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盲区_石钟山【完结】(14)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后来老莫结婚了,老莫娶了一个乡下“二房”女人,那女人死了丈夫,后来就嫁给了老莫。老莫刚结婚时,来田壮家里的次数明显少了,有一段时间甚至不来了。那些日子,母亲不知为什么总是愁眉苦脸的。母亲一直都没有工作,母亲靠给街道糊火柴盒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母亲在灯下总是很晚才睡觉,她一边糊火柴盒一边看桌子上那只老式马蹄表,马蹄表总是不紧不慢地走着,那声音清晰而又有力,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噌嚓噌嚓”之声成了夜晚的惟一内容。那些日子,田壮在写完作业后,甚至会帮母亲糊一会儿火柴盒了。每次总是母亲催他,要他早些睡觉,明天还要上学,他才走到帘子那面去睡觉。

  那时,他仍和母亲住在一个房间,母亲夜晚要糊火柴盒怕吵了他,才在他的chuáng头拉了一道帘子。

  有一天夜里,他突然就醒了,确切地说他是被一种压抑的哭声吵醒的。那天晚上月光依旧很好,他透过帘缝看见母亲披着衣服坐在chuáng上,chuáng下跪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老莫,压抑的哭声是老莫发出来的。

  田壮听见母亲小声地说:你有自己的家了,嫂子不想再连累你了。

  老莫就用哭腔说:我想结婚会忘记你,可、可我还是老想起你,香兰,求你了。

  母亲说: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们娘俩的接济,你有家了,再往我这跑,别人会说闲话的。

  老莫说:香兰,我不怕,你不嫁给我,我不怪你,可我不能没有你。

  老莫说完,双手捂住脸又压抑地哭。

  老莫又说:香兰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不相信壮壮的父亲死了,我知道你在等他……我也在等他,从朝鲜回来,我就下定决心了,我要照料你们母子,我得对得起老排长。

  母亲一头扎在老莫的怀里,田壮看不见,但他知道母亲在哭。后来母亲躺在了chuáng上,她轻声说:来吧!

  老莫就站了起来,脱了衣服上chuáng,躺在了母亲的身旁。

  田壮那一夜很久没有睡着,他的脑子里嗡响一片,他被一种可耻的声音包围了。他在心里一遍遍诅咒着母亲和老莫,在心里发疯似地呼喊着:破鞋,破鞋……

  从那天开始,田壮把自己的chuáng搬到了另外一个房间,他不想再听到那种可耻的声音了,也很少和母亲说话,更不理老莫。

  母亲依旧在晚上糊火柴盒,一直糊到很晚,老莫隔三差五地仍会来,天不亮他便走了。老莫每次来,不是留下些钱,就是拎来一些米面。

  田壮曾看见母亲偷偷地哭过,他不和母亲说话,有事只给母亲写条子。又一个新学期开始的时候,他写了一张条子给母亲,告诉她新学期学校要jiāo学费。

  早晨,他上学要走的时候,母亲把钱递到了他的手上,他知道那钱大部分是老莫的,他不想接,母亲便把钱塞到了他的口袋里,他低着头,红着脸出去了。走到门外,才想起作业本忘在家里了,他回身去取。这时他就看见母亲在哭,母亲只是在默默地流泪,看见了他,忙转过身去。

  他发现母亲哭之后,心里很复杂,那时他已经上初中了,他明白了许多事。他知道,自已和母亲这么多年一直都在靠老莫养活。他不想花老莫的钱。可是他没有办法,那时他想,自己不上学了,自己挣钱。可他的这种想法没有实现。

  直到现在,他心里仍然无法理解母亲和老莫,他恨他们,恨他们的无耻。

  他坐在院子里,他听见屋里老莫在和母亲说话。他听见老莫在和张香兰说让他当兵的事。张香兰说:我不怕别的,怕他父亲的事影响孩子……

  张香兰显然忧心忡忡,他又听见老莫说:到时候再想想办法吧。

  田壮这时刻骨铭心地想起了父亲,到现在父亲对他来说,仍然是一团迷雾。

  ·2·

  第一章

  8

  秋色渐浓的时候,山镇大街小巷里出现了“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标语。

  白晔徜徉在这些红红绿绿的标语中,她心里充满了新奇的憧憬。

  父母相继离她而去之后,她对军人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她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成为一名军人,只有军人才能为父母报仇。在她少年的梦境里,曾多次出现过自己成了一名英姿飒慡的女军人,每次出现这样的梦境,差不多都要出现一匹高大的白马,白马载着她在梦里驰骋。

  她对军人产生特殊情感的那一年是十四岁。那一年学校里来了几名解放军,带队的是一个姓郑的排长。郑排长很高大,也很魁梧,脸上的胡子总被刮得青光光的。

  这几名解放军进驻到学校是因为“半jī”把学校的局面搞得很复杂,有几个班的学生一直无法恢复上课,这才来了几名解放军。

  白晔早晨上学的时候,就看见郑排长带着几名解放军在绕着学校的操场跑步,他们一律穿着白衬衫huáng军裤,个个都充满着朝气和jīng神。那一瞬间,白晔便被深深地吸引了。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郑排长,不只他的身材高大,还因为他在这几名解放军战士中有着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威性。他站在队列前,温文尔雅地讲话。每次讲完话,他都有力地挥动一次手臂。

  这几名解放军就住在学校的会议室里,早晨在校园里出操,白天的时候,轮流为每个班上军体课。从见到郑排长那天早晨开始,她就盼望着早日轮到自己的班上军体课。

  终于轮到郑排长为他们上军体课了。白晔对那天下午印象极深刻。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有蝉躲在操场的树上轻一声慢一声地歌唱。他们军训的项目是跳木马,以前白晔最怕上这个课目,她曾跳过无数次,每次都是骑在木马上,就是跳不过去。

  木马摆好的时候,白晔一遍遍在心里鼓励自己,一定要成功,郑排长向他们讲完要领之后,便走到了木马的另一头,他保护着每位跳过木马的同学。郑排长讲要领的时候,她听得格外认真,她还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听过老师上课,她默默地记下了每个动作的要领。

  同学们轮流着向木马冲去,成功了,郑排长便带头鼓掌;失攻了,郑排长便耐心地讲解动作要领。白晔在等待的过程中,心里激动得狂跳不止。终于轮到她了,当她面对木马时,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很平静,她的眼前只剩下了站在木马另一端的郑排长,郑排长向她举起了手臂,示意她跑步、跳马,她奋勇直前地向郑排长跑去,她记不清是怎样越过木马的,她觉得自己似一颗出膛的子弹,勇往直前地向郑排长she去。落地的一瞬间,因用力过猛,她的身体歪了一下,郑排长伸手扶了她一下。在那短短的一触一碰中,她的身体似被电流击中了,她满脸通红,她不知怎么离开的沙坑,后来她看见郑排长带头鼓起了掌。

  郑排长拍了拍她的肩头说:小姑娘,你跳得很好。

  她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她慌乱地回到了队列中,那天下午她有说不出来的兴奋。

  每天早晨,她都早早地来到学校,也许是太早了,学校还没有一个学生。她站在操场外,看着郑排长他们出操,每次郑排长他们从她面前跑过,她都希望郑排长能看她一眼。有几次郑排长果真看见了她,也认出了她,他还冲她笑了笑,她看见了郑排长洁白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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