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囝仔_赖东进【完结】(3)

2019-03-10  作者|标签:赖东进

  我出生后,母亲便一次又一次的怀孕,接连生了“一打”的小孩。这么穷的家庭,这么多的小孩,父亲去挣食喂饱自己都还来不及,更别说照顾我们,在我的记忆中,每当我与父亲外出乞讨,母亲就会被父亲用一条绳子或是铁链绑在树下,以免她乱跑,万一迷路了,瞎眼的父亲可不知往哪里去找她。

  没有父亲的照顾,我们家的孩子都是一个带一个,在泥地上爬者吃泥沙长大的。不幸的是大弟出生后,遗传了母亲的智障与jīng神异常,从此以后被绑在树下的不只是母亲,还有一个弟弟。

  至于我们,父亲因为看不见,所以在每一个小孩的脖子上,他都用一条红色的丝线绑上几个铜铃,当我们在地上乱爬的时候,他便靠着声音来辨识几个小孩的方向————谁要是爬远了,她会马上前来大手一抓把他拎回来。

  五六岁以后的事情我都还记忆犹新,四岁以前的事情大多都是后来父亲和姊姊告诉我的。

  姊姊说,刚开始只有她一个小孩的时候,父亲就在肩上横一根扁担,两边各垂一个草袋,一边挑着小婴儿,一边放着棉被,行走天涯。等我出生后,随着家中的人口逐渐增加,靠父亲一个人去乞食已经不够了,而且全家这样浩浩dàngdàng迁徙也不是办法,于是我在刚学会走路的一岁多时,就摇摇晃晃地跟着姊姊去讨饭。记忆中,父亲不曾称赞过我读书以后所得来的任何一张奖状,倒是有一件事情他常常挂在嘴边。他总是略带得意地说,阿进才两岁的时候,有一天跟着家人去乞讨,一天下来从草屯走到埔里,整整走了四十公里哩!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只是称赞我做的这件事,仔细想想,大概是生在富贵人家,儿子便要长于数字,懂得经营理财;生在官宦人家,儿子该长袖善舞,懂得焦急;而生在流làng的乞丐的人家,就希望儿子的脚力好,耐力qiáng吧!四十公里的路,那时我才两岁,想来是很悲哀的。

  五岁那年,母亲又陆续生了三个弟妹,姊姊是女生,必须留在百姓公庙照顾幼儿,于是我便开始单枪匹马只身“上任”去行乞。

  虽然只有五岁,但在“丐帮”的资历上,我可说已经有了三年半的“年资”。行乞难不倒我,只是没有避孕观念的父母,仍是不停地怀孕生子,每一个新生儿的诞生,没有喜悦,没有庆贺,有的只是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口的苦恼。后来我一个人要负担起抚养全家十四口的重责,对我而言这是永无休止的悲剧,也仿佛是永远走不完的坎坷路。

  在十岁以前,我们全家居无定所,我几乎是在寒风、露水、日晒、大雨中度过了童年。树是我的屋顶,大地是我的chuáng,坟墓是我的家。 2/44 首页上一页12345678下一页尾页

  随着季节的冷暖变换,我们几乎什么地方都住过、睡过,树下、桥下、市场、戏棚下、田里、废墟,可说是无处不能安身。来到小镇,就住在学校教室、公园凉亭、火车站,到了乡村里就住在香蕉园、甘蔗园、香菇寮、防空dòng,甚至猪舍里。

  不过我们常住的地方还是坟墓地里的百姓公庙,和死人睡在一块,因为在那里不会遭受白眼,而且死人也不会把我们赶走。

  有人问我怎么能将往事都记得那么清楚,我想那是因为生活太苦了、刺激太多了、侮rǔ受尽了,每一件事都是锥心刺骨般的疼痛,我怎么能忘怀呢?每每闭上眼睛,往事浮上心头,那疼痛还是历历如新,狠狠地一鞭一鞭抽在我的心上。

  我怎么能忘?

  第三章 流làng的人没有受伤的权利

  从有记忆开始,我的生活便是无尽的流làng。

  在这些làng迹天涯的日子里,爸爸自己看不见,但为了保护我们几个小萝卜头,他的身边随时都准备好了扁担、拐杖、石头、铁钉以及以前守夜的人打更用的铜锣。

  多年的流làng,爸爸的听觉变得很敏锐,稍有风chuī草动,甚至远方细碎的说话声、蛇在地上游移的xisu声,立刻就会举起打狗棒或是拐杖作为防卫以策安全。当遇到qiáng盗、流làng汉或是醉鬼来欺负我们的时候,爸爸有三招:

  第一招是拿起铜锣拼命敲击,发出极大的声音来吓走陌生人。

  第二招他会摆出太极拳的标准pose,假装自己是武术的高手,脸上还要做出一副“别惹我”的凶狠表情。

  如果这一招吓唬不了坏人,他又有第三招,便是拿出他放在包袱中的三四个石头朝着声音的方向丢掷,他还说这招叫做“猴子拔仙桃”,动作一定要敏捷的。后来他也把这招“猴子拔仙桃”教给我和姊姊,所以我们的小包袱中也都预备了两颗石头,作为防身之用。

  每走一个村庄,都会吸引来一大堆看热闹的人,有些人看我们一家很可怜,也会主动端来饭菜救济我们。而我就像一只“大牛”,后面牵着七只小牛走路,当然全部都是赤脚的。

  乡下人大多养有动物,一不小心就会踩到牛粪、狗粪或是家畜的排泄物上,湿湿地沾在脚上。我那时年纪小,也不知道臭,只觉得好笑。不过只要我一笑,父亲虽然失明,但拐杖立刻会飞过来,狠狠地打在我身上。然后要我拿小脸盆去水沟盛水清洗,这才再上路。

  不过,每天这样赤脚走路,我们的脚底早已结了厚厚的茧,坚韧到连踩到玻璃还未必刺得破哩!就算真的脚底被铁钉或其它的尖刺物割伤,爸爸自有妙方——铁钉玻璃割伤便用泥沙来敷,被狗咬伤则用猪粪当药擦。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卫生不卫生,自小在地上爬,饿了便抓泥土往嘴里塞,别人施舍给我们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有时候饭粒掉在地上,捡起来也顾不得脏不脏,还是一样吞进肚子里。

  流làng的人没有生病受伤的权利,我们随时都要上路。

  一边流làng,爸爸会一边教导我将路中央的石头、碎玻璃、铁钉捡起来移开;如果遇到有大的坑dòng,要插根树枝在土里,再绑上布条,做个记号以提醒路人,以免别人在夜里赶路没有看到坑dòng,摔跤或是受伤。爸爸说:“自己受害过,就不要让别人再受害一次。”

  爸爸不识字,但有许多对我们的教育却是从将心比心来的。

  第四章 穷则思变的生存法则

  通常,天还未明,我和爸爸便准备出门了。

  从我们所居住的百姓公庙,走出墓地,翻过一个小山头,经过田埂小径,穿过乡间大道,到最近的村庄,通常还要走一至两公里的路程,道路颠簸,我还牵着爸爸一路小心的走。

  来到村庄后,爸爸带着我一户一户去敲门,那时我年纪小,爸爸又是瞎子,通常有许多状况都搞不清楚。有一次我们来到一户人家,门一开,屋里的主人出来啐一口口水,破口大骂:“瞎子啊?没看见我们家在办丧事吗?”我是真的没有看见,那时我的身高还不到一百公分,哪里知道这是丧家?爸爸连声道歉后,两人赶快离开。换到另一家乞讨,还没走近一只大狗便汪汪叫着冲了出来,我们吓地拔腿往后跑。一个瞎眼,一个小孩,搞不清方向,慌慌张张地一跑就撞到一块,我被爸爸压在身下,疼得哇哇大哭,爸爸还狠狠地骂我:“我是瞎子,你也没长眼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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