次洗澡时,新兵们都要被班长带着,列队出发。星期天,早饭刚吃过,新兵们就收拾好洗澡的东西,装在挎包里,站在门前等关班长。关班长在这一天,似乎显得也很快乐,背着和新兵们一样的挎包。然后指挥着新兵列队,吸溜吸溜鼻子说:出发。

  队伍就出发了,走上了那条油漆路,油漆路上积存着雪,走在上面“吱吱呀呀”地响,当队伍走出一段路后,关班长就说:自由走吧。关班长说的自由走,就是不用站队了,李胜明听到这个指示后,动作很快地站到了班长身旁。他冲班长说:关班长,你的挎包我来背吧。关班长挥挥手说:不用。

  李胜明挺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别的新兵们一时也无话,有些寂寞地往前走。

  天气很好,太阳此时仍没有从大青山后面冒出来,偶尔会刮过一缕风,把路旁杨树枝桠上的积雪chuī下来,纷纷扬扬在他们头顶飘落。

  关班长瞅着眼前细碎的雪雾,轻叹口气说:这日子多好啊。

  李胜明不明白关班长为什么要感叹这日子,他正准备找一个合适的话题和关班长套套近乎,没想到关班长来了这么一句,便也说:是啊,这日子真是挺好。

  田壮不说什么,他走得忧心忡忡。

  洗完澡的时候,关班长就说:转一转。

  离着澡塘子不远,有一个军人服务社。军人服务社只卖一些日用品和烟酒糖茶之类的东西。星期天,军人服务社里的人很多,大都是一些刚洗完澡的老兵或新兵。其实,新兵们本不想买什么,只是在柜台前转一转,看一看。

  关班长径直来到副食柜台前,把一只扁形的小瓶从挎包里掏出来,递给一位长得不算难看的姑娘,那姑娘似乎和关班长已经很熟了,也不问,便帮他往小瓶里灌满散装的酒。关班长便立在柜台旁,一口又一口去抿小瓶里的酒,然后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卖货的姑娘说话,姑娘很忙,一边卖货一边和关班长说话,说话的时候,姑娘不时地抿着嘴笑,脸孔红红的。

  李胜明拉了田壮走到另一端柜台前说:咱们也买点东西吧。

  田壮说:买什么?

  李胜明并不说买什么,把一元钱jiāo给另一个售货员说:买糖。

  售货员便给他称了一元钱的水果糖。’

  田壮想起了李胜明当兵前卖的那头猪,李胜明的爹把那头卖猪的钱都让李胜明带到了部队。李胜明托着那叠钱,跪在父亲面前。

  李胜明收起糖冲田壮说:你也买点吧,别的也行。

  田壮摇摇头,叹了口气。

  回来的路上,李胜明趁别人不注意,把自己挎包里的糖塞到了关班长的挎包里,关班长就红着脸说:小李,别别……

  关班长最后还是收下了。

  李胜明就如释重负地叹口气,小声地冲田壮说:这回和班长的关系就搞好了。

  田壮就醒悟过来,他不认识李胜明似的认真看了他两眼。

  4

  再一次开班务会时,关班长表扬了李胜明。关班长吸溜着鼻子说:李胜明这位同志很踏实,希望大家都向他学习。

  田壮就望被表扬的李胜明。

  李胜明红着脸,垂着头,三班的新兵们也都望他。

  那天晚上,李胜明久久没有睡着,他辗转在通铺上,chuáng下的草被他辗出一阵一阵的沙沙声。

  不一会儿,李胜明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田壮的手,田壮发现李胜明那只手cháocháo的。李胜明就小声地说:这回就算和班长拉上关系了。

  田壮听了,翻了个身,冲着李胜明,他又想起了那头猪。

  李胜明就说:你也和班长拉一拉关系吧。

  田壮很平静地说:睡吧,明天还要训练呢。

  田壮说完便转了身,他却睡不着。想起了离家时的情景。

  那天早晨,他穿着新军装,背着背包离开了家门。母亲追出来,把煮熟的十几个jī蛋塞在了他的怀里,他不想要,但他看见了母亲眼里的眼泪,后来还是收下了。张香兰似乎感到很宽心,她想伸手接过田壮肩上的背包,被田壮制止了。张香兰就哽哽地说:要不,妈送送你。

  田壮没好气地说:不用你送。

  张香兰就灰了一张脸。雪花纷纷地飘落着,地上铺了洁白的一层。

  田壮理直气壮地走了,他跨出家门的那一瞬间,心里掠过一阵从没有过的轻松,他心想,终于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了。想到这他回了一次头,看见了泪流满面的母亲,母亲张香兰倚在门口,眼巴巴望着他顺着胡同走去。他的心悠悠地颤了颤。然后恨恨地在心里说:活该!

  乘着他们的军列要出发时,站台上聚满了送新兵的家长们,他们大呼小叫地叫喊着自己孩子的rǔ名,并把东西一件件地从车窗里递进来。田壮背冲着月台,他不愿意看见这种场面同时又羡慕那些被亲人们相送的新兵。惟有他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每亲,母亲张香兰无法让他在众人面前抬头。

  列车终于开了,渐渐驶离了月台,他终于松了口气。他心情复杂地望着窗外,山镇的一切渐渐地向后退去,他突然愣住了。他看见了母亲,母亲没有站在月台上,而是站在铁栏杆外,母亲双手抓着栏杆。那一瞬间,他发现母亲老了,风chuī起母亲的头发,他竟看清了母亲鬓边那一缕白发。看样子母亲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来送他,列车过来的时候,母亲便背过身去,身子一点点地溜到地下,后来母亲靠着栏杆就坐在了雪地上。

  田壮看不见母亲此时的神情,列车很快地就开远了。山镇的一切模糊了在身后。这一切,不知为什么,一直缠绕在田壮的脑子里。他终于来到了部队,他以为自己远远地离开家了,会把遥远的山镇和母亲统统忘掉。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忘掉。母亲的样子,仍顽qiáng地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刚到新兵连时,所有的新兵都争分夺秒地给家人写信,惟有他没有写。他想,时间一长,会忘掉过去一切的。他恨母亲,更不能原谅母亲。是母亲使他的童年晦涩无比。

  那一晚,李胜明和田壮都久久没有睡着。

  让李胜明料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晚上全连点名时,王亚军连长在全连表扬的名单中竟有李胜明的名字,最后王连长总结性地说:以上被点名的同志,在前一段的训练工作中都不错,希望以后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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